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
? 今日是天墉城歲末劍道試煉的日子,雖然不必親自下場試煉弟子,但作為掌教,我也必須一整日待在試劍臺,查看弟子的試煉狀況。
因此我比平日更提早些來到妙音閣看她。去時她剛剛睡醒,坐在妝臺前,青寧正為她束發。
“道長今日怎的來的這般早,姑娘才剛起。”青寧見我,有些微的驚訝。
“今日校場試煉,整日怕都不得閑,所以先來看看她。”我簡單的解釋。
“道長對姑娘真好。”青寧低聲道。
我笑笑,未再答話,只看着青寧熟練的攏起她及腰的長發,發梳自如的在她如絲的發間穿梭,蹁跹如蝶。
她的發色極美,是如墨色的黑,此刻籠罩了一層光暈,微微一動,便流淌開來,像一件質地上佳的衣服,滿滿披在肩上,顯得那肩膀更加單薄荏弱。
我突然心中微微一動,有個念頭閃過,“我來吧。”
從青寧回過頭驚愕的眼神中,我發現那句話已經說出了口,但我不打算反悔。
“這,這如何使得。”青寧被驚得結巴起來,“再說,道,道長是男子,怎會做這樣的事。”
“無妨,我與她從小在一起,這樣的事,當年做過許多。”我拿過她手上的發梳,用毋庸置疑的語氣道:“你先去忙吧,這兒交給我就行。”
青寧驚魂未定的退了出去。
我站在她身後,從鏡中看着她,她似乎也在看我,只是神色依舊是空洞的平靜。
這些年來,她瘦了許多,再不見年少時鼓鼓的像個小包子的臉頰,想起小的時候,陵端他們欺負她,叫她胖妞,她氣哭了,好像還是屠蘇幫她出的頭。
其實那時候,我也是知道的,我也聽見過陵端他們拿她取笑,但也只能皺皺眉走開,畢竟,我是天墉城的大師兄,公正嚴明的大師兄,怎能,插手這些孩子們的争執。
我搖搖頭,輕輕拿起一捋長發,微涼柔滑的觸感,讓人忍不住想握在手中。
Advertisement
這麽說起來,我對她,真的還不如屠蘇。但,最開始的時候,好像不是這樣的。
其實方才我對青寧的話,并非全為敷衍,為她梳頭束發真的曾經是我很熟悉的事情,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我們都快要忘記,曾經有過那樣親密無間的時光。
她上山時年紀太小,又是個女娃,一度讓大家手足無措。天墉城崇尚道家極簡無為,除了廚房幫工和幾個灑掃仆婦,并沒有其它下人。山上又無女弟子,如何照顧一個三歲的女娃,成了一個極大的難題。
後來不知怎的,這個任務落到了我的頭上,可能因為她格外喜歡黏着我,而我曾經獨自照顧過與她同歲的弟弟,照顧她并不算什麽難事,又或者,第一眼見到她時,那雙盈滿淚水卻倔強的死死忍住的眼睛,觸動了我心中某個地方。總之,我糊裏糊塗的承擔了照顧她的職責,在之後的許多年。
她其實,是個很令人心疼的孩子,那些難堪的過往,稱得上不幸的身世,我想,她是知道的,但她從未說過什麽,不抱怨不哭鬧,更不給別人添麻煩,她太懂事,自小便是,即便後來與大家熟悉起來,有時候,也會同其他孩子玩鬧般的争執幾句。但真正受了委屈,受了傷害的時候,卻從來只是笑一笑,默默走開。
小芙蕖很讨人喜歡,天墉城上上下下很快接受了她的存在。但她仍舊只愛黏着我,像一個小尾巴,我走到哪,她便跟到哪。很長的時間裏,我料理她的飲食起居,手把手教她識字,帶她練劍,抱她去後山摘野果子,甚至在她夜裏做噩夢的時候,會跑到我的房間,與我同睡。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我與她的疏遠,好像,是她八歲那年。
