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陵越篇之三
? 一切仿佛都恢複了原狀。
幾日之後,身體稍微好轉,我又開始了日複一日的忙碌。
首先要處理離開這麽久堆積下來的一些雜事。雖然她在時将大部分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但是仍然有許多事情是積壓在案,留待我回山定奪的,雖然不甚重要,卻繁瑣非常。
此外,天墉城此次甫臨滅頂之災一事,漸漸傳揚開來,許多交好的門派亦派弟子或執事人親自前來慰問,一時間,到訪之人絡繹不絕,清靜許久的山門倒是久違的熱鬧。
對他們的好意,天墉城一一領受,但具體事實,以及最終如何渡過,所有弟子仿佛有志一同,均是緘默不言。對外只說天降大劫本是修道之人必經之路,此次城中弟子衆志成城渡此劫難,總算有驚無險。
因芙蕖當機立斷将修為低下的弟子和門人都送下山,城中亦部署妥當,因此此番歷劫竟無一人身亡。在大戰中受傷的弟子得到救治均無大礙。被妖物破壞的山門,建築,也在着手修繕。
一切,都漸漸好起來,天墉城,仍是天墉城。
只除了,她仍舊沒有醒來。
我沒有再一日日的在她房裏呆着,只是等每日太陽落山,城中事務處理停當後,我會去看看她,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失常的呆坐,而是開始與她說話,說一些前塵舊事,說我們的年少時光,說屠蘇阿翔,師尊紅玉姐。
說說她一直想聽,卻從沒有與她細說的,我們山下經歷的那一切,琴川,江都,秦皇陵,瑤山,幽都;說說我們後來渡過的,這十多年的時光,她的陪伴,妙音閣每一夜,待我歇息後,才會熄滅的燈。還有,玉泱,玉真,那年她将玉泱帶回山上,小心翼翼的看我,又怕觸動我的心事,笨拙的想要給我安慰。
其實玉泱天分确實高,秉性也純善,确實,有幾分像他,但我從來未将玉泱當成過屠蘇,屠蘇已經離去,他與我,也只有這一世兄弟的緣分,這些我都知道,若有遺憾,是因為他的一世,實在太短,我們并肩同行的歲月,亦實在太少,而這短暫的一生中,他又受過太多的苦。
然而,我知他最後的選擇,更知道他這一生,雖有遺憾,并無後悔。
有些人,是注定不會被遺忘的,我也從未刻意忘記。他會永遠存在我的記憶中,存在那一段仗劍江湖的歲月裏。
因此,我雖惋惜思念,卻并非無法面對,我會等待着他,守候着三年之約,我知他不會回來,但我願意留着我與他最後的約定,像是一種盟約,一種儀式。
我收下玉泱,因為這個孩子無論天資或是天性,都很适合修仙練劍,如能妥善□□,來日應能成大器。
但她一定不曾知道,我自山下第一眼看見玉真,想起的,卻是她,那樣小小的女娃,那樣柔軟溫熱的氣息,那樣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來的倔強,還有,那樣驚惶卻澄澈的眼睛,像某種無辜的小動物。讓我無端的想起,某一年午後,天音閣的日光,那個蜷縮在桌子底下的小娃兒,那只小小的,握在我手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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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娃,有着一雙與她神似的眼,那樣的眼睛,讓我無法硬起心腸,在她咬着唇死死攥着我的衣擺的時候,我有千萬個拒絕的理由,卻只是彎腰抱起她,帶她回山。
芙蕖看到這個孩子,一定會喜歡,會久違的,彎起眼睛,笑的像年少時拉着我的衣袖,燦若春花,眸光潋滟。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被我飛快的壓下,收拾的毫無痕跡。
但我知道,我從未真的忘記,那張笑臉。
我只是裝作忘記了,裝了這麽多年,把自己騙的,天衣無縫。
