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陵越篇之八

? 我似乎睡了很久很久,那樣深沉的睡眠,在我有記憶以來,實在少之又少,那種近乎安恬的夢鄉,于我而言,陌生而又奢侈,讓我幾乎不舍得醒來。

終于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屋內挑了燈,那燈火如豆,一明一滅間,暈染了一室昏黃的安寧,讓我一瞬間,想不起身在何處。

所幸第二眼,我便看到了她。

她就坐在燈下,膝上罩着我的外袍,低低垂首,似是縫紉着什麽。

燭光搖曳,在她眼睫上跳動,投下纖長的陰影。

我看着她,突然不想說話,也不想思考,只模糊的覺得,如果這一生可以無限縮短成這麽一個瞬間,我将毫無遺憾。

我漸漸看清,她縫的,正是我的外袍,那日趕路,無意間劃破了一個口子,也就換了下來,也并未在意。

突然想起,天墉城崇尚簡樸,所有衣物均有份例,如有損壞,需得自己動手修複,即便是掌教也不例外。

但這麽些年來,弟子收了我換下來的衣物盥洗,送回來時,有破損的地方,總是會縫補的整整齊齊,那些針腳細密的縫合,看在眼中,不是沒有懷疑,卻如同其他那許多在我生活中理所當然的出現過的種種疑惑一樣,其實早知答案,只是被我有意無意的略過,從未對她提起,從未,道謝。

她扯斷了最後一根線,終于擡起頭。可能凝神過久眼睛酸澀,她擡手輕揉了揉眼角,接着回過頭,正正撞上我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醒了?”她并沒有問我為何醒來卻不出聲,只是柔聲問道:“餓不餓?”

她将縫好的袍子仔細摺好,站起身子,“我讓廚房留了飯菜,在竈裏溫着,你等等,我去端來。”

“別忙,我不餓。”我也坐了起來,略微調息,除了久睡初醒的困倦感,已無任何不适,果然,休息的不錯。

她見我起來,連忙走過來攙扶,“不用把我當病人,”我看着她臉上的神色,有些忍不住笑,:“我沒事了,別擔心。”

她聞言擡頭,那眼神讓我幾乎錯覺她下一刻就會像少時那樣,将兩頰鼓成一個包子,然而她只是看了看我,低了頭去,小聲咕哝道:“反正你永遠這麽說。”

我輕咳了一下,只當沒聽清她小小的抱怨,接着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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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時剛過,”她想起什麽,“對了,剛才杜夫人來看過你,說杜先生已經醒過來了。”

聽雲漪親口說出“我們夫妻”四個字,芙蕖也就不再避諱,改口稱呼她為“杜夫人”。

她的心思向來細膩,那一點小心翼翼的善意和傻氣,這麽多年,從來沒變過。

看在眼裏,着實,可愛的緊。

“大師兄你笑什麽?”她有些不解的看看我。

“沒有,趁現在時候還不太晚,我們去看看他們吧。”我笑了笑,岔開了這個話題。

“好。”

客棧不大,出了門斜對面便是他們的房間。

我們輕輕敲了敲門,應聲的,卻是杜清塵本人。

“哪位朋友?”聲音帶着幾分警惕。

“杜先生,是我們。”她輕聲答道。

門很快被打開,開門的正是杜清塵。

“杜先生,夫人她——”芙蕖話未說完,“她睡着了,”杜清塵已豎起一根手指,“恩公借一步說話好嗎?”他看看我,又回頭看了看屋裏,輕聲道:“這些天,她累壞了。”

我無言的點頭,退開一步,“那麽,如果不介意,不妨到在下廂房一敘。”

“謝恩公。”他輕手輕腳的關上房門,跟着我們回了房中。

“杜先生身體如何了?”她看着杜清塵略帶蹒跚的動作,忍不住皺眉問道。

“恩公既然為老朽療過傷,想也知道老朽的景況,”他看向我,略略一笑,“不過如此了。”