我還記得,那時候的她比起剛上山的時候,對我的依賴有增無減,只要見到我,就會巴着我不放,像我身上抹了什麽蜜糖。
我也早就熟悉她這樣的行為,雖然隐隐覺得不對,卻始終有意無意的忽略和放任。
直到,有一天,因為害怕打雷跑來找我的她,一大早從我房中出去的時候,不可避免的,我聽到那些竊竊私語。
那些話,八歲的她可以不懂,然而,十三歲的我,不能不懂。
我很生氣,甚至全身發抖,我想沖出去與他們理論,我想端出大師兄的架勢好好教訓他們,但我什麽都沒做,只是默默的站在房中,一動不動。
這一天終會到來,其實,我心裏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意面對,而現在,他們的話點醒了我,該是時候了。
我的路,一早就選好,她注定,只能是我的師妹。那麽,就從這一刻開始,做好一個師兄的本分,與她保持師兄妹應有的距離。
以免,害人害己。
從那天起,我開始不着痕跡的避開她。
而正好那一年,屠蘇被師尊帶上上山,他的身世和遭遇,讓人唏噓,更讓我想起自己失去的親生弟弟。
師父受了傷,開始閉關,屠蘇身負煞氣,不容于世,亦不容于師門,他需要我全身心的照顧,這也給了我最好的理由,遠離她。
我将所有的精力和關愛放在屠蘇身上,一天一天,我與她漸行漸遠,她的失落我看在眼裏,每一次,看着她眼中的光彩漸漸熄滅,我都要死死忍住安慰她的沖動,告訴自己,這樣,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
然而每一次,她含着淚跑開,下一刻,又會蹦蹦跳跳的出現在我面前,笑靥如花,好像從來,不曾受傷。
真的,太傻了。
我嘆口氣,這麽多年前的事,原來,我并沒有忘啊。
手指像自有記憶般,熟練的完成所有動作,束好銀冠,最後将頭發簪起的時候,看到桌上放着的桃木簪,頓了頓,還是拿起細細簪好。
腦中有什麽畫面陡然間清晰起來,一幕一幕如在眼前。我閉了閉眼,試圖隔絕回憶再次的侵蝕,往事卻如山體塌方般奔湧而至。
我抵擋不了,節節敗退。
當年的她,最是愛美,喜歡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天墉城服飾皆有例份,但她還是會想法設法的弄一些花樣,有時候,是一根通體碧綠的簪子,有時候,是一副搖曳生姿的耳墜。
山上生活簡樸,她雖為掌教之女,每月例銀也是不多的,又很少下山,所以哪怕只是得到一件尋常人家的飾物,她也會開心好幾天,她會第一時間跑到我這,喜滋滋的向我展示,笑眼彎彎,滿懷期待的看着我,希望能得一句誇贊的話。
然而她永遠失望,我那時候,是怎麽回答的,大抵也就是這些東西有礙修行,不可沉溺這樣的幾句話吧,對我的訓斥,她從不反駁,大多數時間,只是低了頭,默默離開。
可即使這般被我潑冷水,她還是樂此不疲,一次又一次。
可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不再戴這些東西了,也不再有事沒事都在我面前出現,只為跟我說一兩句無關緊要的話。
再後來,她那些鮮活的情緒也如同這些花裏胡哨的首飾,一并被她收拾的幹幹淨淨,她漸漸的變得越來越像一個修道之人,樸素,內斂,喜怒不形于色,每天只是淡淡的笑,淡淡的說話,連眼神,都越來越淡,仿佛一口古井,再也見不到潋滟的波光。
這是我希望的嗎?我不知道,或者,我不願意知道,她留在我的生活裏,把自己,慢慢變成如我一般的人,她真的,願意嗎,這麽多年,她,可曾後悔?