門吱呀一聲推開,小小的身影閃了進來,想是沒有料到我在屋裏,來人睜大眼看着我,半晌,輕輕的呀了一聲。
“玉真,玉真見過掌教真人。”女娃有些許的慌亂,這幾日城中事務繁多,我過來的時辰越來越晚,大多在她睡下之後,因此已經數日未曾見她,此刻突然發現我在,連忙端起弟子的姿态,別扭的,有些可愛。
我忍不住笑了笑,這應是她受傷後我露出的第一個笑容,玉真像是吓到了,看着我像看到了什麽怪物。
她是有些畏懼我的,雖是我帶上山,但我自知常年不茍言笑,對孩子來說,要親近太難了。
就連玉泱,雖是我的入室大弟子,我亦知他對我真心信服崇敬,但若論關系,顯然他亦是更親芙蕖些。
那個人啊,身上總是帶着令人安心的柔軟,跟她在一塊,永遠不用擔心被拒絕,被刺傷。
就像,當年屠蘇上山,我知道她最初的抗拒,還曾經心有顧慮,卻在我還來不及為他們調解的時候,便已在某次偶然看到,小小的她,像母雞護小雞一般,把比她高出一些的屠蘇護在身後,昂首對着幾個比他們修為高出太多的弟子,毫無怯意。
又像那一年,她發現當作姐妹的晴雪騙了她,那般生氣又失望,可嘴裏說着狠話,卻還在夜裏挑着燈,繼續為她穿着那條據說很重要的手鏈。聽聞幽都婆婆受傷,她別開臉,卻又第一時間跑到掌教真人那裏,求來傷藥,送去給她。
那樣的人,即使傷害了她,都不需要去求得她的原諒,因為她根本不會恨人。
多傻。
是不是就因為這樣,她就可以一再的承受傷害,承受冷落,承受所有本不該由她背負的命運。
我們經歷過的傳奇裏,她明明只是個局外人啊,她甚至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可就那麽一頭跳進來,陪我承受所有悲哀,賠上她的青春,她的韶華,她的一切,陪着我。
最後,幾乎賠上了她的性命。
太傻了。
“掌教真人,”玉泱看我看着她發呆,猶豫再三,還是默默的蹭過來,輕輕的拉了拉我的衣角,仰頭看我,“您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
見我沒說話,她咬咬唇,鼓起勇氣又說道:“玉泱師兄說,您經常不吃飯的,師尊說,這樣不好。”
我低頭看着她,那雙還帶着微微怯意的眼睛裏,卻滿是關心和擔憂,澄淨而直白。
我自從回山後,心中的某個角落便像結了一整塊堅冰,冰冷又鋒利,時時梗的我胸口刺痛,,呼吸困難。
而此刻,那塊堅冰,浸在這孩子像一汪溫泉的目光中,終于,緩緩的,出現了裂痕。
我将玉真抱起,放在腿上,只覺得心中的硬塊逐漸消融成水,幾乎要從我的眼中流出。
“掌教真人,你不要哭,師尊說過,只要人活着,就會長相見,師尊一定一定,會好起來的。”小小的女娃看着我的眼睛,滿臉認真的說着,小小的身子努力伸長了手臂,環繞着我。
我閉上眼,将臉埋在她溫熱柔軟的氣息中,從心底消融的雪水,終于,流了出來。
是,熱的。
我忽然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芙蕖,若是你永遠這樣睡下去,是不是,就不必承受千觞所說的那些痛苦。
若是如此,我願陪着你,就像,你曾經陪伴我的,那麽多年。
日子便這樣平靜的流走。
天氣漸漸涼了下去,夜裏的風已是一陣緊似一陣,早起開門便見小童拿着掃把打掃一地裹夾着寒霜的樹葉。
轉眼又是歲末。臨近年關,城中瑣事繁多,我愈發忙碌起來。
“肇清,不是與你說過,山下百姓今年遭劫,收成大受影響,這三月的租用,天墉城一概免了,怎的賬上還是有百姓繳納的租用。”我皺眉問道。
天墉城弟子衆多,山下田産是日常開支的重要收入,賬目複雜,向來由戒律長老一房負責,我平日并不多過問。只在每年歲末,将戒律長老交上的賬目彙總大概查看一番。
“禀掌教真人,山下百姓感念天墉庇護,且素知山上清苦,不願再接受免租。”應聲的是戒律長老門下大弟子肇清。
我還想說什麽,卻被敲門聲打斷。
得到我的應聲,玉泱推門進來,在我案上擺上一壺茶,幾碟小點。
這些日子,每到申時,他都會為我準備清茶點心送來,我知道他的用意,但真的不必,有些事,不需要取代,也,取代不了。
