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陵越篇之五

? 她醒了過來。

這一次,是真的醒了。

那日我回頭,看見她站在那,眸光澄澈如後山鏡湖的水,洗去了所有懵懂和迷茫。

那樣的目光,似是翻越千山萬水,自悠遠前塵,浮世彼岸漂浮了幾遭,終于,緩緩的,落到了我的眼中。

我的眼前有些迷蒙,似有冰涼的物體落在我的眼睫之上,又遇熱融化為一絲水氣,在眼眶中蒸騰無形。

我擡頭看了看天光,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今年天墉城的第一場雪,正靜靜的,覆蓋了下來。

她消瘦的臉掩藏在大麾厚重的風毛中,眉目愈發清冽,我看見一縷烏發從她頰邊緩緩滑落,有雪落在發上,驚破了那一點純粹的黑,帶着繞指的纏綿,在她的發梢眷戀不去。

世間萬物似乎生生沉寂了下去,我幾乎聽見了雪落下的聲音。

我們的目光在漫天風雪中膠着,中間隔着的,是整個生死輪回。

我覺得我應該走過去,卻僵立在原地,這些日子我已失望了太多次,我害怕這又是一場擡腳就會驚碎的夢境。

我站在那看了她許久。

像是發現了什麽,她缺乏血色卻顯得分外柔和的唇角微彎,而後輕輕開啓,喚了一聲:“大師兄。”聲音低柔,聽入耳中,卻清晰異常。

我閉上了眼,終于知道,這次,是真的。

她回來了。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若有一日,她終于醒來,我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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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想起時心中翻騰叫嚣的聲音都令我不得不壓住胸口,長出一口氣。

然而此刻,我只是握了握腰間冰涼的環佩,舉步向她走去。

我走到她面前,緩緩擡手,拂去她發上的積雪。

而在我心頭一直隐秘的燃燒着,日夜不停的燒灼着我的火焰,終于,在她清泉一般的眸光中,熄滅了。

“歡迎回家。”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而穩定。

歡迎你回來,謝謝你,回來。

那晚我們在妙音閣,十多年來,第一次共盡晚膳。

她剛醒來,精神還有些微的恍惚,然而意識已全然回複。

我們的話還是不多,好像這些年來,我們所有單獨相處的時光,大部分都是安靜而沉默的。然而這種沉默,讓我感覺萬分安寧。

對于這場大難,我們誰都沒有主動提起,好像她所經歷的這漫長的劫難,真的只是睡了一覺,一覺醒來,我們相視一笑,然後坐在一起,吃一頓飯,說兩句話。

只是我與她還未說兩句話,便被玉泱的出現生生打斷了。

玉泱受了傷,原本已被弟子送回房間休息,聽聞她清醒過來的消息,不顧身子,跌跌撞撞的硬是跑了過來。

他沖進房門,甚至來不及與我招呼,只是看到芙蕖對他微微一笑,竟然就那麽撲過來抱着她的腰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我還來不及驚愕,門外又傳來一陣響動,擡眼一看,玉真癟着嘴,眼淚汪汪的出現在門口,青寧跟在身後,無奈的看着我。

“玉真嗎?進來吧。”被死死抱着起身不得的芙蕖,仍是注意到了門口的動靜,開口招呼道。

話音未落,一個小小的身子閃電似的撲了過來,在纖細的腰身上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便努力的爬上她的腿,勾住她的脖子,哭了個天地失色。

我看了看眼前的盛況,只得先抱歉的與青寧點點頭,示意她先回去。

回頭看向這抱成一團的三個人,平生第一次,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頭痛這個字眼。

雖然對孩子并不陌生,嚴格說起來,她,屠蘇,甚至我親弟弟蘭生,和後來的玉泱,我帶過的孩子并不算少。

然而年幼與蘭生失散印象淡薄。而無論她與屠蘇玉泱,皆是早慧的孩子,懂事的過分,因而我幾乎從來沒有領教過孩子的哭鬧。

此刻我終于知道,這種魔音穿腦的威力絕不遜于任何絕世神功。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耳朵,她似有所覺,擡眼與我交換了一個無奈而歉然的眼神,便低頭繼續輕聲安撫兩個孩子。

