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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慶堂親手泡了一杯藥茶。
他不着痕跡地打量着端坐在對面的青年,上一次如此面對面還是十年前,襄陽侯尚對這個兒子有幾分上心,再次把自己請入府中為對方診治。
如今再見,孩童的稚嫩已經褪去,而性格……也愈發讓人琢磨不透了。
“你應當不是為了同一件事來的。”程慶堂道。
他的答案十年前就給的清清楚楚,而燕霁之本身也并沒有什麽醫治的意願。
燕霁之捏了一張箋紙,字跡端方周正:“襄陽侯知曉她來找你。”
竟是連‘父親’二字都不曾有。
“你是想問……”程慶堂難得有了遲疑。
便見燕霁之又書寫道:“果真不可治?”
他想了一夜,如今能把昭仁帝治愈是最好的,若不能治,時間就緊了許多,也頗為麻煩。
執掌太醫院數十年,程慶堂自然知道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牆,滿朝文武總能摸着些風吹草動。實際昭仁帝身邊的人也曾悄悄找過他,他意圖進宮觐見,卻被昭仁帝回絕了。
“愛卿安心養老罷,人都有生老病死,這不是你常說的嗎。”近六旬的帝王只讓人傳了話出來,連面都沒見到。
“當今有一心結。”心結解不開,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心病,他治不好,而病人也不想治。
“心結何解?”燕霁之又垂眸書寫四字。
昭仁帝雖不能稱上什麽千古帝王,卻也勵精圖治,使百姓安居樂業,在位幾十年,應當沒有什麽可遺憾的才是。
程慶堂算是昭仁帝的心腹,對此事諱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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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件事後,他心裏時常煎熬,也不知是愧是憾,将太醫院安安穩穩交出去後便匆匆遞了辭呈。可都已經風平浪靜十幾年了,再掀出來又能如何呢。
依舊是不能更改的結局,依然不能解開帝王的心結。
想想當今曾耗費的心思,程慶堂深深嘆了一口氣。
燕霁之自知問的多餘,勾了勾唇角,飛快寫下:“如此,叨擾。”
那裏面的彎彎繞繞太過隐秘,探知太多對他并沒有好處,還是得抓緊時間想些別的法子,好将越棠仔細護下。他将箋紙仔細疊整齊,塞進了炭盆裏,親眼見到那薄薄的紙完完全全變成灰燼才站起身,撣了撣衣袍。
程慶堂見燕霁之如此不拖泥帶水的要離開,甚至沒有多詢問一下關于他自己的啞疾,忍不住張了張嘴。
“你好好照顧棠丫頭,比什麽都好。”
越棠從小被越太傅嬌養長大,幾乎沒受過什麽委屈。越尚書和長公主雖然對她也好,卻并沒有投入多少感情,只是如世家大族最常見的那樣教養罷了。
越太傅不一樣,他去世時都挂念着越棠。
而如今,那丫頭從雲端跌入泥土裏,依然想裝作自己很好的樣子,着實讓人心疼。
燕霁之看着程慶堂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一道靈光劃過,卻又沒完全捉住,不自覺地摩挲着食指指節微薄的繭子,眸光微沉。
對方不欲透露,他更不想多問,只矜傲颔首。
小海棠,自然是歸他照顧。
雲鶴樓在京城是數得上名號的酒樓,進去随便到雅間溜達一圈,就能見到許多平日裏只能耳聞的達官貴人。而其出色的菜品也使得它人聲鼎沸。
起初,玉葉跟着越棠到這家門口的時候,也以為自家姑娘要進去用膳,誰曾想,越棠只擡頭望了望牌匾,挪開步子便去了對門。
一家自從雲鶴樓開張後就門可羅雀的食肆。
沒有一個客人,荒涼到甚至小二都不曾再請,只剩下掌櫃愁眉苦臉地撥弄着算盤,見越棠進來,先是嘆了一聲,而後才道:“客官,小店準備關門了,您還是去別家吧。”
“這才剛過巳時,就要打烊?”越棠笑吟吟地問了一聲,自行在一窗邊的位置坐下,“快些拿菜單來。”
“不是打烊。”掌櫃愁眉苦臉,“是準備關張了,店已經盤出去,下午買家便要來收。”
越棠目光放在窗外,看雲鶴樓門外排着的長隊以及因為熱鬧不斷擦汗的店小二,她驀地問了一聲:“廚子也要轉給下家嗎?”