想到這裏,我突然發現,這些年我一直刻意逃避這個問題,我有意無意的忽略她,冷落她,将她隔絕在我的生活之外,是不是因為,害怕有一天她告訴我,她後悔了。
她留下來,唯一的理由是為我,可我,并沒有善待她。
也許老天降下大劫,是讓我看清楚,我是個多麽自私的人,我那麽理所當然的,占有着她的好,卻連一點溫暖,都吝啬給她。
即使我們一早就注定今生無緣,我也不應該如此冷漠的對待她,她是我最親的人啊,我自己親口說的話,為什麽,忘了。
芙蕖,對不起。
我慢慢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轉過來對着我,看到她茫然的眼神,我閉上眼,終于忍不住,将她擁入懷裏。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默許你留下,卻又不知如何面對你。
我所逃避的,不敢承認的,是這麽多年來,我其實一直在害怕,害怕你失望,害怕你反悔,害怕,你最終會離開。
更害怕的是我終究只是個凡人,做不到太上忘情,害怕,我會犯不可挽回的過錯。
這些恐懼,就是冷靜自持,鎮定果決的天墉城掌教陵越,內心深處,不可告人的軟弱。
其實,你才是我們之間那個真正堅強的,你早就看穿了我的軟弱,從不戳破我的不堪,只是那樣微笑的,安靜的,為我點起一盞燈,這個世間,唯一為我亮起的燈。
可如今那盞燈,熄滅了。
我緩緩蹲下身子,伏在她的膝上。芙蕖,對不起,是我,待你不公。
這句話,我欠了你半生,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
“師尊,到時辰了,試煉要開始了。”玉泱在門外低聲道。
我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子,摸了摸她的頭發,轉身想走,卻忽然發現,像是什麽東西被她拉住。
我不可思議的轉過頭看她,她的手中,牢牢攥着的,是我腰帶上的劍穗。
白玉相思扣,她親手扣上,明知扣不住無法交集的命運。
如今,她再次攥住了它。
這是她醒過來之後,第一個自主的動作。
我幾乎屛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嘗試去拉那個劍穗,她感覺到了,握的更牢。我再次蹲下,看着她的眼睛,輕聲問,“芙蕖,你想讓不要走,是嗎?”
像隔了一輩子般漫長,她終于,看着我,點了點頭。
她不想讓我走。這是這幾個月來她第一次對我的話有了反應。
然而即使對這個認知欣喜若狂,作為掌教我也無法放任自己擱置歲末試煉這樣重要的事情,很多弟子勤奮練功,辛苦修煉一年,就是為了在歲末試煉得到我一句贊譽。我不能如此輕率的對待他們的努力。
猶豫再三,我輕聲道:“今天是歲末劍道試煉,我必須去。”
她安靜的看着我,從她的眼睛裏我還是看不出她對這句話有沒有反應,我想了想,接着說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這次沒有等很久,她又微微點了點頭。
我長出一口氣,只覺得胸口發痛,才發覺自己屏息已久。
原來,不是錯覺,她真的在慢慢的回到我的身邊。
“師尊?”門外的玉泱聲音很輕,聽不出一絲焦躁,但我知他已是有些着急了,便不再耽擱,反身回屋內拿了一件大麾披在她身上,将帶子細細系好。再反複查看幾遍,确保已将她完全裹好,才拉起她的手道:“我們走吧。”
推開門,玉泱見我們一起走出來,一時有些呆住了,“師尊,這——”
“你師父說想一起去看看。”我微笑道。
“師父?”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師父你會說話了?你醒了?”
我看他激動的不能自己,直往芙蕖身上撲,只好攔住,“她神志并未完全恢複,只是開始對我的話有了反應,你勿要再驚到她。”
“是,”玉泱低頭道,但還是忍不住擡眼看她,半晌,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手,又小心翼翼的看我一眼,見我并無反對的意思,便放心的牽住了她另一只手。
