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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鶴樓三層,視野開闊,偌大的雅間裏只坐了兩個人。
茶臺後,燕霁之自顧自地搖盞洗茶,沒有任何要交流的意思。
“我還以為你不肯見我。”另一青年負手站在窗邊,語氣中帶着調侃,卻也沒期待燕霁之的回應,轉身坐到燕霁之的對面,“叫我出來什麽事。”
燕霁之垂眸,只專心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這一杯茶。
青年啞然失笑:“明明是你把我約出來的,這樣算什麽?”
燕霁之擡了擡眼皮,在幾案上寫了兩個字:“查事。”
“你自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能有什麽想查的事?”青年仿佛覺得索然無味,自己從茶壺裏倒了一大杯,驢飲下去,“數年未見,你還是這般脾性,好似我欠你一般。”
“沒有我,你才很好。”燕霁之深知自己對青年來說其實是個拖累,他抹去桌上幾個字,又寫到,“只此一次。”
青年卻忽然惱怒,撐着茶臺怒視對方:“燕霁之,你就這麽看我?你以為我怕他們!”
當然不怕。
燕霁之眸光中帶了一點笑意,可後面的幾年,不也一樣會被擠壓得自請駐紮南疆。
“我再不濟,也還不至于對兄弟不管不顧。”青年咬牙切齒。
兄弟?燕霁之輕輕搖頭:“惺惺相惜。”
他和青年的境遇相似,有了好出身,卻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人,他尚且還能活命,而對方卻是一旦行差步錯就會跌落深淵。
“燕霁之。”青年咬着牙念出這個名字,卻有些氣餒。
對方的顧慮自然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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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尚有母族支持,所以做的每一個選擇都要瞻前顧後,燕霁之的确有能力,卻身患啞疾,難以步入朝堂。他想幫對方又怎樣,那些指望着他活命的人會允許嗎?
“殿下好意,我心領了。”手書八個字,燕霁之垂眸。
十六皇子沈閱其,同十七皇子年歲相當,甚至母妃也位列四妃之一,在中宮空懸的情況下,兩人的地位應該不相上下。然而,十六皇子出生那月,大燕災禍連着戰事,欽天監道此子生時不祥。
縱然昭仁帝沒那麽迷信,可衆口礫金,那些負面的議論聲終究是逼着沈閱其的母妃到佛山剃度修行,為兒子積福。
沒有母親在後宮弗照,而不祥之身的存在也讓宮人疏遠。沈閱其也越來越沒存在感,久而久之,昭仁帝也好久都不會想起這個兒子。
也就是他母族在京城頗有底蘊,才保住他沒能不聲不響夭折在宮裏。
興許是推己及人,沈閱其也是為數不多對燕霁之這個‘廢人’釋放善意的存在。
燕霁之重生歸來後考慮過要同沈閱其合作,但時候未到,他縱然知曉後事,卻也沒足夠的本錢去說服沈閱其的那些追随者相信自己。
然而,卻有一事懸在他心頭,讓他不得不麻煩對方。
沈閱其咬了咬牙,不知該如何勸說,幹脆眼不見心不煩,又起身站到窗邊,百無聊賴地看一看街景。
許久,他才聽到茶臺上杯盞磕碰的聲音。
扭頭,便見到十分清晰又有力度的一行字:“十六年前,護國寺起火。”
燕霁之迅速将字跡抹掉,又抽出帕子細細地擦拭手指。林淑妃在佛山敬提庵出家,護國寺也在佛山之上,沈閱其要想查這個事,剛好能打幌子。
“你這是……”想到京城裏甚嚣塵上的傳言,以及燕霁之前幾日剛剛迎娶的新婦,沈閱其面色變了變,“懷疑什麽?”
“沒什麽。”燕霁之只是直覺越棠的身世另有蹊跷。
堂堂長公主就算是因為意外被迫産子,身邊也該十分周全,沒道理讓人輕易把孩子換掉。
且抱走孩子的人顯然對這個孩子的去處精挑細選過。
多年無子,遠離京城,品性尚可也不窮困潦倒。
若不是那家夫人忽然帶越竹筠回京城探望重病的親戚外,只怕即便發現越棠身世有問題也要成親許久之後了。到時候,越棠夫家貴重,越府并不會将她如何,而她也不會妨礙剛剛回家的越竹筠。
想到這裏,燕霁之不知是該心疼還是慶幸。
心疼她落入了如今這種境地,也慶幸她落在了自己身邊。
“我會秘密安排人手去查探。”沈閱其欲言又止,“我勸你還是從我長姐身上下手。”
扶華長公主是昭仁帝第一個女兒,深受寵愛,所以早早便晉成了長公主,這些年也是安分守己,無論哪個兄弟登基,一個大長公主是免不了的了。
“長公主不敢說。”
燕霁之寫下這幾個字。
不是不肯說,是不敢說,他昨日看得清清楚楚,越尚書面色微變卻底氣十足,反而是扶華長公主……第一反應是目光稍稍往越尚書那邊偏離了些,然後才堆出勉強的笑意附和越尚書。
她不敢讓越家人知曉真相。
“你對新婚妻子倒是上心。”沈閱其嘆了一聲,“你知不知道,現在有一半人都在等着襄陽侯府把這個假千金趕出來。”
想了想,又道:“還有一半人,在琢磨你這個世子還能當多久。”
“你倆真是倒黴到一堆了。”
燕霁之卻是耳朵微微動了下,忽然起身,冷着一張臉走到窗邊,凝神向外面看去。
“我看了半天也沒什麽好看的啊。”沈閱其嘀咕着也将目光投向對面,“咦,那是……”
“诶,燕霁之,你去幹什麽!”