屋裏的柴火燒的很旺,時不時有畢蔔的聲音響起,不知道誰往爐火裏投入了幾塊橘子皮,染了一屋子的暖香。

不知為何,看着此刻她抱着兩個孩子輕聲細語的哄勸,聽着孩子們從痛哭逐漸轉化為一兩聲間或的抽噎。

我突然又感覺到了日間與玉泱和她三人同行時感覺到的,那種希望這一刻永遠停駐的,荒謬的,幸福感。

想了想,還是怕她剛醒過來太過勞累,我走過去将玉真從她身上抱了過來。

玉真自那夜之後不再畏懼于我,此刻被我抱起,便從善如流的在我身上選了個舒服的位置窩着,小臉蹭在我身上,顯然留下了些紀念品。

芙蕖擡頭看我,顯而易見的驚訝,再看看被抓皺的我的外袍上留下的痕跡,挑了挑眉,終是撲哧一聲笑了。

再一次看到明亮的笑意在她眼中,如湖水般一波一波的漾起,我覺得即使被從頭到腳都蹭一身鼻涕眼淚,也算不得什麽。

我也對着她笑笑,想說什麽,卻發現懷中的娃兒撅起嘴,眼淚又有泛濫的趨勢,我連忙抽出一方帕子先制止洪災,然後坐下,順勢把玉真放在腿上。

玉泱畢竟年紀大些,此刻淚水已收住,情緒也趨于穩定,仿佛又回複了那個老成持重的少年,只是通紅的眼出賣了他。

“師尊,弟子失态。”他對我低頭行禮。

“無妨,你師尊不會怪你的。”芙蕖像是怕我當真責罰于他,搶先答道,接着看了看我,“掌教師兄——”

“你說無妨便無妨吧。”我伸手扶起玉泱,“玉泱,你傷勢如何?”

“謝師尊關心,已經沒有大礙了。”

“那就好,不要多禮了,你們都沒用晚膳吧,就坐下一起吃吧。”

“是。”

玉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把眼淚已經收了個幹淨,聞言雀躍的從我的膝頭跳了下來,“我去拿碗筷。”

我和她微笑看着兩個孩子忙忙碌碌的擺好碗筷桌椅。再恭恭敬敬的請我們上桌,懂事乖巧的仿佛剛才的魔音穿腦只是我的錯覺。

今夜應是極冷的,漆黑的天無星無月,卻被的雪色映的如同白晝。門廊上懸挂的燈籠在北風中飄搖,一點微薄的紅光,映在雪地裏,更添冷寂。

屋內卻是我們四人圍坐一桌,燈火明滅,打出暖黃的光暈。

是我以為,此生不可再得的,溫暖。

這樣的溫暖,讓我幾乎忘記了那些還未結束的苦難。然而在我的一生中,現實從來不允許片刻的自欺欺人,所有被預言的災難都會如期而至,從無意外。

她醒來的第二天,噬魂血煞的隐患,便發作了。

我看着上一刻還在溫柔微笑的她,下一刻已全身顫抖,豆大的冷汗在須臾間濡濕了她的額發。

但在我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的當口,她已經扯出了一抹笑,握住我的胳臂,用盡量平穩的聲調與我說道:“掌教師兄,芙蕖身子有些不舒服,想睡一會,你先回去好嗎?”

我感覺着她極力壓抑的顫抖,只覺得我的心,也在随着她的手一并顫動着。

她的手突然近乎痙攣的用力抓了我一下,“師兄,你出去好不好?”哀懇的語氣,顫不成聲,我知道她快要撐不住了。

我看着她,突然覺得自己的頭重若千斤,重的讓我喘不過氣,幾乎要壓斷我的脖頸。

但我仍是點了頭。

将她抱到床上,她閉着眼,牙關緊咬,手指死死抓着身下的床褥,用力之大,幾乎将布料抓破。

此時多留一刻亦只會讓她受加倍的折磨,我握緊了拳,卻只能低聲說了一句:“我讓青寧進來。”而後逃似的離開,踏出房門的那一刻,我只覺得全身脫力一般,靠在她門外的牆上,緩緩的,閉上了眼。