我點點頭,“先生肺腑之間有陳年舊患,似乎還有積毒在身,多年來怕是不曾好生調養,近日又遭重創,”我頓了頓,緩緩嘆息,“新傷舊患交加,傷勢已深,恐怕……”

“恩公但說無妨,老朽心中有數。”他面上仍是懶散的笑意,漫不經心的仿佛是一件與己全無幹系的事情。

我閉了閉眼,接着說下去,“恐怕,就在這幾日了。”

“什麽?”杜清塵還未作任何反應,芙蕖已然驚呼出聲,“那杜夫人,她——”

“她知道,”提到雲漪,杜清塵終于卸下了似乎萬年不變的無謂的笑,“她很堅強,比我想象中更堅強的多。”他的眼中夾雜着深刻的心痛憐惜,和幾分不加掩飾的驕傲,原本空曠清淺的目光,一時間明亮的攝人,似乎将他飽經歲月滄桑和病痛折磨的臉龐都照亮了。

我們三人圍着桌子坐下,一時沉默。

燭光飄忽,不時有幾只蛾子撲棱着翅膀飛撲而上,瞬間化為焦灰。

“雲漪方才一再交代,待恩公醒來,一定要将我們的故事一五一十說與恩公。”

半晌,杜清塵率先打破了沉默。“老朽也深以為然,不過,在那之前,恩公能不能先告訴老朽,你究竟是誰?”

他擡眼看我,“看面相恩公年紀尚輕,但言談舉止卻俨然是一代宗師的氣派,修為之高深,更是舉世罕見。尊夫人雖是一介女流,卻巾帼不讓須眉,以賢伉俪的人品相貌武功修為,江湖上,怎可能沒有你們的名號。”他掃視着我們,目光如炬,再不見一絲老邁病弱之态。

“老朽雖不才,但行走江湖多年,這雙眼睛,實在是見過太多的人,說句恬不知恥的話,這尋常人,只要老朽看上一眼,武功師承,便能知大概。”他深深的看着我,緩緩搖了搖頭,“卻唯獨,看不破你們的來歷。”

芙蕖被他的一句“賢伉俪”飛紅了耳根,“我們——”,她欲言又止,停頓了許久,還是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最終看了看我,沉默不語。

“在下陵越,她叫芙蕖,”沉思片刻,我緩緩開口道,“我們,只是普通人罷了,先生也不必恩公恩公的叫着,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天墉城不涉足武林紛争,弟子雖衆,但懲奸除惡多半是保護平民百姓,因此江湖中人所知不多。

并非不信任杜清塵,只是我與她此次下山,實在不宜多生枝節,因此考慮再三,仍是将他的問題含糊了過去。

“也罷,恩公若不願說,老朽也不逼問,自古英雄原本就不問出處,倒是老朽糊塗了。”杜清塵見我們為難,灑脫一笑,“那麽,恩公可願意聽我們的故事。”

“當然,杜先生如願相告,我們必當洗耳恭聽。” 我還未開口,芙蕖搶着回到,又看了我一眼,“對嗎?”

“自然。”我點了點頭。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昏黃的燭光下,一段塵封的歲月,正被緩緩展開。

“老朽今年六十有三,年少時家中也算大戶,可惜人丁單薄,到了先父先母這一代,已無其它兄弟姊妹。老朽天性散漫不羁,不喜束縛,先父先母逝去後,索性散盡家財,游歷天下,靠着吃俠義榜的懸賞花紅為生。一來二去,倒也成了江湖上頗有名望的賞金獵人。那時不知天高地厚,不識愁滋味,只覺得有酒有肉有朋友,神仙怕也不過如此了。”

杜清塵微微揚眉,露出了眼中輕藏着的那一點傲然的意氣,似乎真的看到了當年那個快意恩仇,載歌載酒的江湖少年,“年少輕狂,倒也真的過了一段快活日子,直到——”

他頓了頓,眼神缥缈起來,“已經,三十年了——那是春天,我與幾個朋友到了餘杭,一連數月,我們放舟西湖,喝酒聽曲,賞荷觀魚,快活無比。那日船剛靠了岸,便遠遠看見幾個地痞圍着一個姑娘推推搡搡,動手動腳。我看不過眼,上去趕跑了他們。”

他看了我一眼,“就像恩公所說,路見不平,出手相助,本是,最平常不過的事,卻不想那一個無心之舉,便遇見了,這輩子的,孽障——”

“你救的便是杜夫人吧。”芙蕖輕聲道,“能遇見是難得的緣分,為什麽要說是孽障呢?”

