70
九月上旬, 皖南, 天清氣朗。
近年來這一帶的經濟發展一直不錯,小村雖然不大, 但農家樂也招徕了許多游客。
因此生面孔的沈硯行并不突出,他對外的身份是古董商人,有很多村民拿着家裏的老物件來讓他看。
他順利的打入村民內部,不動聲色的打聽着想要的消息。
二十天後,他啓程離開了這個皖南的村莊,帶着收來的幾件舊物, 車窗外的田埂往後倒退着, 他的心裏不停的發沉。
“明天下午我下課了去一趟阿行那,你能不能自己回來?”沈硯書捏捏容溪的手,垂着眼溫聲問道。
容溪看不清他的情緒, 也不太在意,“二哥回來了?”
沈硯書嗯了聲,“應該是今晚到家,說是收了幾樣東西, 我去看看。”
容溪哦了一聲, 他們研究的那些古物她不懂,于是道:“那你幫我給二哥帶個好。”
沈硯書點點頭應了下來,側過臉看她一下,嘴唇動了動,仿佛有話想說,最終卻又一言不發。
容溪根本沒注意到他此時的情緒反常, 她腦子裏不停的在想其他事,半晌後摸起手機打了個電話給寧陵,就自己想的問題再次和她讨論起來。
這一讨論就到了要睡的時候才停止,容溪回房,不出意外的看見沈硯書抱着被子靠在床頭看書。
她掀了一下他的書皮,《沉思錄》,“你怎麽不回你房間去睡?”
沈硯書嘆了口氣,“……孤枕難眠。”
容溪嗤了聲,“在這兒你就睡得好了?不怕引火燒身了?”
睡同一張床這種事,向來是有一就有二,沈老師拼着被自家女友嘲笑的後果不管,總算是擁有了半張床的使用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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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就免不了肢體接觸後的擦槍走火,但容溪是個慫貨,她心裏各種小九九暫且不論,但在這件事上她是立定主意不主動的。
就像她曾經堅定不移的等沈硯書先捅破窗戶紙一樣。
可是沈硯書既然能忍這麽多才表明心意,自然是有他的原因的,他從來沒有愧對過容溪給他安的“沈木頭”這個外號。
他在床上翻了兩次身,屬于女性的甜香圍繞着他,叫他心猿意馬,身體漸漸熱了起來。
于是小心翼翼的靠近過去,伸手把人裹進懷裏,溫熱的嘴唇不停的在她耳後摩挲着。
容溪都快睡着了,又被他攪得清醒過來,可是今夜她無心與他糾纏,直接反手将人推開,“實在不行你回你那邊睡去!”
“……不。”沈硯書停了下來,靠着她的頸子吸了兩口氣,認真的拒絕她。
靠自己本事擠上的床,死都不能下去。
容溪閉着眼哼了聲,含糊道:“那你就忍着罷。”
等到第二天清早,她才跟沈硯書說起自己在煩心什麽,“三哥那個小表侄,學習障礙的那個,之前效果挺好的,這兩天又不行了,反彈得厲害。”
“還是沒做創傷修複?”沈硯書好奇道。
容溪點點頭,“家裏不肯做,我今天和寧陵碰下頭看看情況再說。”
頓了頓,她又問:“你是不是要準備去參加幽蘭·陽春獎了?”
沈硯書去年還只是帶學生去參賽,今年就已經接棒鄭桐華老先生當評委了。
他點點頭,“十九號下午去,二十三號結束了就回來。”
“何悅他們都參賽?”容溪又問。
沈硯書眉頭皺了一下又立刻松開,“鄭潇不去,說有其他兼職。”
之前容溪問起她的近況,沈硯書也的确跟她聊過了,但畢竟是男老師,很多事不能問得太深,只知道她還和那個男朋友在一起,倆人甚至有畢業後結婚的打算,“……他脾氣好多了,老師您別擔心。”
這是鄭潇的原話,沈硯書并不完全相信,畢竟離她畢業還有一年,時間不長,但也足夠發生很多事了。
但看她雖然瘦削,精神卻還好,沈硯書倒也沒再說什麽。
容溪此時驚訝道:“兼職?什麽兼職,難道比參加比賽積累經驗和資本要更重要?”