他側過頭看着她,笑的那麽開心,眼睛裏卻有些晶亮的濕氣。
第一次看到玉泱這樣的笑,果然,只有在她面前,玉泱才像個真正的十三歲少年,而不是平日裏對着我或者門中其他長老弟子那般老成持重。
我們三人并肩同行,初冬的天色有些陰沉,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若隐若現,我們的影子便也在地上時隐時現。
不知怎的,此刻我心中,居然有了一種莫名的希望,希望這條路長一些,再長一些,永遠,不要走完。
可真荒謬,我心中微微自嘲,但若能如此,該是我永遠無法奢望的,幸福。
到了試劍臺,弟子們已做好準備,只等我到場,平日主管弟子修煉的陵靜師弟将一柄木錘遞到我手中,由我敲響挂在主臺上青銅制的古鐘。
蘊含着真力的鐘聲渾厚悠遠,幾乎響徹整個天墉城。如此,歲末劍道試煉最重要一環才算正式開始。
天墉城歲末試煉為時一個月,分劍道試煉和法道試煉,由執劍,妙法兩位長老主持。然而自我執掌門派,執劍長老之位空懸無主,劍道試煉便由我親自主持。
多年來,歲末試煉都是由我與芙蕖主持的,但今年芙蕖身負重傷無法主持法道試煉,我亦實在分身乏術,法道試煉便由芙蕖同門的陵毋師弟主持。
天墉城的弟子自下而上,分為初級弟子,修行弟子,入門弟子,執事弟子。位列并不完全按照輩分或入門時間,歲末試煉亦是一項重要标準,一個月的時間,先由各門分別試煉,層層篩選,達到标準便可進階。
最後一日在試劍臺由長老親自試煉的,已是各門選出的佼佼者。
長老們會根據表現,選拔弟子進入代表天墉城劍道至高的七星劍陣,和法道至高的蓮花法陣。
因此今日試煉至關重要,我不敢輕忽。
我帶着她坐在展劍臺上,看着場下的弟子們。
偶爾回頭看看她,不知怎的,我感覺她一如既往安靜的眼神不再是茫然的落在虛空,而是與我一般,專心于場下弟子們的試煉。
某一個瞬間,我幾乎以為時光倒轉,自我回山的種種變故,都只是噩夢一場,此刻的她,并沒有經歷過那樣的大難,亦沒有遭受無法挽回的傷害,她只是安靜的坐在我身邊陪我主持歲末試煉,同之前那麽多年一般,我幾乎覺得下一刻她就會側過臉與我輕聲探讨。
然而瞬間,一場變故突如其來的打斷了此刻的平靜,也讓正有條不紊的進行的試煉被迫中止。
一柄巨劍破空而來,泛着青色的光芒,直直釘在試劍臺上,并沒有傷及場上的弟子,只是讓他們驚吓之餘四散開來。
巨劍落地的瞬間,化為人影。我看清來者是誰,不禁皺了皺眉。
這時,多個身着天墉道服,我卻一眼看出并非這山中弟子的人湧到試劍臺上。
頓時場下一片混亂。我卻當沒看見,只是對着來人的方向,微微颔首道。
“陵越恭喜涵微師叔人劍合一之術大成。”
來人卻是個中等身材,白面微須的中年人,道號涵微,正是前任掌教涵素真人最小的師弟,我的師叔。
他于武一道頗有天分,戰鬥能力在天墉城中也算佼佼者,然而為人沖動魯莽,得失心重,修行一直難以大成。
師尊在時,談及他,曾數次搖頭,說他好勇鬥狠,非我輩中人。
當年涵素真人執意将掌教之位傳于我,他頗為不以為然,一怒帶領門下弟子下山,自立門戶,轉眼已有十年未見,今日在歲末試煉這樣的大事上突然現身,只怕,來者不善。
“陵越,多年未見,別來無恙。”涵微自試劍臺一躍而至,轉眼便到了我面前,他上來便直呼我的姓名,且語氣不善,顯然并未認可我掌教的地位。
我倒不在意,周圍的弟子卻有些不滿的騷動,玉泱也蹙起眉頭,警惕的看着涵微。
“從師叔下山至今,确實是久違了。”我仍是淡笑着,只做聽不懂他話中真意,“托師叔的服,一切都還安好。”
“是嗎?”涵微尖利的笑了一聲,“我卻怎麽聽說,天墉城糟了一場大劫,險些滅門。”
我暗自思忖他們的來意,漸漸有了計較。
“陵越謝過師叔關心,天墉城确實遭遇前所未有的劫難,好在山中弟子上下齊心,不僅安然渡過,經此一役,修為俱都大有進境。也算不幸中之大幸。”我笑容不改,禮數周全的虛應一番,且看他接下來要如何。
果然,涵微一甩袖子,聲音陡然高了起來,“哼,不幸中之大幸,說的好聽。”他指着我道,“那我且問你,天墉城遭逢劫難,你身為掌教,又在何處。”
“大膽。”身側弟子上前一步,想說什麽被我揮手制止。