“那樣的相遇,是緣,還是孽,怕是連她都早就已經分不清了。”他輕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是的,我救下的那個姑娘,就是雲漪。那年,她只有十四歲半,還梳着雙髻,穿着件淡粉色輕紗的衫子,手中提了一個小花籃。一雙眼睛撲閃着,清淩淩的看着我,明明吓得滿眼是淚,卻硬是不肯掉下來。還裝出一副老成的樣子,向我行禮道謝,說着那些感謝義士相救,連雲莊必報大恩之類的酸不溜秋的話,我那時雖然已是而立之年,卻還是少年心性,看她這樣,覺得不以為然,故意拿話擠兌她,沒想到,三言兩語,真的把她逗哭了。”

杜清塵的臉上露出了笑意,“平生第一次看見女人在我面前哭,還是個半大的小丫頭,可把我手忙腳亂壞了,哄了老半天,答應了好多亂七八糟的條件,總算把她的眼淚收住了。只是這麽一折騰,天色也晚了,她臨走前問我要在餘杭呆多久,我說不一定,她說還會去找我,我也沒當回事,卻沒想到,第二天,她真的來了。”

我們都漸漸的入了神,誰都不再開口,屋子裏除了杜清塵淡淡的講述,便只餘燭火燃燒,發出輕微的畢剝聲。

似乎天底下的故事,開篇都是如此溫暖而明媚,命運用盡了全部的美好,給一切将會發生的殘酷,設下一個最甜蜜的圈套.

杜清塵和雲漪的故事,恐怕,也是如此。

“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法子,竟然找到了我的客棧。”杜清塵繼續說着,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走到哪,她就在哪出現,端着一張笑意盈盈的臉,任誰都下不了狠心趕她。她就這樣,每天纏着我,跟着我,圍着我問東問西,叽叽喳喳一刻都不得安靜,像只小麻雀。而我,雖然嘴上總是不耐煩,可心裏知道,我其實,期盼着看到她,喜愛着她的笑臉,她的問題,還有,她的陪伴。我們走遍了西湖的每一寸土地,她給我講西湖傳說,那些詩書戲文裏的故事,我給她講江湖見聞,志怪掌故。就這樣,我沒有按原定計劃跟着朋友繼續游歷,而是留在了餘杭,一待,就是大半年。”

“直到有一天,她沒有出現,我忍不住,去了她家。”杜清塵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我早已知道,她是連雲莊的大小姐,也知道連雲莊在中原武林的名望地位。雲漪雖出身名門,但終究不像那些嬌貴的官府小姐,世家千金般扭捏。雲家對她管教頗為開明,也從未将她禁足家中,因此她雖不習武,性子裏卻帶着江湖兒女的豪氣,也因為這樣,讓我忘記了,我與她之間,雲與泥的距離。”

“我找到了連雲莊,莊子裏像有什麽喜事,往來賓客絡繹不絕,穿着打扮,均可看出地位不俗。我猶豫着要不要上前的時候,便看到了她,”杜清塵輕輕的剝下了一段濁淚,在手心揉搓着,“她打扮的很隆重,很美,像個真正尊貴的千金小姐。她一眼都沒有看我,只是專心跟身邊的人說話,那應該也是個世家公子,衣着光鮮,溫文爾雅,他們談笑風生,那景象,完美的像一幅畫。”

杜清塵丢下手中的燭淚,忽地一笑,“那一刻,我便知道,她的世界,是我永遠進不去,也不應該,去打擾的。我回了客棧,開始收拾包裹,我隐約覺得,離開的時候到了。”

