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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節草木豐茂,臨河而建的馬場外,春草葳蕤。傍晚時分,飼馬的幾個參軍拉着人組隊打馬球,場中煙塵漫卷,啼聲如雷。
霍珩勒住缰繩,目光與暫歇的朱樂遙遙撞上,朱樂忙扔了鞠仗飛奔而來,至霍珩馬前。他來時花眠還沒有嫁給霍珩,甚至連一絲風聲都沒有,朱樂不識得花眠,也忙朝花眠哈腰行禮。
“将軍是來興師問罪的嗎?那卻不巧得很,今早抓回來那兩個胡姬之後,上頭傳命來,将人全部送走了。”
霍珩臉色陰沉,聞言翻身從馬背上滑落,牽着缰繩不松,“上頭誰傳的命?誰押着人送走的?要送到何處去?”
朱樂搖頭,“事情辦得好像有些隐秘,曹參軍不想對別人道,小的沒打聽出來,但将軍可想,曹參軍是這馬場說一不二的人物,誰一聲令下,他便連片刻功夫都不敢耽誤,便讓人将那群胡姬送走了?”
“傳曹參過來。”霍珩更郁憤,一臉不耐。
但這邊話音方落,曹參便扛着鞠仗而來,馬場那邊打馬球的人都停止了活動,風煙俱淨,只剩下馬兒打着響鼻的聲音。
花眠坐在鞍上,撫了撫下巴,凝視着此人。曹參年約三十,寬肩厚背,魁梧不凡,相貌堂堂,獨皮膚透着健康的黑黝之外,五官倒是沒有大的瑕疵,只眉宇間有股陰郁氣,看着像是個悭吝之徒。
“霍将軍大駕光臨,寒舍欠備茶水,真是失禮之至,還望将軍海涵。”
霍珩使詐騙走了馬場一百三十匹良馬,這個數于雍州馬場而言,也不是小數目。曹參這話說得陰陽怪氣的。
霍珩冷冷道:“曹大人,我聽說半年前你這進了一批胡姬,人呢?”
他直言不諱,連哈哈也不肯打了。
曹參臉色微變,又笑道:“到底是蠻夷之族,不堪教化,訓了這麽久也不聽話,昨日死了一個,又逃走兩個,雖是抓回來了,我卻不再想要了,不如早早拉回奴市發賣了去。”
霍珩一愣,登時咬牙道:“你敢!”
“将軍?”曹參一愣,“不過幾個胡姬而已,将軍何至于生如此大的氣?”
霍珩惱火地捏緊了拳,手已經按在了劍鞘上,“你敢說,那二十個胡姬不是從我這兒走的?是個老太監給你的?什麽胡姬,那是陛下賜給我的營妓,原本都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裏犯了事被無辜牽連充軍的!照我之意,她們早應回了長安,怎會在此!曹參軍曹大人,你有何解釋!”
曹參被吼得汗顏,這時馬場之中的幾個參軍并手下幾人,都朝這邊看了來,趴在欄杆上張望着。
“霍将軍,你有何憑證?”
霍珩朝朱樂回頭,并瞪了他一眼。
朱樂會意,“我打聽到的,老太監送女人給将軍,和馬場買回來一批胡姬,前後時日正好吻合,那幾個胡姬,馬場中人人得見,分明是漢家女子外貌,哪是什麽胡人了!霍将軍本是憐惜孤女,讓她們回長安去,留給陛下發落的,你們雍州馬場私底下扣押人,是欺君罔上,還不快從實招來。”
這朱樂在馬場待了也一兩月了,曹參自問待他不薄,比那喜怒無常的霍珩好多了,時至如今他竟還胳膊肘外拐。
曹參環顧左右,衆人在列,不好說話,忙道:“請将軍跟我入內,事我們詳談,營門外人多嘴雜,多有不便處。”
霍珩臉色稍霁,點頭應了一聲,将馬缰抛了下來,随意朝花眠遞了手。
花眠微笑着将柔荑滑入他的掌心,被他扯了下來,他的寶馬良駒是軍營裏個頭最高的了,花眠沒立穩,一跤摔進了霍珩懷裏。
霍珩接了一掌溫香軟玉,卻如抱燙手山芋,一把将人推開,沉怒道:“什麽時候了,還占便宜!”被輕薄了一路了,他早已忍無可忍,待會料理完馬場的事,他非要教訓這不知羞恥的妖婦不可。
花眠垂着眼眸,有點兒哭笑不得。
騙他太多次了,真的也成了假的呢。
霍珩将馬丢給一旁過來牽馬的下人,眼神示意朱樂跟上,跟着曹參往蹴鞠場外走去,花眠也跟了上來。
偌大蹴鞠場,南面坐落着數排鱗次栉比的灰牆黛瓦屋舍,夕陽映牆,猶紅霞謄于畫上,屋舍外有山花野草,紫藤綠蔓,布置得宛若農家。
曹參一揮手,幾個仆婦便湧了進來,将屋舍正堂空空如也的茶壺換了。
曹參命人退下,取了花碗,倒出一盞熱茶來給霍珩。
霍珩急奔一路,正嫌熱,随手拿給了身旁的花眠。
花眠雙手捧着,小心翼翼地微笑:“多謝霍郎啦。”
霍珩冷冷地哼了一聲,鼻孔翕動了下。
“曹參軍,你還是立刻同霍某明說,那二十個胡姬是怎麽回事?是不是那老閹豎收了你的不少好處,敢铤而走險欺上瞞下了?我耐心不夠,最遲後日便要離開馬場。”
曹參知道事情已經敗露,霍珩的名頭他是知道的,也不敢一字不說,便道:“人确實是從長安來的,至于是不是那先送到将軍那兒的,這我不知。當時也不是太監拉來的,是作平民裝扮的七八男人,只說是從長安發賣而來的女奴,問我們可要出價買得。我見了,以為這幾個女子模樣甚是周正,私自做主收了下來。前不久我才知這原本竟是陛下要賜給霍将軍的,向大人一聽,便着令我将人秘密送往長安去,人今早已經上路了。”
霍珩冷冷道:“你推得倒幹淨!”