“說的你好像幫忙了似的,”我回頭還來得及未說話,只聽玉泱已按捺不住,沖口而出,“既然聽聞天墉遭逢大劫,太師叔您老人家那時又在何處?”他平日穩重老成,但到底是少年心性,激将不得,三兩句話便已忍耐不得。
“還真是深得人心啊。”涵微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不過陵越,這便是你教出來的徒弟,果真治教嚴謹。”
“玉泱,不得無禮。”我沉聲道,他還想說什麽,被我用眼神制住,“退下。”
玉泱深吸一口氣,仰了仰脖子,咬牙道,“是。”便默默退到一邊不再說話。
“小徒年少,沖撞之處還請師叔見諒。”我轉頭對涵微道,“幾月前陵越恰逢山下百姓求援,前往除妖,耽擱了些許時日,因而大難将至無法及時回歸,與天墉城共存亡,也感到萬分不安,所幸妙法長老舍身護教,方保得天墉百年基業不斷。”說到她的犧牲,我仍然忍不住有些微的閃神。
“妙法長老?就是那個小丫頭?”他的手指指向我身後的芙蕖,“乳臭未幹又能成何大器,涵素自己不守清規弄出這麽個丫頭,然後居然還讓她當了教中長老,真是,贻笑大方。”
“師叔此話,未免有失身份。”我的聲音沉了下去,牢牢盯着涵微,一字一句道,“今日陵越敬您輩分,尊稱一句師叔,涵微師叔還請自重。”
“你這話,算是威脅?”他冷笑一下,看着我。
“并無此意,但今日師叔上山,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傳出天下,怕才是真的贻笑大方,”我緩緩往前走了一步,“無論如何,陵越此刻身為天墉城掌教,還望師叔莫要忘記。”
“好一個天墉城掌教,好大的威風。”他嗤笑道,“你還真覺得你這掌教當得穩如泰山?”他轉身雙手平攤,滿臉譏諷的笑意,“當年涵素不知中了什麽蠱,将天墉城傳給你這麽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你倒好,先是将那個同樣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立為妙法長老,執劍長老更不必說,自你繼任,空懸至今,當真是荒唐至極。”
“師叔此言太過偏頗。”我的語氣也漸漸強硬起來,“立芙蕖為妙法長老,并非陵越的意思,乃是她自己通過層層試煉贏得。而在此前的危難中,她也已證明并無一分辜負長老之責。”我回身看了看她依然空洞的眼,深吸一口氣,接着說道:“妙法長老為護教犧牲至此,師叔此番說辭,就不怕有違天理道義嗎”
我又走上前一步定定的逼視着他,“至于陵越,雖然德薄任重,但承蒙師尊與掌教真人信任,大任在肩,卻也不敢妄自菲薄,這掌教之位,陵越當得如何,恐怕,不是師叔一句話說了算的。”
說罷,我拂了拂衣袖,沉聲說道:“今日天墉城歲末試煉,諸事繁雜,只怕不宜待客,師叔若想一敘,不妨改日。”
“陵越,你這是在下逐客令了?”涵微冷笑道,“好,我姑且不與你論這掌教之位,那你可知,執劍,妙法二位長老,在天墉城中地位舉足輕重,相當于門中左右護法,而如今,執劍長老空懸無主,妙法長老半死之身,天墉城如同被卸去了左臂右膀,你卻任由這樣的情況延續?簡直荒謬。”
聽到他說半死之人四個字時,我皺了皺眉,忍不住手指緊握成拳,卻又強自緩緩松開。
“師叔今日到來,究竟所為何意,不妨直說。”我的聲音毫無波瀾,語氣卻已如寒霜,“師叔對陵越治教如此不滿,莫不是,此番上山要親自執掌天墉城了。”
“好,終于逼出你一句真心話,說實話,天墉城掌教之位我并無興趣,我今日來此,只為你一人。”涵微笑着,手中劍氣開始流轉,“紫胤真人上山百年,從未收過一個入門弟子,直到把你撿上山,你八歲拜在執劍長老門下,年紀輕輕便成了天墉城首席執事弟子。”
他像是陷入了什麽回憶,“從此,師兄像得了什麽寶貝,天天把你挂在嘴邊,說你是百年難得的劍道天才,弱冠之齡便練成人劍合一,禦劍之術已臻化境。”
他手中憑空出現了一把青色的寶劍,“我真的很想見識一下,紫胤真人的空明幻虛劍。”他将劍平平舉起,劍尖直指我的眉心。
我感到劍氣近在眉梢,但只是微微蹙眉,并未後退。
“師叔此番上山,是特意來找陵越切磋劍道的?”