我在她的屋外設了結界,讓外界所有人都聽不到這個院子裏的動靜,也無法走進來。

然後我便站在原地,聽着屋裏青寧急促的腳步來來回回,聽着她忍不住的幾聲痛苦□□,聽着屋裏桌椅翻倒,杯盤落地。

時間的流逝變得無比緩慢,每一個時辰都像已經耗盡一生的光陰。

不知何時天上又飄起了雪,夾着冷冽如刀的北風,一刀一刀割在身上,帶走所有的溫度。

卻感覺不到冷,只覺得那些寒氣,從心頭一絲一縷的冒了出來,似乎我整個人,都與這漫天風雪融為一體,冰寒徹骨,亘古不變。

這樣長的寒冬,似乎永遠都不會有盡頭。

屋裏的聲響終于漸漸平息的時候。我有些恍惚的擡頭看天,不知何時,雪已經停住,而天色,也已陰沉沉的暗了下來。

天墉城中開始有弟子在安靜的穿梭忙碌着準備晚膳。不知哪個角落開始亮起了一盞燈火,而後,又是一盞。

我終于知道,那些光亮在不久前曾給過我的溫暖和慰藉,只不過是一場虛幻的錯覺。這樣單薄的一點微光,飄搖在風雪中,只會顯得更加凄然無主。

都是,錯覺罷了。

門終于吱呀一聲打開,青寧難掩疲倦的面孔出現在門後。

她看見我,似乎吃了一驚,“掌教真人,您一直在這?”

她看了我一眼,便低下頭去,眼中一閃而過的,是我不願意探究的情感,悲憫,或是同情。

“她——”我開了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的像撒了一把沙子。

“姑娘已經沒事了,睡下了。只是——”她小心翼翼的擡眼看我,“不知道姑娘是什麽病,但是看樣子這種情況不是一次兩次能過去的——我從來沒見過人能疼成那個樣子,掌教真人——你——”

“我知道了,今天辛苦姑娘,天色已晚,我這就安排弟子送姑娘回去。”我近乎無禮的打斷了她的話,只因不想再面對她的眼光,那會讓我覺得我的狼狽無所遁形。

青寧走了。

半晌,我僵硬的低下頭,發現雙手掌心鮮血淋漓。些微的疑惑閃過,随即明了,該是因為握拳太久,長時間用力之下,指尖刺破掌心,幹涸與新鮮的血跡糊在一起,看上去只一片血肉模糊,分辨不出傷口在何處。

無論如何,我也并不在意,扯下一片衣擺,用力拭去掌中的狼藉,而後随手将布條抛下。

深吸口氣,我緩緩邁開一步,只覺得自己雙腿已然僵直,每走一步都鑽心的疼痛。

推開房門走進去,已經被青寧基本整理幹淨的房間并無太多掙紮的痕跡。

她靜靜的躺在床上,身上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若不是慘白的臉色與黏在額上汗濕的發絲,也無法想象她剛剛經歷了怎樣的磨難。

我突然覺得自己無比混賬。人人道陵越大義凜然,卻不知我此生最為自私的兩件事,都是對她,一件,是留下她,另一件,還是留下她。

她突然睜開眼睛,安靜的看着我,半晌,彎起嘴角,“我沒事了,讓你擔心了。”

我坐在她的床沿,半晌無話,只是輕輕拂去她額上的幾縷發絲,再拿幹淨的帕子為她擦拭着汗濕的頭發。

“真的,沒事了。”她突然輕握住我的手,止住了我的動作,“你不要這樣,不是你的錯。”她的眼睛看着我,像一汪溫柔的泉水,“大師兄,不是你的錯。”

我的手猛然顫抖起來,我将手從她手中抽出,用力握成拳,阻止自己的失态。

“是我的錯,”我低聲道,聲音沙啞的連自己都覺得陌生。“是我的錯,這一切,原本不該由你來承受的。”

“我們之間,用得着分你和我嗎?傷在誰身上,又有什麽不同。”她緩慢的撐起身子,無視我的阻止,堅持坐了起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其實,也不是很疼的,這樣的疼,我可以忍受的。”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老天安排我來完成這件事情,就跟當年屠蘇背負焚寂一般,是命中注定,你阻止不了,不是你的錯。”

我閉上眼,感覺到她的手溫柔的撫上我的臉,“放過自己吧,你不是神,你盡力了。”

我不敢睜眼,覺得眼中有什麽滾燙的東西在來回滾動,怕睜開眼,那些東西就會在她面前,肆無忌憚的滑下。

“你,想離開嗎?”

