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在越棠還是郡主的時候,襄陽侯夫人對她自然是千般好萬般好。

一朝歸位,連看一眼都成了多餘。

原本林氏想要見她并不是什麽大事,可捎帶上了一個襄陽侯,這裏頭就不免讓人多想了。而襄陽侯夫妻二人在看到燕霁之也一同來時,也頗有幾分意外。

“世子好體貼。”林氏表情不悅,連表面上的客套都懶得維系,“我們還能把她吃了不成。”

話說得不客氣,襄陽侯輕輕瞥了妻子一眼,略含警告:“行了,說正事。”

越棠乖乖巧巧地站在原地,燕霁之只稍微側頭,便看到了她低眉順眼的模樣,心中就好像紮了一根刺。如果自己還固步原地,她便要這樣給別人低頭,受這種委屈。

林氏看到越棠就有些憋氣,輕輕哼了聲,別過頭不想開口。

襄陽侯沉吟片刻,才故作關懷地看向越棠:“這兩日在府裏可還算适應?”

越棠頓時有些懵,前世她自打進了襄陽侯府的門就鮮少見到這兩位,更遑論這種關心,更何況……她悄悄擡眼看了下林氏,瞧這位的模樣,也不大像想要關心她。

燕霁之卻勾了唇角,眉眼間盡是嘲諷。

他拿指尖蘸了茶水,飛快在幾案上寫了幾個字:“別遮遮掩掩。”

襄陽侯噎了噎,張嘴便要怒斥自己這個不講尊卑的兒子,可瞅到越棠嬌嬌軟軟的模樣,又想起來了自己的目的,不得不再次忍回去。

“我聽下人說……”襄陽侯緩緩道,“你去永樂坊見了個人。”

越棠眼皮跳了跳,強忍住沒擡起頭來。

襄陽侯這是什麽意思?

她努力回想今天出門帶的人,除了玉葉和沉墨,便是兩個護衛。沉墨和玉葉絕不可能把她的行蹤報給襄陽侯……那就是那兩個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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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越棠心中又怒又急,一是沒想到燕霁之在侯府裏竟然真的沒有可用之人,随時都活在監視中;二是憂心程老還在京的消息竟然就這麽暴露了出來。

她還是太掉以輕心了……

想到這裏,不由自責。

“明……”襄陽侯剛想念出越棠的郡主封號,又意識到什麽,驟然收聲,換了一個稱呼,“阿棠如今和侯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既然能同程老太醫交好,何必再藏着掖着。”

燕霁之驀然扭頭,看着越棠在聽到襄陽侯說話後微微顫抖的肩膀,眯了眯眸子。她今日………是去找程慶堂了,為什麽?

想到永樂坊個同樂坊恰巧挨着,似乎又明白了什麽。

“侯爺誤會了。”越棠掐了掐指尖,尤自鎮靜道,“程老肯見我,是礙于祖父的面子,其餘的……我也是有心無力。”

還好……還好他們不知道她和程老說了什麽。

襄陽侯面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阿棠,你還年輕,不曉得輕重,霁之是世子,這件事與他也是有利的。”

你們真的把他當世子嗎?她悄悄看了一眼燕霁之,青年下颌的線條繃得緊緊的,顯然已經不耐了。

轉瞬,越棠心底又浮起一個疑問:襄陽侯和夫人沒病沒災的,為什麽這麽急切地想要結識程老?

她被嬌養許多年,卻不蠢。

幾乎立刻就想到了明年将要發生的那件大事——當今駕崩。所以,聖上已經病了,病到就連襄陽侯都忍不住為他搜尋名醫。

可從程老太醫身上下手,卻不像襄陽侯想的那樣簡單。無他,昭仁帝十分清楚自己最為重用的太醫尚在京中,卻不曾将他召回,可見,這病要麽是他本身就不想治,要麽是就連程慶堂都無法治好。

越棠呼吸滞了滞,便見到燕霁之再次伸出如玉雕琢的手指在茶幾上勾勒幾個字:“不親自上門去求,何見誠心。”

落下最後一點,燕霁之的神情愈加譏諷,想落得好處,卻放不下身段,真是這位的一貫作風。

而後,他便要握住越棠的手腕将她拉走,可莫名又想起白日裏将少女拉疼了的樣子,唇角又朝下彎了彎,驀然自行離開。

“小侯爺!”越棠見他不由分說就走,有些急切地叫了一聲。

她匆匆向襄陽侯屈了屈身:“侯爺,程老太醫退隐已久,便是祖父在世時也未能成功勸說他出山,此事阿棠确實無能為力。”

語必,便加快腳步追了出去,卻連燕霁之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他怎走得這樣快!