“不是切磋,是挑戰,陵越,拔出你的劍,告訴我天墉城上上下下對你如此俯首帖耳的原因。”
“陵越手中之劍,為保護身邊之人,不為争強鬥勝,更不會指向同門。”我仍然安靜的站在原地,沒有拔劍的意思。
“道貌岸然。”他一句說完,劍氣大增,頃刻間籠罩了他,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化為一柄巨劍。
所謂禦劍最高境界,人劍合一,說的玄而又玄,其實與用劍氣禦劍的原理是一樣的,将手中劍化為身體的一部分,将自身融入劍意之中,人中有劍,人即是劍。
練到這個境界,催動劍氣的一個瞬間,整個身體都如利刃出鞘,鋒利無比,配合天墉城特有的道法咒術,便可形成結界,将人身化為劍型,施展開來,威力巨大,曠古絕今。
因此古往今來,練劍之人,對此法均夢寐以求,前仆後繼,練成者卻着實少之又少。
我練成那年,只得十九歲,聳動了整個天墉城,連師尊都頗為意外。
從此成了天墉城除了師尊以外唯一一個練成人劍合一的人。
其實說起來,屠蘇的練劍天賦不在我之下,但是卻身負煞氣,修習此術,需要以氣禦劍,極易催動煞氣,師尊因此不肯讓屠蘇修習禦劍之術。
于是,他最終也沒有練成,直到他離開。
屠蘇那麽喜歡劍,我知道他一定很希望能練這個絕頂劍術。然而他從小太過懂事,對師尊的決定不曾多問過一句。
只是會在我練劍的時候,靜靜的坐在一旁看着。後來,芙蕖發現了,也嚷着要加入,于是每次我修習禦劍之術時,就會看見兩個小小的人影,坐在不遠處,托着下巴,睜着兩雙圓圓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閉了眼,試圖驅逐腦中閃現的畫面。
再睜眼時,青色的巨劍已經直逼面門,我足尖一點,身子向後平平的掠開,那柄劍如影随形,始終在我面前。
我皺了皺眉,兩指并起,破開一縷劍氣,而後身子一矮,順着他的劍勢回身,随手拍向漢白玉的圍欄,借力向反方向掠出。電光火石間,脫出了他擊殺的範圍。
我自看臺掠出,淩空足尖連點,翻身落在一旁青銅古鐘的頂尖上。
“踏雪無痕?”涵微也翻身落地,“想不到你不靠咒術道法,竟能将輕身功夫使到這般境界,”他說着,劍氣又開始流轉,“那為何不使出你真正的本事,那這些凡俗功夫敷衍,莫非是看不起我?”
“師叔何必如此。”我站在古鐘之上,低頭看着他,“難道師叔認為,修為高下,是靠同門相殘來分辨嗎?”
“陵越,你可知你從來便是如此,”這句話不知為何像是觸怒了他,他的神态突變,再不見方才的從容,變得扭曲起來, “永遠都是這副德行,高高在上,俯視着別人,說着那些惺惺作态悲天憫人的話。”
他說着竟狠狠咬牙,似是恨極了我,“小小年紀,占盡了天時地利,紫胤真人第一個親傳弟子,人人稱道你驚采絕豔,待人寬厚,公正嚴明。我卻偏偏看不慣你那副樣子。還有你那個陰陽怪氣的師弟——”
“師叔——”我有些動容,我上山時,他也才十幾歲,印象中涵微師叔雖一直桀骜不馴,不似修道之人,但也頗為意氣風發,我從不知道,他心中,竟然對我有如此深刻的恨意。
“莫要叫我師叔,我自幼發誓要練成絕頂劍術,聽聞天墉城紫胤真人已修成劍仙,因此千辛萬苦入了門,只求拜紫胤真人為師。但是他無論如何不肯收我,即便是我跪在他門前七天七夜,昏迷過去,他也只是為我醫治好了身體,仍舊不肯松口,更不曾在劍術上哪怕指點一二。”他還在說着,滿場弟子都被此刻的場景鎮住,鴉雀無聲。
“無妨,他不肯教,我自己苦練,總有一日,我要做天墉城第一人,天下第一人。我也要修成仙身,所向無敵。十年,我苦練了整整十年,禦劍之術算是略有小成。天墉城同輩弟子,包括涵素,都不是我的對手。但是,但是你——”他怒指向我,“那一年紫胤把你撿上山,莫名其妙的收了你入門,我付出一切也做不到的,你得到不費吹灰之力,我每天聽着涵素誇你怎樣天資無雙,進境飛速,禦劍之術于你就像個小孩的玩意兒。而我呢,我的努力又算什麽?”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後來,紫胤又撿了個孩子,我有時會不顧身份跑到後山偷偷的看,看你們兩個奶娃娃,拿着木劍,像玩鬧般練着那些絕世的劍法。我心中的恨,一天比一天濃,”他冷嘲似的笑着,“我做夢都想擁有的劍訣,你們當作游戲把式,哈哈哈哈哈。”
