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春深花盛。
六王爺府前車水馬龍,無論是交情好的還是沒什麽往來的,都願意趁着這個機會過來沾沾喜氣。畢竟,這是聖上近年來第一次明确說要駕臨哪個皇子的府宴。
六王爺這一舉得孫,可以說讨得了個龍心大悅。
既是來吃席的,自然是喜氣洋洋,只有少數幾個知道更多內情的,頗為冷靜。
燕霁之和越棠到的早,沒有和看不慣他們夫妻的那幾位一同出行,且離着六王爺府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棄了車馬改為步行。
倒真讓他倆瞧到了熱鬧。
一車一馬對峙在街口,讓原本就有些擁堵的街道更加難走。
越棠小心地捏着燕霁之的袖口,借了一點力道踮起腳尖,朝着人群中央看去,口中還碎碎念:“雖說聖上會等開宴後才到,但挑今天在六王爺府周圍鬧事,有點太不講究了吧……”
等看清牽着馬站立筆直的那個人和那輛沒有主人露面的馬車上标志,越棠微微睜大了眼睛。
“真是造孽。”她低聲道。
燕霁之自然也認出了處在核心的兩方。
他拉起越棠便要離開這樁是非,可少女卻往人群裏多看了兩眼,對眼前的鬧劇有些戀戀不舍。
算了算了,現在不是看熱鬧的時候。越棠努力說服自己,轉身縮在了燕霁之的身後,準備跟他一起離開,誰知道燕霁之反而不走了。
牽着馬站立之人身材筆挺,約莫二十七八歲,面上卻有着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滄桑,整個人看起來都飽受風吹日曬,和一身錦繡華服格格不入。
尤其是神情中積澱的沉寂,心裏受到的磨砺想必比身體更多。
“十哥,好久不見。”車簾掀開,終于有個青年探頭出來,嬉皮笑臉地看着牽馬男子,“也是巧了,會在這裏遇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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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你哥哥。”聞言,牽馬男子皺了皺眉就要離開,顯然不願生事。
“話不能這麽說。”馬車裏的青年反應極快,“就算差點成了庶人,血緣上的關系還是斷不了的,哥哥這話聽了可真讓人難過。”
他面上笑着,可語氣裏沒有半點笑意,反而帶了一兩分的憤恨。
越棠倒吸一口涼氣,十二皇子真是瘋了,當街就敢說這種話!
再扭頭看十皇子,面上波瀾不興,不像有什麽觸動的樣子。
“沈十二這麽瘋,沈十一不管管嗎?”越棠輕輕念了一句。
話語剛落,馬車裏就傳出了另外一道極為相仿的聲音:“好了,今天是六哥的好日子,你別鬧得大家都不愉快,走吧。”
說完就要讓馬車調頭。
露出臉的青年依然不服,陰鸷地掃過十皇子:“們的好日子,我當然愉快不起來,你倒是會充好人。”
卻也沒有阻止車夫動作,顯然對馬車裏說話的另外一個人十分包容。
只是在馬車調頭的時候,車簾晃晃悠悠,露出了端坐在裏面的青年,他阖眸淡然,且有着一張和十二皇子一模一樣的面孔。
世人皆知,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是一對胞胎,出生之時被認為是天降吉兆于皇家,生母因此被擡到妃位,而八王爺這個同母兄長也因此沾了不少光。
“既是雙胞兄弟,怎麽性格差距這麽大。”越棠看着馬車離開,嘆了一聲,“不過就沈十一那個樣子,沒看破紅塵已經不錯了。”
燕霁之看少女那樣子,似乎還有點為十一皇子惋惜。
他抿了抿唇,悄悄把手放在少女能輕易觸碰到的地方,只要對方一擡手,就能拉住他的衣袖。
“小侯爺,當年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吧。”越棠以前哪怕在自家屋裏不動,也有許多小道消息主動送到她耳朵裏。因為有個長公主母親,其中也少不了皇家陰私,她曾經的那些‘舅舅’,可以說沒一個省心的。
燕霁之默不作聲地點頭。
“至今都是比扯不清的爛賬。”越棠掃了一眼還牽着馬站在原地的十皇子,“倒是十皇子……”
原本以為這是可以重回京城的機會,誰知六王爺的府宴之後,聖上又急不可耐地将他打發回皇陵去了。
守皇陵啊……幾乎聽不到人聲,有的只有風呼嘯嗚咽,然後日複一日對着那些冰冷的建築,靜思己過。越棠想想就忍不住發抖,如果是她,說不定已經瘋了。
越棠拉住燕霁之的袖口,尋求了一丁點安全感。
“他們鬥了這許多年,圖什麽?”