玉泱放下東西,躬身行禮,正要出去,我叫住了他。
略一沉吟,我又對肅立一旁的肇清和其他弟子說道:“你們先出去吧,山下百姓一番心意,天墉城領受了,但租用還是退減一半,另外,多準備些冬衣糧食,分與那些貧寒孤苦的人家,助他們順利過冬。”
“是,掌教真人。”衆弟子行禮如儀,安靜的退了出去。
“玉泱,我知你一番心意,但這些,以後不必再準備了。”沉默片刻,我開口道。
“可是師尊,師父說您每日申時習慣用茶,并要弟子為您準備些點心,因您向來不用晚膳,她怕您…”玉泱的聲音越來越低,想是也意識到此話的荒謬,頓了一頓,卻還是堅持說完了,“她怕您餓肚子。”
果然,我默默搖頭,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她,才會每日為我擔着這樣的憂慮。
只有她,心心念念,計較着我少吃了一口飯,少加了一件衣。
我微微嘆氣,閉眼道:“你出去吧,以後,不必做這些事了。”
“師尊——”玉泱還想說什麽。
“我希望你專心修行,不要将心思放在這些上面,前日教你的心法口訣可曾練熟,明日午後到教習場,我将親自試煉你這些日子的成果。”
“是,師尊。”
看到他低下頭去,我聲音緩和起來,“玉泱,你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親傳弟子,我對你期望頗高,信你必不會令我失望。”
“是,師尊教訓的是,弟子謹記。”玉泱說完,默默退了出去,不忘将門輕輕掩上。
他的腳步聲漸漸聽不到了,我坐回案前,盯着那碟點心,久違的失神。
你說,這是習慣?你又可記得,我為何會有這樣的習慣。
我,記得。
應是玉泱上山第二年的事,那日紫翠宮掌門到訪,談的興起,便令弟子将茶送入房中,卻未曾想随茶水送來的還有冒着熱氣的點心。
修行之人本應節制飲食,更毋論這等零嘴糕點。
我心知是誰安排,礙于有客在場也并沒多說,只令弟子退下。
紫翠宮掌門走後,本想尋她,卻恰好逢玉泱持一本劍譜來求教,我見他勤勉,很是欣慰,自是不厭其煩一一指點,再起身時,已是掌燈時分。
誤了晚膳的時辰,玉泱雖懂事的一字未說,但一雙大眼已是克制不住的屢屢向桌上那碟糕點瞄去。
想到他年紀尚幼,又正是長身子的年歲,怎禁得饑餓。心頭一軟,便取過點心,遞與他吃了。
玉泱狼吞虎咽的吃完,倒有些不好意思,我沒說什麽,只笑笑讓他回去歇息。
卻未曾想玉泱走後不久,芙蕖竟親自來收拾杯盤。
我皺眉看她,想想卻又覺了然,想是下午先有要客,後來又有玉泱閉門研習劍法,弟子不敢近前打擾,好不容易等到他們都走了,她等不及便自來了。
我記得,那日我本是要與她說,以後不要再送額外的吃食與我,也許還準備了幾句修行之人該如何如何雲雲訓誡的話。
但我看着她因看到杯盤皆空而蘊滿笑意的晶亮的眼,卻最終,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于是第二日,我望着面前擺着的,比昨日更加豐盛的點心,啼笑皆非。
半晌,我撚起一塊,猶豫片刻,還是放入口中,輕抿之下幾乎立刻化開,不可思議的酥松細膩,而後頓覺口中滿是桂花郁馥香氣,且并不過分甜膩。
确實,好吃。
不自覺地,我将每樣都嘗了一塊,便下去了小半盤。
桂花糕,核桃酥,杏仁餅,芸豆卷。樣樣倒都精致可口。
真不知道她哪來這麽多花樣。
看着那堆被我吃完一半的點心,我卻忽而笑了,罷了,不過是些茶點,對修行應無大礙,最多,以後午膳也免了便是。
畢竟,她那樣的笑,已經很久,沒看見過了。
從此之後,午後送至臨天閣的清茶糕點,便與每日送入房中的餐食般,從不間斷,日日長新。
思緒自前塵拉回,我笑意未收,卻猛然間覺得精疲力盡。
我閉上眼,緩緩撐住額頭。
芙蕖,你在我生命中,留下的痕跡,比我所能料想的,更多,更深。
這些前塵過往,這些名為回憶的東西,正點點滴滴,鯨吞蠶食着我的意志和理智。
無論我如何盡力,總會被一個閃神再度打回原型。
我實在,抵抗的,太辛苦了。
“掌教真人。”弟子恭謹的行禮,将手上的信箋遞上。
是下月試道大會的邀約,試道會是修仙門派的盛會,三年一次,各教派均會到會,坐而論道,試劍問劍。