他尋了張紫檀木圓凳,挨着紅木小幾而坐,眉宇森冷,寒氣外露,“你奉天子聖旨,在雍州牧馬,要女奴作甚?你的女奴是買來做甚麽的?”
曹參背後冷汗直下,忙道:“将軍!你非要問,曹某也不敢隐瞞了,跟随我管理這片馬場的手下,多少人已經七八年沒回過老家了,更無一個妻妾。這西陲荒無人煙之惡嶺,只有豺狼獵豹環伺,豈有美眷嬌娘,天長日久,人心終有懈怠……”
霍珩勃然便怒,“所以明說是胡姬,你們還是拿那些無辜的長安女子——”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這事怪他。他辦得不夠妥帖,半年過去,那些女子該受的苦早已受完了,昨日還有不堪折磨而自盡的。霍珩大為懊惱和憤怒,“曹參,你好大的膽子!”
曹參一咬牙,“将軍,犯事的女人入娼籍,黥面,充作營妓,這是自古有之的事。”他辯駁一句,忽想到霍珩身邊這位绮顏玉貌、猶若傾國牡丹的夫人,額角冷汗涔涔,又道:“将軍心懷仁義,不忍見女子為娼,可這數百年來的傳統便是錯的了麽?”
花眠感覺這話好像說到了自己頭上,于是她看了眼霍珩,掌中的熱茶被吹溫了,輕輕呷了一口,還是有些燙嘴。
霍珩的手微微發顫地扣着劍柄,忽然,寒光一現,劍從鞘中被利落抽出。
伏地的曹參只感到脖頸一涼,那劍鋒已經直取颌下三寸咽喉。
“錯了麽?我告訴你,錯了。”
霍珩道:“從來如此,便是對的,是理所應當的?女子為妓,于她們是侮辱,于我大營之中的将士,亦是誘惑。我心中有我河山,當敢冒刀兵烽煙之險,不惜少年枯骨,流血成河。你馬場的人若是心念舊林,放他們回去就是,我還不信了,我大魏百萬之衆,挑不出幾個大好兒郎,願意守疆固土,豢養精銳鐵騎!”
“我不是一人前來的,來時路上,已讓人查知你秘密護送着人走了,已讓陸規河去追。相信不出兩日,便有下落。”
霍珩回頭,揚聲朝外喝道:“滾進來!”
聽着牆角的衛兵進來了四個,霍珩道:“将這個罪犯欺君、沖撞本将軍的曹參拉下去扣押起來!”
“是!”
曹參的胳膊被左右架住,人還求着饒,便被拖了出去。
一旁捧着花碗的花眠微微錯開了目光,“這茶,太燙了。”她的面頰有些紅。
霍珩将劍還入鞘中,對朱樂道:“你牽我的馬,速回我營中報一聲,說我要再過兩日回去。讓蕭承志不可懈怠。”
朱樂連忙答應了,折身出了門。
霍珩一把拽住了花眠的手腕,花眠的碗握不穩,咣當一聲摔成了一地碎陶。
“将軍,你手勁兒大,捏痛我了。”
霍珩哼了一聲,“廢了你這只手倒好了,省得你一路上沒羞沒臊地亂摸男人身體!”
花眠微微笑道:“我只摸你的身體,可不會碰別人的。”
霍珩臉色驀然一紅,冷冷将人甩開,叱道:“妖婦,你替人洗衣時,可是這麽想的?”
花眠的笑容更愉悅了,浸透着春日雀鳥般的輕松與歡快,“好,我承認,我知道我給三十幾個人洗過衣裳,事實上我能猜到,是三十七個人。我只想讓将軍你吃醋罷了。”
霍珩又是一怔。他确實惱火,可這是氣她不知檢點,背着将軍夫人的名頭出去招搖勾搭男子,豈有吃醋?而這可惡婦人的口吻,好像她真得逞了一樣!
“你不要得意,我——”
“霍郎,你不喜歡,”花眠的手拽住了他的半截衣袖,舉止溫柔而小心翼翼,“我以後只給你一人洗衣生火好不好。我別無他求,你應了我吧。”
她搖着他的袖子,拽得他的胳膊也跟着顫抖。
霍珩一咬牙,“休想。閉嘴。”
這時,靜谧得只剩兩人的屋舍內傳來了動靜,霍珩心下一凜,忽聞一道傳訊聲,由遠及近而來。
“霍将軍稍安。”一個着甲胄的年輕校尉從屋外走進,來人已經中年,絡腮胡須雜如亂草,渾身從頭到腳都不修邊幅,眼睛卻很明亮,“向大人昨夜聽聞此事之後,急發令箭,讓曹參軍将人送走了,陛下也早已得知了營妓被轉賣的事,發落了那傳旨的老太監。向大人已于今早啓程,今夜裏便能到,霍将軍稍待片刻。”
霍珩心中頓生不妙之感。
對曹參可以無所顧忌,可向元圭被他騙去了一百多匹漢血馬的舊怨尚未了結,他在向元圭面前,恐怕無法擡起頭來。
他正有點兒愁眉不展,花眠目光瑩瑩,斜睨着他,神色變得愈發輕松和愉悅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怒刷好感度的霍小珩。
眠眠:等着,下章是我的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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