“不清楚,她不說我總不好多問。”這畢竟是個人隐私,他問多了難免讓人多想,向來男老師跟女學生之間就該有些避諱的。
但沈硯書隐約覺得,自己這個學生恐怕也就這樣了。
容溪想想也是,索性不再問,吃完早餐後就拎了包出門去上班,周末一過,馬路上的交通又開始堵塞了。
早上十一點,寧陵帶着辜然和他母親來到容溪的診室,準備和她讨論一下病情。
辜然已經做了一段時間的學習障礙治療,效果很好,聽說開學後的學習狀态已經好了很多,他母親還特地跟寧陵道謝。
寧陵此前就得到了容溪的授意,提出趁熱打鐵把創傷修複也做了,被他母親再次拒絕。
但就在幾天前,辜然從學校返家時精神很不好,他母親很快就發現了他的狀态不對,一問老師,才知道他學習狀态又下滑了,這才好了幾天就又複發了。
甚至比之前的狀況更加糟糕,他睡不好,精神很萎靡,寧陵和他聊過後知道他之前曾被同學嘲笑。
“他偷偷喜歡的女孩子看不起他,說他成績不好,以後肯定沒出息。”寧陵昨晚如是轉述給容溪聽。
容溪覺得很無奈,在十幾歲的少年人心裏,尊嚴是樣很重要的東西,甚至比天都要大,被喜歡的女孩子這樣瞧不起,叫他怎麽不崩潰。
“所以說,心理創傷修複還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下次還會反彈,我們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白用功。”容溪和寧陵合起來努力的勸說着辜然的母親。
辜然的母親大約是那種很自我的人,在家裏說一不二的固執,要不然也不會幾次三番的拒絕他們的建議了。
但這次容溪不等她拒絕,立刻加重了語氣道:“辜然媽媽,你要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并不樂觀,之前我們幫他建立的興奮的學習狀态已經沒有了,一切都要重頭來過,根源就在他的心理問題上,只有解決了這個才能真正解決他的學習問題,就像蓋房子,地基都不牢靠,房子怎麽可能不倒。”
“你也別覺得要多花錢,這樣好一下壞一下的才是受罪,你原本雙管齊下兩三個月就搞定的事,現在恐怕要拖更久,既花錢又遭罪,你覺得這是對你兒子好?”容溪越說越覺得無奈。
她刷新了一下電腦系統,然後幹脆的道:“我的意思就是現在先把創傷修複做了,再談學習的事,別最後搞得影響高考,如果你們同意,就讓寧醫生繼續負責,若是不同意,就請你們另請高明罷。”
不肯聽從醫生建議的病人,是沒辦法好好治療的,費多少力氣都是無用。
寧陵點點頭,也沒說什麽,眼看着這孩子好起來,她其實很忐忑,等到他病情複發,她覺得可惜的同時又松了口氣,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這邊廂容溪在忙着勸說病人,沈硯書卻已經到了延和居。
他下午并沒有課,上午的課結束後就離開了學校,也并不是去看什麽古物,那只是個搪塞容溪的借口。
“大哥來了。”沈硯行在書房,見到他時并不驚訝,只是點了點頭,轉身坐下,和他面對面。
黃花梨做的書案上放着一頁打印紙,他拿起來調轉了方向,擺到沈硯書的面前,“這是你托我查的事。”
那是記錄了一戶嚴姓人家家庭成員信息的紙,沈硯書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後問:“是嚴大壯和蘇梅夫婦?”
沈硯行點點頭,“嚴大壯夫婦已經在二十年前去世,正常病逝,嚴家現在只剩下嚴二林夫婦跟他的獨子,在嚴家村開了個農家樂,日子過得不錯,我按照你的想法給他們留了一筆錢,不過是以收他家幾個舊瓷碗的名義。”
“……他們、什麽病去世的?”沈硯書沉默良久,才嘆着氣問道。
沈硯行道:“當初蘇梅是難産,孩子憋了很久才出生,醫院說是個死胎,嚴大壯就做主答應了讓醫院處理,蘇梅後來想再要個孩子,懷了兩三次都因為各種原因流掉了,因為無子抑郁成疾沒多久就走了,至于嚴大壯,是肝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沒到半年就走了。”
他頓了頓,仔細打量着對面自家大哥的神色,見他面色淡淡,有些事又不知該不該說了,“大哥,還有就是……”
沈硯書垂着的眼擡了擡,聲音平靜,“還有什麽?”