圖什麽?燕霁之垂眸思索。
人各有志,有的是為了争權奪利,有的是求個平安還有的是……要有能力保護想保護的人。
越棠沒想過能從燕霁之那裏得到什麽回應,沒成想卻忽然被握住了手。寬大的掌心将她的手包裹住,甚至能感受到指節處的薄繭。
她呆了呆,面上泛起紅暈。
雖然被燕霁之拉了許多次,但每次心裏都會有砰砰直跳的感覺。明明,他只是想讓她牢牢跟緊,不要走丢。
然而,越棠沒想到,自己還沒平複心情,就也被如同十皇子那樣被堵了一遭。
“妹妹。”聲音清清冷冷,十分吻合開口人的氣質。
越棠擡頭,忽然發現好久沒見到越竹筠了。
雖然前世是越竹筠将她召入宮中,而後在宮中飲下了毒酒,可在她記憶裏停留的那個越竹筠卻不是皇宮裏那個錦衣華服的女人。
越棠始終忘不了第一次見到越竹筠的時候。
在越府的前堂,越竹筠規規矩矩地站在原地,一身衣裳顯得十分樸素,但氣質卓然,如同臘月寒梅一般,清冷又文雅,同被嬌慣了許久的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當然,最值得矚目的是越竹筠的面容,和扶華長公主何其相似。
所以她在被告知真相的時候,連騙自己的理由都沒有。
她已經驚慌失措至極,難以想象怎麽待了十六年的家,叫了十六年的爹娘,忽然都不是自己的了。而越竹筠始終鎮定自若,鮮少開口。
越棠聽她講最長的一句話,還是在長公主和越尚書商量要将她們兩個對外稱作雙生姐妹的時候。
“如果你們舍不得她,我會和爹娘回武縣。怎麽,她占了我十六年的人生,我以後要如何過,還得讓着她?”越竹筠的思路很清晰,長公主和越尚書不公布真相,越棠就還是郡主,甚至在這個圈子裏會比越竹筠這個剛從小門小戶認回來的更受歡迎。
越尚書更重視幾個兒子的學業,很少關心越棠,長公主雖然心疼越棠,但也更重視自己的血脈。更何況,越棠幾乎是被老太傅抱在身邊養大的,他們夫妻倆對她也沒那麽難以割舍。
決心下定的很快,越棠一朝失去所有,被棄之如履。後來她安慰自己,這十六年其實是自己賺到了,心底卻一直隐隐懼怕越竹筠。
毒酒之後,她的陰影更深了。
越竹筠就像她生命裏的一道坎,無論自己如何掙紮,只需要對方輕飄飄一句話,自己都會一無所有。
現在想想,卻是從離開侯府後,她也沒再見過越竹筠,一直到死。
如今越竹筠又出現在她面前,兩個同齡少女四目相對,皆是面色複雜。
越棠更甚,心中的陰影被瞬間放大,讓她手腳冰涼。
察覺到少女的變化,燕霁之默默将她的手包得更加嚴實。
越棠張了張嘴,卻不能坦然叫出‘姐姐’二字。
越竹筠上下打量着越棠。
不得不說,那對養父母即便只是個七品官員,也是知書達禮的家世,将她養的十分端莊,這樣一站,穿上京城最流行的服飾,也讓人絲毫看不出這姑娘原本不能算是京城裏的貴人。
而這樣的越竹筠自然是不會出口諷刺的。
可對于越棠來說,這種端詳打量,遠遠比那些随處可見的冷嘲熱諷更讓她難受。
就在燕霁之準備立刻把他的小海棠拉開的時候,越竹筠終于開了口。
依然是平鋪又清冷的調子:“有時間回去看看吧,母親也是挂念你的。”
然後轉身就走,仿佛叫住越棠只是為了這一句。
越棠怔在原地,沒搞明白越竹筠到底是怎麽個意思,明明很讨厭自己,恨不得自己死了再也不礙她的眼,卻還要說這樣的話。
再讓自己回去見識一下尚書府的人情冷暖,還是仔細看一看長公主對自己的寵愛終究不及她?
越棠無力地笑了笑,早就不抱希望了,何必多此一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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