越棠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滋味,只是看他剛剛那般神情,明明想要帶她走,卻又忽然收手,她莫名酸澀起來。明明關系剛緩和一點,被襄陽侯和林氏找了一番,仿佛又回到原點了。

他應當是怪她隐瞞與欺騙的。

而今日從襄陽侯那裏隐約聽出來的一點苗頭,也足夠讓她心煩意亂,昭仁帝一旦駕崩,十七皇子就會繼位,等十七皇子繼位,她就……

想想就是心慌。

她憂心忡忡地繞過一座假山,再擡頭,便看到新綠的柳樹下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夜色正濃,明月挂柳梢。

燕霁之只負手站在那裏,就是絕佳的風景。

聽到動靜,他微微撇頭,朝越棠看來。

越棠心中一緊生怕對方已經久等了,不免加快了幾步。

“小侯爺……”她恨不得三步兩步就到對方面前,卻沒留神腳下已經隆起的樹根,結結實實地拌了一腳,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眼看就要在燕霁之眼皮底下摔個狗啃泥,一雙臂膀牢牢箍住她的身體,她鼻尖觸碰到的是并不算多好的綢緞,以及隔着綢緞炙熱的溫度。

越棠砸在了燕霁之的懷裏。

“多謝小侯爺。”難以抑制地心跳如鼓讓她迅速從青年的懷中退了出來,卻沒注意到對方順勢扶住她的手臂,免得她再次跌倒。

越棠恨不得把頭紮到樹根裏去,自然沒看到燕霁之眸中濃濃的關懷和自責。

他想等等她,卻不大是地方。

少女穿着輕薄的春衣,掌下隔着一層衣物便是她細膩如瓷的肌膚,溫熱幾乎不帶多少遮掩地就被他輕而易舉感知。若是白日,想必稍稍一低頭就能看到她紅透的耳垂,精巧又可愛,又該是什麽神情呢?

想到這一點,忽然更舍不得放手了。

燕霁之無聲一笑,放開她的臂膀,卻又牽起手。

“小侯爺?”越棠努力平複心情,擡起頭,便覺得手心癢癢的。

青年眼簾微垂,正專注地在她掌心描摹着。

一筆一劃,又輕又癢,讓她幾乎難以分心去看對方寫的什麽,只一心想着把手抽回來。然而,青年擡頭看了看她,見她沒有反應,又重新落下字跡。

越棠終于分辨了出來。

“急什麽。”

“我沒有急……”越棠的目光落在燕霁之的肩頭,“我只是……”

燕霁之依然看着她,等她一個結果,甚至都沒有放開她的手。

“只是有些心慌。”越棠的聲音低若蚊蠅,“好怕京城會亂起來。”

等京城亂起來,她的命,也就沒了。

燕霁之的手驟然加重了力道,想到自己牽着的那只手是如何細膩嬌氣,又馬上放開,然後定定看了越棠一眼,輕輕拍了拍少女的發頂,帶着安撫的意味。

越棠心中的憋悶和驚慌稍稍緩解,又挂出明媚的笑容:“小侯爺,我們回去吧。”

燕霁之看着這樣的越棠,抿了抿唇。

兩人一起走向偏僻的小院,失去燈火的陪伴,身影融入漆黑的夜裏。

能夠相伴同行,與他就是光明。燕霁之如此想到。

第二日清晨,院中的小廚房已經灑掃幹淨,越棠興致勃勃地進去轉了一圈。

“姑娘。”玉葉還是改不過口,“廚房有了,食材也能采買,廚子可怎麽辦?”

“去雇一個回來。”越棠到底當了十幾年的郡主,越家再怎麽擠兌她,也不至于連小金庫都沒收,她手頭倒還有些銀子能度日。

玉葉猶豫了下,終究道:“到底是在侯府,從外面雇人怕是不大合适,而且……也不太好。”

雖說世子不得襄陽侯的心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可要從外面聘個廚子可就是明晃晃指責襄陽侯偏心。

“而且,哪兒會有廚子來呢。”

給一個失寵的世子做飯,銀錢給的未必比酒樓高,還沒前途。

“若是總顧慮許多,咱們怕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越棠笑了笑,“便當這院子已經從襄陽侯夫人單出去了吧。”

反正襄陽侯不想讓燕霁之當世子,早晚要轟出家門。

“小侯爺呢?”越棠忽然想起來什麽。

她記得燕霁之總是起得很早,整日便關在門裏練字讀書:“他應當也沒用早膳吧,不若邀請他一同出去,早的話,還能趕上城西那家馄饨沒賣完。”

“世子好像早早就帶沉墨出門了。”玉葉想了想,“聽下人們說,他們正灑掃廚房的時候,世子也來轉了一圈,然後再沒回書房。”

燕霁之出門了?越棠有些意外。

可想想他整日都悶在院子裏,終于肯出門了,那也很好。越棠笑眯眯的眼睛彎成了月亮的弧度,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肯做些改變,但都是好兆頭,不是嗎?

而早早出門的燕霁之,此時正站在永樂坊一間略普通的民居旁,将一個老頭堵了個正着。

老頭擡眼瞅了他一眼,臉都皺成了苦瓜:“你們一個兩個的……唉!”

作者有話要說:

程老太醫:呵,撒狗糧撒到我這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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