今年算起來,該是蜀山做東道了。我将信箋拿在手中沉吟着,猶豫片刻,還是與他說道:“今年,天墉城不參與此會,我遲些會親自修書,與蜀山掌門致歉。”
“不參與?”弟子有些驚詫,“試道會是道門盛世,創立百年,天墉城從未缺席。何況蜀山與我們向來交好,今年是他們做東道,天墉城不到會,未免…”他擡頭小心的看了看我,“太不近人情。”
他說的句句在理,然而目前的狀況,我無論如何,不可以再丢下她自己下山,如果再發生什麽事,我怕…無法承受。
“掌教真人,”弟子看我沉默,想到什麽,連忙說道:“若是為妙法長老,還請掌教放心,弟子們當盡心盡力,護妙法長老周全。”
“這次事件後,我恐怕再無法輕言放心二字。”我搖頭道,看向窗外蒼茫的虛空,今日出奇的冷,自晨起天色便泛着灰白,倒像是要下雪了。
我起身走到窗邊,負手看天,那萬丈高空之上,是誰在俯視,是神,還是魔。
“這天下之大,只有在我眼前,在我身邊,方為安全。”我轉頭對他淡淡一笑,“我不願再冒險。”
弟子一時無話。
“掌教真人,掌教真人。”急促的呼喊伴着敲門聲響起,不待我答話,房門已經打開,幾乎像被直接撞開的。
哪房的弟子,如此無禮。我皺起眉頭,卻未立時出言訓斥。
來人竟是我同宗的陵清師弟座下弟子玉靜,為人向來活躍跳脫,但斷不至如此冒失。
我皺眉看他,他卻似無所覺,猶自興奮的口齒不清,“掌教真人,妙法,妙法長老,醒了,玉泱小師兄,已經…”
他連說帶喘,斷斷續續,一句話未說完,我已驀然站起,來不及聽他後面的話,兀自向妙音閣奔去。
我幾乎要克制不住的在天墉城內馭劍——如果不是因為距離太近很容易一不小心就飛出去的話。
到了門口,卻如近鄉情怯,遲遲不敢伸手推門。
在我猶豫的時候,門開了,玉泱見我,訝然道:“師尊,你怎的站在門口?”
我搖搖頭,只問:“她醒了?”
玉泱點頭,見我舉步欲入,拉住我的袖子,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師尊,你——要有心理準備——”
聽他的語氣,我的心沉了一沉,無言的看向他,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将袖子從他手中抽出,轉身邁進門去。
進了房門,便看見她安靜的坐在床上,遠遠看去并無不妥。
我握緊了拳,又松開,幾乎鼓起全部的勇氣,走了過去。
我站在她面前,低頭看她,她聽見動靜,也仰起頭,看向我,她的目光,澄澈見底,讓我一望進去,仿佛陷入虛空,仿佛,可以照見時光的彼岸。
我在那樣的目光中,看不到任何過往的痕跡,看不到,我自己。
“師父不認得人,你跟她說話,她就看着你,也不說話,但我覺得她是聽得懂的。”玉泱不知何時也走到我身邊看着她,低聲說道。
這也是靈魂離體的後患?她會忘記前塵過往,忘記身份,忘記,我?
應該悲哀嗎?我卻暗暗長出了一口氣,已經——比我想像的好太多了,剛才那一刻,千回百轉間我已猜測了無數個可能,她癡了傻了甚至瘋了,失明失聰或者其他……一切最壞的可能性在我心頭呼嘯而過,每一種,都比此刻的情況更令我難以接受一萬倍,而所有的彷徨與猜測中,我心中唯一确定的聲音,卻一直在說着一句話,無論她變成什麽樣,我,都會陪着她,保護她。
思及此,我對玉泱安撫的笑了笑,往前邁了一步。
我俯下身,像那一年的午後,向面前的女子伸出了手,看着她,微笑道:“我是陵越。”
她被動的看着我,許久許久,終于,遲疑的擡起手,輕輕的,放在我攤開的掌心。
我驀的收緊手指,溫暖柔軟的觸感在掌心蔓延。
我閉上眼,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像終于握住了,脫軌的,命運。
她已經醒來了一個月,我發現她并非失去記憶,而是好像整個神智,都回到了混沌初開的懵懂。
她與這個世界的聯系退回到最初,仿佛一切先天之外的本能都失去了,包括穿衣吃飯。
說是懵懂,卻又并不是變成孩童般的心智,至少她從不哭鬧或是吵嚷,事實上,她自從醒過來,沒有開過一次口,無論我做什麽,她都只是靜靜的看着。
