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越棠如願以償雇到了廚子,小院的夥食也好轉起來。
只是自那日回來後,燕霁之又恢複了成日埋在書房裏的狀态,只有三餐會出來露個面,和她一起吃,卻沒有多餘的交流。
越棠心中始終惴惴。
尤其這半月以來,沈見深始終沒有朝燕霁之發作,如同懸在頭上一把刀,卻不知何時會落下。
輕輕放過,這決計不是沈見深的作風。
她對此頗為憂慮,總感覺對方在憋着壞。
京城裏倒也有好消息,六王爺的長孫出生,洗三那日将大宴賓客。
皇室又添新丁,這不是小事。
更何況,六王爺的這位長孫也是當今聖上第一個曾孫。
當今少年即位,如今已在位四十餘載,膝下皇子齒序都已經排到了十七,但依然在世的皇子兩只手就能數得過來,其中最大的就要屬三王爺,而後便是六王爺。
喜得曾孫,對于年邁的帝王來說,也是一種慰藉。為此,特地一道聖旨把六王爺的同母弟弟,一直被罰守皇陵的十皇子召回了京。
而對于朝堂上那些政治家們來說,六王爺無疑又多了一道籌碼。
“一定要去嗎?”比起外面普天同慶的喜悅,越棠看到請帖時多少有些猶疑。
玉葉在廚房剛蒸好的蛋羹上澆了些溫熱的牛乳:“世子妃總該和別家夫人多聯絡些的,之前那些花宴詩會沒人肯請,如今倒是個好機會。”
從前越棠還是郡主的時候,一群夫人姑娘緊巴巴地圍着她轉,如今卻是冷冷清清,可還在京城貴族的階層,總該想辦法融回那個圈子的。
越棠當然想重新回到那個圈子,別的不說,廣交人脈對于以後的發展也會頗有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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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可是六王爺的宴會。
六王爺和八王爺自來不對付,十皇子守皇陵數年就是八王爺的手筆,八王爺會眼睜睜看着六王爺含饴弄孫、別樣風光?
越棠想想就覺得心裏堵得慌。
她前世這個時候紮在後院裏哪兒都沒去,可是聽說聖上親臨宴席,而回宮之後卻大發雷霆。
更何況,燕霁之和自己怎麽會收到請帖?想起之前剛得罪了沈見深那一茬,她口中的牛乳蒸蛋都不是滋味了。
“人吶,果然想死容易,想要活着卻很麻煩。”她嘆了一聲。
窗前卻傳來一陣響聲。
她擡頭望去,就看到燕霁之擰眉站在那裏。
“小侯爺。”越棠笑了,“你不要總皺着眉頭嘛,都不好看了。”
她那日惹了麻煩,到底是理虧,所以也時常想哄着燕霁之一些,誰知燕霁之的臉就像八月的天,一會兒晴一會兒陰,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說變就變。
她想着對方到底是一個人慣了,性格難免有些偏差,索性就順其自然。
後來卻發現,只要自己同他開玩笑,他的臉色便會好很多,不由又忍不住想要言語撩撥這清冷的青年。
燕霁之沉沉看了一眼笑得明媚的越棠,将自己手中的箋紙遞了進去。
越棠接過一看,銳利的筆鋒幾乎要穿透紙背:“大宴那日跟着我,一步不離。”
“可……女眷不是分開的嗎?”
燕霁之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越棠立即了然,他情況特殊,身為世子妃自然要為世子分憂,不由眯着眼笑了:“夫君請放心,妾身一定伴君左右。”
不防聽到越棠的一聲‘夫君’,燕霁之怔住,少女巧笑盼兮的模樣在他心口綻放出了一朵朵粉紅色的花,全身都騰起了莫名溫度,幾乎立刻就想把那嬌軟的身軀擁入懷中。想到這裏,他驟然清醒,随即轉身,有些狼狽地離窗口遠了兩步。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在想什麽?