似乎時空倒轉,後山山崖,鏡湖邊,山風呼嘯中,我也曾對那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問出這句話,明知道她的回答,卻還是放任自己問了出口,耽擱了她所有的韶光與芳華。

而今,我對着同一個人,問了幾乎同樣的話,但這一次,我是真的做好了準備,我并不能為她分擔哪怕一分苦痛,怎忍心讓她陪着我,忍受着充滿苦痛煎熬的漫長的一生。

我仍舊不敢睜眼,卻感覺那只撫過我的臉的掌心,此刻輕輕的覆在我的眼睛上,溫暖而芬芳的氣息,萦繞在我的鼻息之間。

那只手輕輕的滑下,柔和的帶走了我眼中的濕意。我睜開眼,看見她的笑容。

含着淚的笑在眼前綻放如花,一如,當初。

“我為什麽要離開,天墉城,是我的家,我還能到哪裏去。”她的回答,竟然仍是這一句。

“大師兄,我不怕為天墉城,為大義而死。但我更不怕活下來,無論多麽痛苦,能看到你,玉真,玉泱。”她再一次輕輕的握住我的手,“大師兄,謝謝你,救了我。”

“你,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勇敢,為什麽要這麽懂事,為什麽要一力承擔,為什麽,要連我心中最不能言說的疑慮和自責都想一起擔負,明明,受最多傷害的人,是你。

“為什麽?”說不出其它的話,我仍只能問出這一句。

她卻像聽懂了,很快答道:“小師妹可以永遠躲在大師兄的身後,但天墉城的妙法長老必須與掌教真人并肩作戰。這是我,一直以來最想成為的人,我是不會離開的,無論如何,我都想留到最後一刻。”

我握緊了她的手,那滴滾燙的液體,終于掙脫眼眶的束縛,跌碎在我們交握的手上。

傻瓜啊,真的,是太傻了。

之後的日子,倒是平靜了許多。

每日早課晚課,帶弟子修煉,處理日常事務,一日日過去,像是真的回到了一切發生之前。

芙蕖并不願意我每日守着她,只說日子還長,應該回到正常的軌跡。這些日子,我經常覺得,她對我的了解,更甚于我自己。

于是我只是每日晚膳時分,去到她房中,陪她吃一頓飯,然後便離開。玉泱和玉真有時候會與我們一起,有時候與其他師兄弟去膳堂。

我已多年不用晚膳,但是陪着她,經常會不由自主的喝一碗湯,挾幾口菜。我們會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她常常笑,比這些年我看到的還要多。

這是我一天最為輕松的時刻,我甚至後悔這麽多年,我居然錯過了。

自有記憶起,修行是我的使命,守護天墉城是我的責任,将師尊一生心血發揚光大是我的天職,我一直知道這就是我的路。

然而在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我注定是這紅塵中人。我背負着我必須背負的一切,卻從未快樂過,能使我快樂的,原都是那些屬于凡塵俗世,煙火人間的溫暖。

我與他們,是一樣的人。

其實我早就知道,所以最初的最初,屠蘇下山的時候,對我說的那番話,我的心裏,更多的,是羨慕。

心之所向,無懼無悔,多勇敢,他眼中的光彩,照出了我最為隐秘的渴望,和明知求而不得的絕望。

後來傾盡全力的守護,想讓他,我最疼愛的師弟,得到他想要的自由,和屬于自己的人生。

我不能宣之于口的奢望,如果能在他身上實現,那麽,即便我依舊在這條注定無人相伴的路上踽踽獨行,我亦可以坦然的走下去,與我的命運,相安無事。

但命運的齒輪轉動着,沒有人能逃脫這個軌跡。屠蘇最終的選擇,也算是另一種成全罷,成全他的宿命,他的堅守,他的寧折不彎。

我亦只能成全了他。也從此,把那些曾經翻湧過的不甘和渺茫的希冀,永遠的塵封下去。

直到,自己都以為忘卻了。

卻始終,還有她。

她的身子漸漸好了起來,至少行動如常,但是經受了那樣的傷害之後,肉身和靈體都較常人脆弱許多,禁不得任何沖擊,無論如何,是無法再拿劍了。

對于身體她倒不甚在意,反而笑說從小練功,雖說功力稀疏,但總歸也算修煉之人,怎麽也不好如尋常女兒家般嬌弱作态,這一來,總算可以體會弱不禁風是何滋味了。

我看着她笑語晏晏,如何不知,這是她的安慰。無言而妥帖,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但對于不能再練劍,她卻也表現出了抑制不住的失落,她拿出她的宵河,珍視的看着,口中喃喃自語:“早知道當年就用心一些,這麽多年,辜負了你,辜負了紫胤真人。”她擡起頭,對着我勉強一笑道:“大師兄,說好的教我空明幻虛劍,恐怕也練不成了,是我太不争氣,練功懈怠,要不然——”