我傳書與千觞詢問,他的答複是當初芙蕖身受重傷,魂魄離體,其實有一個瞬間已然死去,若不是後來的種種奇跡加上我的舍命相救,她恐怕早已不治,連魂魄都将灰飛煙滅,最後依靠我強大的靈力和幽都不傳密術才得以及時将未散的魂魄封印回身體。
但魂魄靠後天的封印,必不可能如天然那般立即與身體融合,因此魂魄的再次覺醒需要時間,她最初的昏迷現在的懵懂應該都是這個過程。不過,千觞最後還是說,融合與覺醒的程度和時間都不是他能夠控制的,可能幾天,幾個月,幾年,或者,永遠如此。
他說的話,其實我早已料到七八分,此刻證實這個結果,心境卻并沒有什麽波動,反正早就下定決心,無論情況變成什麽樣,我都會守着她,直到這一世的終結。
但如同玉泱所說,她也并不是毫無神智,與她說話,多說幾次,她是聽得懂的,一件事情,在她面前反複的做,她也能學會。
就好像現在,她坐在我對面,已經可以捧着碗自己吃飯,不再需要我喂,我只需把菜夾到她碗裏,她就會一口一口的送進口中,雖然很慢,但總是吃的一臉專注,我看着那樣的她,經常看到碗裏的飯菜都冷透。
過了一會她放下碗,看了看我,我知道這是吃飽了的意思,便拿帕子沾了溫水,走過去仔細的幫她拭嘴。
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粉衣少女輕快的走進來,“道長今兒不忙,來的早啊。”她是個圓臉圓眼的姑娘,眉宇間嬌稚與爽朗并存,讓人乍見之下,頗生好感。
她喚青寧,與母親戚大娘相依為命,芙蕖如今這般光景,身邊不能無人貼身照顧,天墉城弟子大都為男子,委實多有不便。玉泱在山下見這對母女為人忠厚,手腳勤快,便禀明我,帶上了山。
此刻她走到桌前,看了一眼,笑道:“姑娘今兒胃口不錯,”麻利的将桌上的碗盤整理收拾好,又看了看我,似乎感嘆的低聲道:“難為道長這般用心,日日相伴,親自照料,難怪姑娘的身子一日強似一日。”
我向來不善應對這樣的寒暄,便只答道:“無妨,她能好起來就好,”想了想,究竟太冷淡了些,又對她笑笑,道:“就是辛苦青寧姑娘與顧大娘這些日子費心了。”
卻不知為何,一句話說完,她的臉驀的紅了一片,像燒起來一般,“不,不辛苦,道長,不必與青寧如此客氣,”她像是突然坐立不安,邊說便退,退到門口,忽又回頭看我一眼,“那麽,青寧先出去了。”
我點點頭,她捧着盤子,飛快的低着頭沖了出去。
怎麽了嗎?我有些莫名的轉頭看向芙蕖,她仍舊坐在原地定定的看着我,眼中無悲無喜。
青寧怎會突然臉那般紅,莫不是房裏爐火燒的太旺?我皺眉想着。
走上前輕輕撫觸芙蕖的額頭,頸間,确認沒有汗意才放下心來。
雖然已經從山下請人照顧她日常起居,但只要有時間,我都會親力親為。
這一個月,我每日裏除了必須處理的事務,其他時間基本都待在她身邊。對着這樣的芙蕖,有時候我會錯覺,這麽多年這麽多事都未曾發生,一場大夢醒來,我面前的,不過是當年初見,那個三歲的小女娃。
這種感覺,讓我無端的覺得平靜,仿佛歲月悠長,從來,安然無恙。
除了她仍舊不開口說話。
但我明顯的感覺到,一日日過去,她與我的溝通,漸漸在加深,她越來越能夠感知到我的情緒,要做什麽,想要什麽,都會先看看我。
我看着她眼中的懵懂空茫,逐漸被依賴信任取代,常覺得一顆心,被一種莫名的酸軟脹痛占據,有時連眼眶都會毫無預警的發酸發燙,我知道那是什麽,我也清楚那是我永遠不能說出口的忌諱,和永恒的禁锢,但是此時此刻,我突然不想壓抑,可能因為,面對着這般純出天然,毫無矯飾的眼神,我實在無法再帶上那個已經快要與我融為一體的面具。
平生第一次,想要放任自己某些禁忌的情緒。
就稍微,放縱一次,可不可以?
在你,徹底好起來之前,讓我,沒有顧忌,沒有掩飾的,面對你一次。
我的手,輕輕撫過她柔軟烏黑的發,帶起一縷暗香,在指尖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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