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可能是受到母親住院的影響, 容溪近幾日的心情都很不晴朗, 總覺得有些煩躁。

沈硯書勸她:“阿姨的主治醫生都說沒大問題,住幾天院觀察觀察就可以回去了, 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我就是害怕。”容溪倒是坦誠,望着他輕聲道。

她從沒有試過失去什麽很重要的東西或是什麽人,盡管知道母親身體不好,這一天早晚會來。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到了要面對,又是另一回事了。

醫者不自醫, 她有無數的話可以勸解病人, 卻沒法很好的說服自己。

沈硯書就更沒辦法在這種事上勸慰她了,只能是抱着她一下又一下的拍着背,“沒事的, 元元,不要怕,我會陪着你,一直都陪着你。”

他的手掌溫暖幹燥, 一寸寸的撫摸過她的脊背, 像是在傳達着什麽信息,容溪很快就安靜下來。

可是第二天早上,她洗完臉之後就嗷了一嗓子,沈硯書剛把早飯端上桌,被她叫得查點摔了碗。

匆匆忙忙趕過去,“怎麽了怎麽了, 是不是撞哪兒了?”

那人哭喪着臉湊過來,非要他看額頭,“長痘子了,超大顆,你看你看。”

“上火了?”沈硯書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被她側頭躲開。

容溪哼了聲,“一定是天氣太熱的緣故。”

“也和你情緒不好有關系。”沈硯書給她舀了粥,淡淡的接了一句。

容溪嘆了口氣,又很苦惱,“那麽大顆,還紅,醜死了,粉都蓋不住!”

“過幾天就好了,你別手多去摳。”沈硯書眉頭一挑,緊接着換了個話題不再讨論她的臉,“我明天就去諸城了,你一個人在家要好好的,按時吃飯早點睡覺,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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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溪點了點頭,“記得給我帶點特産回來。”

沈硯書失笑,又立刻板起了臉,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快點吃,要遲到了。”

去上班的路上她一直對着小鏡子看自己的額頭,摸了一次又一次那顆大紅痘,搞得下車的時候沈硯書還特地叮囑她不要摳。

可是實在太顯眼了,她長得又白淨,這樣一顆痘在那裏愈發突兀,她忍到了中午,終于忍不下去了。

皮膚科門診在門診大樓的四樓,和耳鼻喉科的門診以樓梯為界,分據兩邊,左手邊是皮膚科,右手邊是耳鼻喉門診。

省醫的皮膚科項目很多,甚至有很專業的醫美技術,是可以和皮膚醫院相媲美的。

中午的門診很安靜,容溪從其中一個門側身閃進去,小徐醫生正和衣躺在檢查床上玩手機,見她來了就懶洋洋的問了聲:“來了,老妹兒?”

容溪把一旁的椅子轉了個方向坐下去,“快起來,給我看看我額頭,要不要擦點什麽藥?”

小徐醫生就這麽躺着看了她一眼,問道:“心煩氣躁不?”

“挺煩的。”容溪點點頭。

“你給我看看舌苔。”小徐醫生又道。

容溪就伸出了舌頭,含糊着道:“我還覺得容易口渴,是上火了罷?”

小徐醫生示意她自己看好了,“是啊,上火了,塗什麽藥,過幾天自己褪了,你別手賤把它給摳破就行。”

容溪:“……可是真的很醜,我想知道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快點好!”

小徐醫生翻了個白眼給她,“一切特效藥都要警惕。”

頓了頓,她眼珠子一轉,“不過呢,辦法也不是全都沒有的,就看你試不試了。”

容溪剛想說為了美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眼一垂就撞臉對方看熱鬧似的眼神,出口的話立刻打了個折扣,“……你先說是什麽法子我看看。”

小徐醫生笑了,“容小溪啊,你是有男朋友的人吶,難道不知道憋久了也會火太旺?”

“……這是天氣原因!”容溪臉立刻就紅了。

小徐醫生坐了起來,拍拍她的肩膀,“我原本是想試試你,看來……你還真的沒吃過肉啊?”

容溪發現自己叫人戲弄了,立刻就憋紅了臉有些狼狽,“你以為誰都像你,女流氓一個!”

“噫,聖人都說食色性也,我關心你這個有什麽不對?”小徐醫生不贊同的看着她。

然後又靠近過來,循循善誘道:“你信我,回去把他撲倒這樣那樣來幾回,你什麽火都沒有了,陰陽和諧,身心舒暢,你的心情自然就不煩躁了。”

“……我要走了,懶得理你!”容溪被她逗了幾句,臉皮又不如人家的厚,很快就狼狽的跑了。

但是等到她回到自己診室,關上門後再想起這番話,總忍不住想到那天她和沈硯書在床上翻滾的一幕。

要不是母親突然發病入院,他們就真的成事了。

沈硯書眸光潋滟的臉孔突然浮現在眼前,她分明還記得他溫柔的撫觸,仿佛帶着電流一樣,在她身上激起一層雞皮疙瘩,讓她輕輕的顫抖。

要是真的……

她猛的搖搖頭,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現在還不是時候,母親還沒出院,他又馬上要去外地,什麽事都還是等過幾天罷。

更何況,她還是有些怕。

在容溪紅着臉胡思亂想的時候,沈硯書只身一人出現了明德醫院的大堂,“我要找容院長,請問他在辦公室麽?”

得到肯定的答複,他沉默的走向了電梯,在電梯上升的過程中,他看着門上倒映出來的自己,突然笑了一下。

可是那笑還沒到最後,就像被突然掐斷了似的,慢慢的消失了。

容明德對他的到來顯然很驚訝,“……你怎麽來了,有什麽事?還是單純路過?”