“你很厲害了,”不願看她眼中的失望,我輕聲安慰道:“你的咒術,比這空明幻虛劍厲害多了,那只千年狐妖,即便是我,都不見得能夠一舉擊中,你比我厲害得多,只是這法子,以後,不許再用了。”

這幾日她斷斷續續的與我講了當時的事情,即使明知她已将最危險最痛苦的部分隐去不談,我卻還是能夠想到當時她面對的境況,再聯想到我看到她時候的景象,每每提及,仍會忍不住打個冷顫。

她敏感的發現我的情緒,立馬笑道:“也是,不練劍便不練吧,反正我這劍怎麽練也不過如此,我以後努力修習咒術,好好帶弟子,将來我的蓮花法陣一定比你的七星劍陣更厲害。”她似乎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眼睛抿成一彎月牙,清輝滿溢。像極了歲月塵煙的盡頭,那個梳着雙髻的少女。

即便在她受傷前,我也未曾想到此生還能夠這樣與她坐在一起,看到她這樣子的笑容,突然覺得,那名為命運的東西,其實,已然待我不薄。

“你想下山嗎?”未經思考的話沖口而出,從她疑惑的眼中看出她的誤會,急忙解釋道:“我是說,你不是一直想去琴川看看,眼看便是年關,蘭生日前捎來家書,邀我去琴川,他已經說了好些年了,只是天墉城歲末事務繁雜,我總抽不出身。今年正好經歷變故,城中多處仍在修繕,弟子亦需休養生息,同道門派體恤天墉城劫後餘生,山下諸務,多有分擔,其餘雜事,擱置些許也無妨。”

我頓了頓,繼續說道:“只是這一路路途遙遠,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已經無礙了,”她急忙打斷了我,眼睛較方才更亮,“真的,可以嗎?”她小心翼翼的看我,眼中的期待和欣喜讓我除了點頭,無法再做其它反應。

記憶中的畫面拂去塵埃,自彼端撲面而來,清晰,如昨——

“大師兄,你什麽時候帶我去琴川啊,蘭生說那裏可美了,有青石板鋪成的小路,搭成的小橋,江水貫穿整個內城,下雨的時候,雨水把江水浸透了,比天的顏色還要好看,流水的聲音跟琴聲一樣美,夜裏入夢的時候,聽着那聲音,就像枕在水上——”粉衣的少女托着腮,眼中閃耀着希冀和憧憬,頰上飛起的紅霞比衣衫還要明媚。

“蘭生的話你也信。”藍衫男子目不轉睛的看着手中的案卷,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哎呀我不管,大師兄,你下次去的時候,一定一定要帶上我,好不好嘛?”少女撅起嘴,作勢要伸手去扯他手中的冊子,“到時候把屠蘇晴雪都叫上,我也想見他們,好不好嘛?你不答應我就不讓你看,大師兄——好不好嘛——”

“好——”男子将書卷舉得高高,不讓她搶,口中無奈的答道,眼底,卻是清朗的笑意。

“你答應了,說好了,”少女拍手笑着,燦若朝陽,“下次你一定要帶我好好玩,不能像上次那麽打發我走了。”

“好。”

“那,拉鈎,不許反悔。”

“多大了,還玩這個。”

“不管,拉鈎。”

“好吧。”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下次啊——

誰知人生,卻往往沒有了下次。

後來他們去了很多地方,江都,秦皇陵,中皇山,他們有許多大事要做,等再次回到琴川時,早已經換了人間。那個承諾,再無人提及。

那個少女,小小的心願,如同她其他的許多願望一般,就那樣,湮沒在他們轟轟烈烈的故事中,被遺忘,被忽略。

幸好,還不算太晚,我帶你去,去你心心念念的琴川,看看那裏青石板鋪就的小路,走走貫穿城中的石橋,聽聽那裏名聞天下的小曲兒,嘗一口,你最喜愛的香甜的桂花糕。

幸好,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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