“東西收好了,我卻又猶豫了,也不知道到底想等待什麽,卻終究沒有立刻離開。第二天,她果然又像往常一樣來找我,她看到我要走,呆住了,接着,說出了我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話,她說,如果我走,就帶上她。她說,她要嫁給我。”回憶像是終于走到了某些無法承受的情節中,杜清塵輕輕仰首,合上了眼,“她走上前,抱住了我,那一刻,我覺得所有的命運的脈絡在眼前鋪開,一切忽然清晰的容不得我再自我欺騙。我愛上了她,愛上了這個小丫頭,可是我怎麽敢,怎麽能。”他睜開了眼,像是還陷在三十年前的那一幕中,他的眼中滿是無法掩飾的痛楚和掙紮。

“她抱着我的脖子,絮絮的說着,說她父親昨日四十大壽因此她分不開身來找我,說自己下個月就是及笄禮,想請我去連雲莊,将我介紹給她的父親,說我若不願留下,她可以跟着我浪跡天涯,去走遍那些我說過的所有地方,去看看海上的波濤,漠北的壯闊,雪山的險絕……”他的手,慢慢收緊成拳,“可是她說的越多,我的心就越涼,我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她還那麽小,她根本還不懂得情之一字的意義,更不會知道她所說的那些生活,究竟是什麽樣的。我只是一個落拓江湖的浪蕩子,我的年紀,足以做她的父親,我混跡半生一事無成,我憑什麽擁有這樣的女子。我又有什麽權利,帶她走。不可以的,真的不可以,她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

“所以,你拒絕了她?”芙蕖終于忍不住問道。

“我離開了,第二天,我便離開了餘杭,從此,再也沒有回去。”他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我留了一封信,将我的一切都說給她,我以為,她看了,會了解的,她會知道不值得。我以為,她會很快把我忘了,會嫁給一個真正配得上她的人,生活幸福快樂,富庶安逸,子孫滿堂,這樣的人生,才是她原本該有的。”

“該有的?什麽樣的人生是該有的,你又有什麽權利,替她決定她該過怎樣的人生?”芙蕖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她眼中有淚,語氣卻是嚴厲的不留情面,全然不同平時輕言細語的柔和。“你太自私太武斷了,你不該不問她一句,就剝奪了她選擇的權利。”

她一句話說完,杜清塵似是被震懾住了,久久沒有開口。

“說的對。”門卻突然被推開,雲漪不知何時倚在門口,說完這句話,她慢慢的走了進來,粼粼的水光,在她的眼中閃爍。

“杜郎,你真的,太自私了。”她走到杜清塵的面前,擡手輕撫他的面孔,“可是,我終究,不悔,無怨。”

“雲漪,”杜清塵握住她的手,第一次,有淚自他布滿滄桑的眼角滑下,“對不起,當年,你還那麽小,你的人生才剛開始,可是我,已經嘗盡了人間冷暖。”

他閉上了眼,“我不願也不能那樣耽誤你,但我真的沒有想到,我還是誤了你的一生。三十年啊——你怎麽就,那麽傻。”

“這不是傻,是沒辦法,”雲漪眼中的水光越聚越深,終于,滿滿的溢出了眼眶,她卻緩緩彎起唇角,柔聲道:“我也不想等你的,可是沒辦法,真的沒辦法,我的生命,在十四歲遇見你的那一天,就沒有了其它的可能。”她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語氣卻堅定如同鐵石。

我看着她,那雙含淚帶笑的眼睛,重疊上了另一個影子,她們,要有多勇敢,才能輕描淡寫的一句,沒有其它可能,就那樣,抛擲了自己的一生。

杜清塵撐着桌面,勉力站起身子,伸手将雲漪拉入懷中,“你不傻,傻的是我,我以為,你那麽年輕,很快就會忘記,我以為,我走了一切都會過去,我以為,離開你對你是最好的選擇,我以為,放開手才是對你最大的保護。”

他低頭在雲漪耳邊喃喃說道: “當年我自以為是,其實,遠遠不及一個小姑娘勇敢,是我錯了,白白耽擱了她,也耽擱了自己。”他擡頭看了看我們,“芙蕖說的對,我根本沒有這個權利替你選擇。原本,我們至少有三十年的歲月可以共度的。是我,錯過了。”

我輕輕拉了拉芙蕖的衣袖,她會意,跟着我走出了房間,把空間留給這對時間已經所剩無幾的戀人。

夜已經深了,天地間萬籁俱寂,今天沒有雪,但是空中流霜飛舞,仍是極冷。我想了想,脫下外袍罩在她肩上,“冷不冷?”