現在的他,根本配不上她。
低低呼出一口濁氣,燕霁之又回頭瞅了一眼立在窗子裏的越棠,少女依然是那副動人模樣。
将她從女眷那邊支開,一方面是不想讓她自己離開自己視線太遠,另一方面就是……女眷那邊才是麻煩的源頭。
他怕她應付不過來。
“小侯爺。”越棠又叫了一聲。
燕霁之不知道從那張櫻桃般的唇裏還會吐出什麽動他心扉的話,一時不知道是應還是不應。
“十六殿下的生意開張沒,之前說好要去給他捧場的。”
提到這個,燕霁之驟然黑了臉。
他抿着唇沉沉看了越棠一眼,扭頭幹脆利落的走了。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我好像還看到他唇角往上彎了彎。”越棠迷茫道,“怎麽忽然又陰天了。”
玉葉跟鹌鹑一樣縮在越棠後面,明明世子沉着臉的模樣讓人好生還怕,偏偏自家姑娘還喜歡去逗,真是每次都忍不住提心吊膽,生怕對方忽然翻臉。
“玉葉,你去打聽打聽,十六殿下的生意什麽時候開張。”越棠頗為好奇,沈閱其到底把那食肆改成什麽了。
燕霁之回到書房,先用冷水洗了一把臉。
水珠從長長的睫毛上滾落回盆裏,激起一層層漣漪,他雙手撐着銅盆的兩側,看着水中的倒影由扭曲又恢複原狀。
她喜歡好看的,可是她選夫婿的時候選最好看的那個卻是燕行岳。
她喜歡富有朝氣的,可自己卻是個不能說話的啞巴。
燕霁之嘗試着張了張嘴,依然發不出任何聲音,整個書房都寂靜無聲。
為什麽?明明他已經會說話了不是嗎。
她甚至還為他去找了程慶堂,卻依然沒有辦法讓他發出聲音。這樣的自己,一定讓她失望了吧。一個不符合她任何期待的……夫君。
“世子。”沉墨在門外輕聲道。
燕霁之深吸一口氣直起身,慢條斯理地用面巾将臉上的水漬擦拭幹淨,然後才輕輕叩了叩桌面。
沉墨推門進來。
燕霁之捏起小狼毫,擡頭看了一眼這個打小跟在自己身邊的書童,示意他可以說了。
“十六殿下不想改主意,并且已經布置起來了。”沉墨口中發苦。
果然,燕霁之的面色更加沉郁,捏着毛筆的指節都有些泛白。
“胡鬧。”這兩個字幹脆又迅速,如果可以,他的力度恨不得刻在桌子上。
“十六殿下說,也沒什麽不好的。”沉墨的聲音越來越低,“反而倒很方便打聽消息。”
燕霁之舌尖抵着牙根微微用了些力度。
他當然知道沈閱其的想法是現實并且有用的,如果是他自己,當然也會采用這個最優選。然而,越棠卻對這件事十分熱心,三番五次提出想去給沈閱其捧場。
他怎麽可能讓那些媚俗的東西髒了她的眼。
燕霁之深吸一口氣,提筆:“這段時間,世子妃那裏給我瞞嚴實了。”
等有了新的事物,她轉移了注意力,自然不會再想沈閱其到底開了家什麽店。
只是,想想這些,他心底就泛起些酸澀。
她現在……看他也是就圖個新鮮吧。等什麽時候看倦了,哄乏了,自己依然不能回應她的笑語,她也就扭頭忘記他了。
抿了一口茶,用苦澀壓下酸意,他又提筆這次卻寫了滿滿一張箋紙,然後裝在信封中,封上火漆,才又提筆寫道:“交給沈十六,告知他是之前所請之事的報酬。”
待沉墨看清後,燕霁之又将箋紙燒掉。
六王爺有野心,八王爺有抱負,沈見深在籌謀,難道沈閱其就什麽都不想嗎?不可能的,他也想。
淑妃娘娘因為他在敬提庵過着清苦的日子,他最大的念想就是把母妃從那地方光明正大的接出來。
燕霁之看他順眼,願意幫他一起鋪這樣一條路。
前提是,他的第一次請托,對方真的能夠交出一份不錯的答案。
想到這裏,燕霁之垂下眸子,又捏過一張宣紙,在上面描繪起來,神情專注柔軟,筆下也格外小心,生怕一失手就留下難以逆轉的污點。
沉墨悄悄退出書房,借口采買再次出了府。
信是他親自交到沈閱其手中的。
這位十六殿下輕輕摩挲這火漆,将信撕開,從頭到尾細細看了一遍,而後倒吸一口涼氣:“燕霁之可還說什麽了?”
沉墨原封不動地重複了一遍。
沈閱其不由苦笑:“這哪裏是交換,分明是催着我動作快一些,可哪裏有那麽容易……”
燕霁之交代的事情他是真上心了。
可護國寺當年的主持已經圓寂,而其他能接觸到扶華長公主的僧人,要麽出去雲游,要麽改到別的寺廟挂單,唯有一個長老還在寺中,卻閉關多年,他也沒理由非得見人家。
于是護國寺那邊的線索就算斷掉了。
可要從別的地方入手,更是艱難。
想到護國寺起火是在林淑妃入敬提庵之後,沈閱其都想着要不要改天親自上山去和母妃聊聊了,看看能不能聽到點別的消息。
沉墨見沈閱其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由想為自家世子說兩句好話:“世子知道您難,可他那裏也不容易……”
沈閱其揮揮手打斷了沉墨接下來的話:“我知道,想要打開局面,光現在這些還不行……轉告你家世子,讓他放心,沈閱其必不負所托。”
他把信紙疊好,一縷一縷撕開,變成了窄窄的一條,然後才投入火盆。
除了燕霁之托他辦的事,信裏這一樁他也要處理好,才能顯示出自己有合作的能力。
想到這裏,沈閱其驟然一笑。
就憑燕霁之這瞌睡來了送枕頭的及時,誰能相信這位襄陽侯世子真在後宅荒廢了近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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