沈硯行抿了抿唇,沉聲道:“我說要買個小匣子,嚴二林給我看了,正巧是蘇梅的遺物,我撬開了鎖,裏面放了些東西,有個是病歷本,她生孩子時的主管醫生姓容,三十四五年前,市醫院婦産科只有一個姓容的醫生……”
“是容明德。”沈硯書接住他的話,神色越發淡了,這和他托私家偵探查到的東西對上了。
沈硯行點點頭,嘆了口氣,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大哥找到了自己的身世原本是件好事,畢竟就算沈家待他如同己出,知道自己的來處也是件意義不同尋常的事。
知道自己真正的根在哪裏,未嘗不好。
只是他沒想到,會牽扯到容明德,那是容溪的父親,是大哥的準岳丈。
沈硯行擡眼看看沈硯書,他垂着眼,即便書房光線通透,他也像是隐沒進了半邊陰影裏,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問道:“大哥,你要跟容容講麽?”
沈硯書聽到他的話,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不用,這些事……和她無關。”
頓了頓,他又道:“爺爺和爸爸要是問起,你就告訴他們,但不必告訴媽媽,省得她多想。”
穆教授悉心撫養他長大,不生而養,這份恩情他得用一世去回報,更不可能不認這個媽。
“那你……”沈硯行說了兩個字又猛的停住,望向他的目光裏有着明顯的擔憂。
沈硯書扯了扯嘴角,聲音沉得讓人覺得難受,“我一出生就死了,活下來的只有沈硯書,沈家的長子,不是麽?”
言下之意是不準備和嚴家相認了。
沈硯行愣了愣,随即釋然。想想也是,一個原本就被以為不存在的人突然出現,叫嚴家人怎麽想?他們以後又怎麽相處?
若是有心,遠遠的拜一拜就是了,彼此不去打擾,各自平靜的生活,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過幾天我去廟裏點兩盞長明燈。”沈硯書低聲道。
沈硯行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別想太多,哥,你永遠是我哥,一世都不會變。”
他們兄弟倆一起長大,在他曾經昏暗無助的日子裏是沈硯書這個大哥陪着他走過的,無論如何,兄弟情分都不會變。
沈硯書笑了一下,“我同元元講今天下午來找你看東西,你到時候別說漏嘴了。”
“行,我知道。”沈硯行點頭應下,和他串好口供後把一個小匣子交給他,“這樣東西,我想來想去還是交給你才合适。”
這是蘇梅的遺物,雖然沈硯書沒見過她,但總歸那是他的生母,東西交給他是順理成章的。
匣子年代久遠,但做工卻精致,是正經的紅木打造,長卷比一張A4還小一點,匣蓋上雕刻着龍鳳呈祥花紋,匣身光潔圓滑,沒有明顯的磕碰,保存得很好。
他接過來,點點頭道了謝,暫且把這件事擱置一旁不再談論。
過後沈硯書提前回了容溪的住處,又安排了其他事,既然已經确定容明德和這些事有關,那就要順着他繼續查。
不管是為了摸清他到底是什麽被當成把柄落入羅家之手,又或者只是好奇被他害過的家庭是不是只有嚴大壯和蘇梅一家。
紅木匣子已經空了,擺在茶幾上,容溪一回來就看見,捧在手裏仔細的打量,“這是你新買的?”
“阿行收回來的,我見好看就要了過來。”沈硯書笑了一下,解釋道。
容溪點頭嗯了聲,“是挺好看的,給我用罷?我裝東西。”
“我拿去改一下,你可以裝首飾。”沈硯書想了一下才道。
容溪當然說可以,還伸頭去親親他的嘴唇,“沈木頭,你真好。”
他笑着摸摸她柔軟的頭發,淡淡的笑着,眼底的情緒小心的掩藏起來。
他的元元,不需要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應該一世都開開心心毫無陰霾。
也應該一世都陪在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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