她擡頭對我一笑,“不冷,這樣很好。”低下頭,她又輕輕重複了一遍,“真的,很好。”

我也笑笑,沒有再說話。

客棧小小的院子裏,我們并肩而立,這樣的寒夜,星月卻都極亮,反射在雪地上,灑下一片瑩白的清輝。

白天沒有注意到,牆角不知何時伸出了幾支白梅,在這樣的夜裏靜靜開放,幾乎與積雪融為一體,卻有冷冽的香氣随着夜風幽幽的散逸開來。

“師兄,謝謝你。”許久,芙蕖突然開口,打破了沉寂。

“什麽?”我一時無法理解她的意思。

“謝謝你當年,問了我那個問題。”她擡頭定定的看着我,“謝謝你,給了我選擇的權利。”

原來她說的是這個,想起她方才對杜清塵說的話,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給了她選擇的權利,但是,那個選擇讓她一生孤寒,這樣,究竟是對還是錯,我真的,不知道。

“我的選擇,就是我要的,是我想清楚了決定的,所以,我從不覺苦。”她總像是能聽到我沒有說出口的話,“大師兄,這次下山,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說了一個字,卻心思紛亂,于是仍是沉默了。

“這一路上,你看見我笑就在發呆,是不是在想,原來我喜愛的,還是這山下的熱鬧人間,是不是覺得,如果當年,硬是把我趕下山,我過的,就會是我喜歡的日子,我就會快樂。”她笑着看我,每一個字,都戳中我心中最隐蔽的地方。

一時間,我竟有無所遁形的倉皇。

“我——”閉了閉眼,我深吸一口氣,“我不知道。”

“大師兄,我說這些,不是要刺痛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不是那樣的。就像杜先生的故事,女人沒有你們男人想象的那麽脆弱,我們的選擇,也與你們一樣,是經過了考慮,是可以對自己負責的。”她輕輕的覆上我的手背,“人間煙火,凡俗熱鬧,子孫滿堂,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是,我唯一想要的,只是留在天墉城,留在你身後。”

“你——”她總是能讓我說不出話,此刻,我仍舊不知還能說什麽。

“所以我說,謝謝你,大師兄,謝謝你讓我自己選擇了我的人生,謝謝你,讓我沒有遺憾。”她轉頭看着天外,“你看,月亮又圓了,上一次看到月亮的時候,我以為,這一生再也沒有機會和你看同一輪月光,可是,老天還是多給了我一個機會,我只有感激。”

聽她一說,我才恍然驚覺,這是她醒後的第一個十五,确實,值得感恩。

“所以大師兄,不要再難過,不要再自責,無論要付出多少代價,至少,此時此刻我還站在這裏。也不要再假設如果當年讓我下山,我會不會更開心,因為,我與杜夫人一樣,從一開始,就沒有其它的可能。”

她回頭看着我,笑意盎然,清輝淡淡籠罩,她的容顏,比月光皎潔。

“好。”我咽下驀然襲上的熱浪,半晌,只說了這一個字。

那晚之後,杜清塵陷入昏迷,再也沒有醒來。

兩日後的清晨,雲漪出現在我們面前,“他走了。”

她的眼眶紅腫,語氣神色卻鎮定如常。

“杜夫人——”芙蕖猶豫的開口,卻不知如何安慰。

“無妨,我早就知道了,在認識你們之前,他已經起不了床了,那晚,他能說那麽多話,我心知,一方面是恩公修為深厚,支撐了他,另一方面,應該就是傳言的,回光返照了罷。”說到這裏,她終于落下淚來。