“師叔,您錯了,”我嘆息道,“我與屠蘇,從未将練劍當作兒戲,你付出的努力,我們也并不曾懈怠半分,至于拜師,不過各人因緣罷了。”
“因緣,說的真輕巧。”他突然又提劍指向我,“無論如何,我下山後苦練十年,終于修成了人劍合一,今日如不與你分個高下,我下半生寝食難安。”
劍上青芒暴漲,将他籠罩,青色的巨劍又出現在眼前。
“使出你真正的本事,否則,你會後悔。”說完,劍身飛起,卻不是向着我的方向,而是直直向看臺撲了過去。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千算萬算,算不到涵微居然對着毫無還手之力的芙蕖下手,來不及多想,手中藍光一現,宵河已然在握。
眼看芙蕖已在他劍氣籠罩之中,玉泱拔劍抵擋,卻還未接觸,就被劍氣震得身子直飛出去。
我掌心一攤,口中默念,宵河化為藍光,電光火石般飛向涵微,劍氣裹挾我的咒法,在芙蕖被青光徹底席卷之前,釘在了那柄巨劍的結界之上。
藍光與青光糾結纏鬥,我随後飛掠而至,将椅子上的芙蕖攔腰抱起,青色的劍已然掙脫宵河,向着我們的方向刺了過來。
我護着芙蕖向後飛掠,終于避無可避。
我暗自閉了閉眼,涵微這樣苦苦相逼,甚至差點傷到她,看來今日難以善了,只怕,非如此不可了。
我不再後退,伸手平攤,召回宵河,宵河一到我的手中,劍氣陡然凜冽,流轉不休,将我與芙蕖都包裹在內。
不知是否錯覺,我突然覺得懷中之人微微一動,我的衣袖像是被什麽扯住,然後又放開。
是,她嗎?
然而此刻情況卻不由得我分心低頭。我只能将芙蕖先放在身邊,雙手結印,喝一聲,“去。”劍氣化為萬千道藍光,向着虛空飛去。
藍光升到空中,漸漸化為劍的形狀,竟像是有無數個宵河的實體,懸在涵微的上方。
鋒利如刃的劍氣無處不在,藍色的光芒漸漸将青色的光包圍,席卷,蠶食。
但那些虛無的寶劍卻始終懸在半空,沒有落下。
不知過了多久,青色的光芒漸弱,終于咚的一聲,青光和巨劍都消失不見,涵微跌倒在地,手中的劍也落在地上。
我合袖一籠,懸于上方的萬千寶劍就像憑空出現那般,憑空消散,未留下一絲痕跡。
涵微伏在地上,低低的笑了起來,“我輸了,”他緩緩夠到一旁的寶劍,用劍身撐起身子,慢慢的站了起來。“真的沒有想到,你的禦劍之術竟然,竟然到了這個境界。”
他受了不輕的內傷,但仍然站的很直,“空明幻虛劍之威,我領教了,但更沒想到的是,你居然能将它運用至此,這樣的絕世劍招,本應是一去無回的,你,竟然把它收回了。”他搖了搖頭,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空明幻虛劍——你居然想出就出,想收就收——”
涵微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來,将手中之劍舉到眼前,右手持劍,左手珍愛的撫過劍身,口中喃喃自語:“輸了啊,輸了,還是,輸了。永遠,輸了。”
他說着,突然将劍舉起,然後往地上用力一杵,劍身随之節節碎裂。
眼看一把神兵利器在眼前被毀,許多愛劍的弟子不由得搖頭嘆息。
涵微以真力毀了寶劍,牽動傷勢,終
同類推薦

古龍世界裏的吃瓜劍客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那些主角不需要幫助。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除了一些意難平,剩下的就是經歷一些名場面,吃瓜看戲吐吐槽。
當然還有……
名劍,美酒,絕世佳人!

消防英雄
第三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年度十大影響力IP作品!
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