“有些文件想請您看看。”沈硯書開門見山,手一擡,把一個白色的文件袋放在了桌子上。

見容明德愣了愣,他又補充道:“關于任家的美達公司的。”

文件袋推過去,一沓紙被容明德取了出來,才看了一頁,他的臉色就變了。

“你、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他猛的擡眼,目光像箭一樣射向對面。

他的目光帶着威壓,可沈硯書卻恍若未聞,“意外之喜。”

頓了頓,他幹脆解釋得更清楚一點,“元元很擔心你,所以拜托我幫忙調查一下你和任家的事,沒想到……”

說着他呵了一聲,“真讓我意外。”

尊敬的長輩居然是這樣的人,雖然知道他不會是什麽偉光正的人物,卻也沒想到如此心狠手辣。

他迎着容明德的目光,嘴角挂着嘲諷的淡笑,“你早就知道是我了罷,所以才一直反對我和元元在一起?”

容明德氣勢頓時一弱,但很快他就鎮定了下來,他從沒想過要否認自己做過的事,更何況……

面前的這些材料,也容不得他否認了。

只是,“你想怎麽樣?或者說,你想對元元怎麽樣?”

“我對元元怎麽樣?”沈硯書突然就暴怒起來,他站起身來,雙手撐在辦公桌上,咬着牙關,“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接近一個人就是不安好心?”

容明德仰頭看着他,“我有理由這樣想。”

沈硯書站着自然是比他高的,此時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眼前卻忽然閃過容溪的臉孔。

昨天她還在自己的懷裏說害怕,她擁有很多東西,卻還是會害怕失去,這是人的本能。

他舍不得叫她難過,那就只能令自己為難。

“我們暫且不提這件事。”他冷靜了下來,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一邊手摸着另一邊手腕上的表帶,“我們說說任家,這件事已經成了任家拿捏你的把柄,只有斷尾才能求生,伯父,您覺得呢?”

“你的意思是……”容明德想到近來任婧雨和那死老頭越來越大的動作,不由得心頭一動。

他被步步緊逼,其實已經在懸崖邊緣,可能早晚都要掉下去,而任家會踩着自己越來越風光,想想就咽不下這口氣。

沈硯書看他一眼,大約能明白他在想什麽,“伯父,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您早一日做決定,就能給元元留下更多的東西。”

但同樣,他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因為牽涉的,不止幾十年前的舊事。

沈硯書對容明德是不喜,但對任家,卻已經有了種欲除之而後快的欲望,否則他不會下定決心來找容明德攤牌。

畢竟容明德和任家老爺子,識于微末,在他還是個藉藉無聞的小醫生時就有了來往。

“你的意思是,我主動出首?”容明德倒吸了一口氣,目光劇烈的晃了一下,又迅速的穩住了自己。

沈硯書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唇,“何必這麽麻煩,您只需要想好應付警方的說辭就好。”

這種說辭絕不能是謊言,因為沒有謊言經得起推敲和深入調查,只有如實招來,才有可能寬大處理。

容明德沉默了下來,顯然也是想到了這點。

“伯父,這件事早晚都會爆出來的,第一個舉報的不是我們的人也會是其他的人,與其提心吊膽等那天來臨,不如提前斬斷繩索,讓靴子落地。”沈硯書的聲音不緊不慢的又響了起來。

容明德回過神,看向對面容貌清俊氣質儒雅的青年,他絕不文弱,而是充滿了力量,讓他猛的意識到自己已經老去。

“……給我幾天時間。”沉默良久,他終于下定了決心,語氣幹澀,說完後又嘆了口氣,充滿了悵然。

沈硯書點點頭,“要盡快。”

他說完就要離開,剛走到門口就又被容明德叫住,“那元元……”

“事情一開始她很快就會知道,但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她。”沈硯書轉過身來,建議道,“您應該和阿姨聊聊。”

這一去,他必定再難回來,總要安排好家裏。容明德半晌點了點頭。

沈硯書離開之後,院長辦公室裏彌漫着一股死一樣的沉寂。

這一天來得讓容明德猝不及防,又在他的意料之中,唯一慶幸的,是沈硯書真的将元元放在了心上。

日光從窗口爬進來,他望見遠處正在修建的高樓,他用了一生爬到這裏,看城市的風景被踩在腳下,得到了名利富貴,卻失去了許多的快樂。

到頭來還剩下什麽?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沈硯書去了一趟和師姐他們開的古琴工作室,拿了些材料,又把張子濱他們幾個叫來叮囑一番,然後才回家。

一路上閃過好幾個紅綠燈,等綠燈的時候他靠在椅背上,聞到懸挂在車裏的中藥包的輕微香氣,那是容溪親手裝的。

他突然又有些釋然,容明德叫他離了親生爹媽,那就用他的寶貝女兒來填,這多公平。

“你回來啦?”容溪聽見有人開門的聲音,拿着鍋鏟從廚房跑出來看,笑嘻嘻的,和早晨出門的愁容不同。

沈硯書看了眼她的額頭,笑了起來,“去了趟工作室,回來晚了,元元做什麽好吃的了?”

“蒜香魚頭、蔥燒豆腐和小炒肉。”容溪數着手指頭,“啊,還有個冬瓜酥肉湯,冬瓜能解暑清熱呢。”

天已經黑透了,新聞聯播都播完了,她的湯還要一會兒才能出鍋,卻已經忍不住催他去洗手吃飯,迫不及待想聽他的誇獎。

“元元,辛苦了。”他彎下腰去擁抱住她的肩膀,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油煙味,忍不住深吸了兩口氣。

只有這樣,他才會覺得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是完全值得的。

作者有話要說:  沉迷于游戲不能自拔=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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