我與芙蕖對視一眼,卻知眼下的情景,說任何話,都是多餘的。

“雲漪此次前來,是想再求恩公一件事,”半晌,雲漪漸漸鎮定下來,她将眼淚拭去,突然在我們面前跪下。

“杜夫人不可如此,有什麽事你說就是了。”芙蕖連忙去攙她。

雲漪卻直挺挺的跪着,一動不動,“求恩公,将我們葬在一起。”

此言一出,饒是我也禁不住變了神色。

“杜夫人你在說什麽?”芙蕖脫口而出,“你怎麽會——”

“我在數月前,便已為自己備下穿腸□□。原本便做好打算跟着他去了。”雲漪笑了笑,神色釋然,不見凄切。

“什麽,你——”我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探去,果然——

“恩公不必費心了,那□□是我親手備下的,沾唇奪命,只要幾個時辰。”她仍是笑着,“今天一早,就發現——他去的時候很安詳,沒什麽痛苦,我就也可以放心了。”

“夫人,你這又何苦——”芙蕖忍不住淚如雨下。

“這一生,唯獨到了此刻,我終于毫無痛苦了。我們錯過了太多年,這一次,我終于可以選擇與他相随相伴,我很快活,真的。”

“我知道了,”沉默半晌,芙蕖輕輕将她扶起,“後面的事情交給我們,你們,好好的去吧。”

“謝謝。”

“杜夫人,你想不想,見到當年的他?”

“什麽?”

“跟我來。”

江南三月天,蘇堤春曉,微風熏然,拂了滿陌飛花。

“小丫頭,你怎麽又來了。”男子從樹下坐起。陽光從綠蔭間疏疏密密的灑落,在他烏黑的鬓角流轉,他的眉梢微微揚起,眼中滿是慵懶而漫不經心的笑意,看的對面的小姑娘無端的飛紅了臉頰。

十四歲的雲漪像一朵半開的花,飽滿鮮甜的嬌嫩,聞言撅起嘴,“告訴過你,不要叫我小姑娘,我還有幾個月就及笄了。”

“哦——”他拖長了尾音,懶洋洋的笑着,“都及笄了,那真是‘大’丫頭了。”

“你——”小姑娘的臉這次是氣紅的,将手中的花籃扔了過去,男子飛快的躲過,笑意更深,“怎麽了‘大’丫頭,這就生氣了?”

她跺了跺腳,“我再也不跟你說話了。”說着轉身就跑。

“怎麽了?真生氣了?”男子爬起身子,追了上去,“雲漪,小雲漪,你再跑我真的不追了。”

“不追就拉倒。誰稀罕。”聲音越來越遠。

“行行行,我稀罕行了吧,別跑了,當心摔了。”

“不用你管。”

“我不管你誰管你。哈哈,抓住了吧。”

笑聲伴着西湖水永不停歇的流轉,在時空深處漸行漸遠。

“好美,對吧?”芙蕖仰頭看我,淚光閃動。

“是,很美。”那是她用他們的回憶用幻術結成的夢境。雲漪在這樣的夢境中,依偎着愛人,走向了下一場輪回。

将他們安葬在一起,我們繼續上路。

“大師兄,你為什麽不說話?”

“沒什麽,你這樣耗費靈力,身體沒事吧。”

“沒事的,一點小把戲,耗費不了什麽修為。放心吧。”

“嗯。”

“你還在想什麽?”

“我是在想,你那時,用什麽方法把雲漣趕跑的。”

“當然是我厲害了。”

“嗯。”

“你真的相信了?”

“嗯。”

“好吧你贏了,我只是對他說,他這樣,只會逼死雲漪,與其帶回去一個死去的妹子,不如放他們一條生路。難道所謂的家族榮耀,真的比不上唯一的妹子重要嗎?其實雲漣看起來兇,是很疼這個妹子的,所以也就走了。”

“原來如此。”

“大師兄。”

“嗯?”

“咱們得加緊上路了,耽擱了好些日子,蘭生一定等急了,到時候,我們恐怕會被他念叨死。”

“也是。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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