“啊……”掌櫃不明白越棠為何有此一問,但見這姑娘一身綢緞價值不菲,也不好轟人,只得端了一盤瓜子上來,“對,買家也準備開酒樓。”
“雲鶴樓這樣熱鬧,開酒樓都是要虧掉的。”越棠務必篤定。
她記得清楚,這家換了東家之後的确又開起了一家酒樓,飯菜的味道也很不錯,可她死後游蕩的那段時間裏,眼睜睜地看着這地界因為生意冷清,換了一個又一個的牌匾。
而雲鶴樓則一如既往地紅火。
越棠看着雲鶴樓那塊描金的匾,眸光微黯。全都是因為……這家酒樓背後站着的是十七皇子啊……
當今寵愛貴妃,而十七皇子也才值弱冠的年紀,比起那幾位已經滲透朝堂手握重權讓聖上忌憚的王爺,實在是太值得偏心了。
而這份偏心,也給了十七皇子足夠發揮的空間。
無論如何,他最後能壓下頭上成群的兄長成功登基,不能小觑。
“您說得對,這麽多貴人光顧雲鶴樓,別的店哪裏還活得下去呢。”掌櫃嘆了聲。
雲鶴樓仗着有貴人撐腰,拉客手段實在下作,不但直接從門口拉人去他家吃飯,還故意請了人來找茬栽贓,這樣一來二去,也就半年,這家食肆就垮了。
“小的也同買家說過,他卻不在意,想來是有應對法子的。”
越棠摩挲着杯沿:“糖醋排骨,醬燒茄丁,快去做吧。”
掌櫃頓時噎了噎:“可是……”
“既然還沒關張,也是該待客的。”越棠笑着道,“我既然來了,也懶得換個地方。”
“客官請稍等。”掌櫃猶豫了片刻,扭頭朝後廚去了。
“姑娘。”玉葉頗為不解,起初她以為自家姑娘是想用午膳的,可看到她的話頭,又想起她們這趟出來是想找廚子,可卻沒有絲毫對這家食肆的廚子感興趣的意思。
“嗳,別急嘛。”越棠的聲音輕快,“反正都出來了,我……”
她原本随意掃着外面,忽然聲音頓住,可再細看過去,又懷疑自己眼花了。剛剛某個瞬間,她好像從雲鶴樓的某個窗口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轉了過去。
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小侯爺才不會到雲鶴樓吃飯呢。
于是又繼續道:“如今這樣子在侯府是不行的,那點月錢什麽都做不了,我也沒什麽嫁妝,之前祖父給的東西都讓他們收了回去,手裏沒點底子怎麽行。”
先不說燕霁之的啞疾什麽時候能好,日後要讓他步入官場,成就前世那般基業,襄陽侯是指望不上的,無論是打點關系還是收取幕僚,都得靠他們自己。
“那您可有什麽法子了……”玉葉為自家姑娘振作的速度感到欽佩。
更何況,不為銀錢而苦惱的生活過了十幾年,現在還能迅速想出掙錢的法子,還能比越棠更聰慧的人嗎?
“當然沒有。”越棠幹脆利落的回答,讓玉葉一時失語,然而,少女的眼睛卻是彎彎的,裏面滿是希望,“我多看看,總會想到的。”
她死後游蕩的時候幾乎逛遍了整個京城,知道什麽價漲,何時地跌,也曉得外面的天災人禍,更清楚哪些人才如今還被埋沒。
可手裏錢財有限,也沒有底牌去做大事。
只能先從小的地方考慮。
越棠若有所思地吃完一頓飯。
她本來想和這家食肆的廚子談談,就記憶裏來說,這位廚子确實手藝還不錯,這裏開酒樓接連倒閉後,他也是先到私人宅院裏做了一段時間攢了些家底,于是又在西城開了個小館子,生意也很不錯。
可如今已經有人肯先接手,在不知新東家如何的情況下,那位廚子肯定是不願意和自己走的,她也沒打算廢口舌,結了飯錢便要出門。
誰知,迎面卻進來了幾個錦衣華服的公子。
“小嫂嫂?”站在略微中間的人看到越棠後發出了極為訝異的一聲。
越棠眼皮直跳,暗道出門沒看黃歷,竟然又碰到了燕行岳這厮。要知道,這人昨日給她留下的印象實在不算好,她也懶得理會,只是擡頭看清面前這幾人的時候,卻忽然怔住了。
為首的人面若冠玉,手中捏着一柄折扇,看向越棠時眸光微亮,噙着一抹難以言喻的笑容,若在別人看來,那自然是風流倜傥。
“明陽?”他挑着眉,“好久不見。”
明陽是越棠原先的郡主封號,越竹筠歸位,她的封號自然被削了個幹淨,為了安撫扶華長公主,當今給自己才認祖歸宗的親外孫女起了個更好的——鳳還。
“十……”想到還在外面,越棠的聲音啞了啞,匆匆行了個禮,“您玩笑了,這兩個字,小女不敢當。”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那個不簡單的十七皇子。
沈見深。
“小嫂嫂,今兒怎麽沒見大哥陪你。”燕行岳是沈見深的伴讀,十分交好,說話也更随意一些,見了越棠便在大堂裏掃視了一圈,企圖把燕霁之挖出來。
越棠微微皺了眉頭。
“貴人,您來了。”掌櫃剛把越棠吃剩的飯菜端回後廚,才一出來便見到這樣一幕,頓時心中一驚,“您先請裏面坐,小的去給您拿明細來。”
越棠心中咯噔一聲。
盤下這家店的是沈見深?她的視線越過這群公子哥,落在對面雲鶴樓的牌匾上,忽然覺得自己腦子不大夠用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侯爺:弟弟你等等,讓你多活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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