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們堵在食肆的門前,沈見深不開口,誰也不敢進去落座。
越棠強忍住紛飛的念頭,終究擺出一個自己最擅長的笑容:“殿下既然還有正事,小女就先告退了。”
她意圖繞過沈見深,面前卻忽然被一柄折扇擋住了去路。
扭頭看過去,沈見深笑得溫潤又倜傥。
他将折扇收回,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手心:“笑得這麽勉強,這段時間不如意?”
簡直就是廢話。
從被捧在手掌心的嬌嬌郡主到一個身世不明的假千金,這樣大的落差,又怎麽可能如意。
更何況……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免在燕行岳身上兜了一圈。
襄陽侯府的世子同這位比起來,差距也是有點大。
越棠聲音嬌脆:“我挺好的,勞殿下費心了。”
說着,她就又要往外走。
“越棠。”沈見深聲音中的笑意不見了,他把少女叫住,唇角抿出并不怎麽愉快的弧度,“你求求我,曾經的那些榮華富貴,還能回到你手裏。”
他這些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屢屢在這個嬌嬌侄女手裏吃虧,偏偏對方如今已經不再是那個倍受寵愛的明陽郡主,卻還不肯對他服軟。
“我是假的,怎麽也成不了真。”越棠的眼睛通透至極,帶着那一點笑意,幾乎要把沈見深心裏的那股子邪念燒個幹淨,“不屬于我的,到我手裏也留不住。”
她不想和沈見深多說什麽,視線掠過一臉莫名的燕行岳,又擡起了腳。
“你求我。”沈見深咬牙道,“假的也能成真。”
越棠忽然覺得好笑,她一臉鄭重地看向沈見深:“您這話……傳到聖上耳朵裏,聖上會怎麽想?”
沈見深面色一白。
他在昭仁帝面前得寵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因為沒有野心,仿佛無欲無求。
其實不是的,他兩三個月前是有求過的。
只是沒有人同意。
越棠和他自來八字不合,偏偏總是一副嬌嬌軟軟的樣子,笑能讓人開懷,不笑又讓人心疼,每每和他言語有不愉快,所有人都會認為是他欺負了這個小丫頭。
他們越是護着她,他就越想欺負她。
然後,她不是郡主了,沒有皇室血脈了,更不會有人護着她了。他第一反應就是通知越尚書,他可以納這個假千金為側妃。
卻不成想,這種穩賺不賠的好事越家竟然拒絕了。
興許是擔心昭仁帝真動了類似心思,扶華長公主還親自跑了一趟宮裏,于是他被父皇母妃叫去狠狠訓斥了一番。
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他就起心動念而已,不成自然不會挂懷。
可偏偏今天又讓他看到了她,依然笑得那樣明媚無憂。
“越棠。”沈見深忽然道,“出了這道門,日後你再想求我可就不成了。”
“小嫂嫂。”燕行岳含着笑意,仿佛面前的人不是自己曾經的未婚妻,“你就給殿下服個軟吧,要知道,殿下可極少這般縱容什麽人。”
越棠驟然捏緊了袖口。
她算是看出來了,要是不讓沈見深滿意,恐怕今天很難出這食肆的門。
可明明是沈見深故意找茬,憑什麽讓她服軟。更何況,這些人難道心裏不清楚沈見深想讓自己求他什麽嗎?
想到這一點,越棠面上帶了羞憤,一雙眸中帶着淚意。
“我倒要瞧瞧,十七皇子當街逼死了良家婦女,是不是還真的能獨善其身。”
“你……”沈見深和一衆貴公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到越棠一頭朝旁邊的梁柱上撞去,皆是齊齊變了臉色。
就在此時,從門外沖進來一人,一手捂住少女的額頭,防止她真的撞上去,另一只臂膀牢牢摟住那單薄的肩膀。
感受到懷中少女原本的沖力,燕霁之眸色暗沉,捏住越棠肩膀的手都忍不住用了些力氣。
作者有話要說:
沈十七:你求我呀!
小侯爺一腳踹過去:求你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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