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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仁帝的出場如同刻意卡着時間一樣,衆人剛剛落座,便聽到抑揚頓挫的唱和聲。
“聖上駕到。”
所有人又整齊劃一地站了起來,面向花廳入口方向下跪:“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昭仁帝沒有過多停留,直奔六王爺專門為他留的上座而去。
等到他正式落座,跪在地上的人們才敢站起來。
越棠坐回剛剛捂熱的位置上,不由自主看向了那個遙遠的身影。
她從來沒有離那個位置這樣遠過。
昭仁帝這些年對她其實也還算寵愛,論受重視程度,在孫輩中還算靠前的。
只是她是個假的,從前的所有,都成了欺騙。
因為距離太遠,昭仁帝在她視線裏的身影是模糊的。越棠忽然記不清這位年邁的帝王什麽模樣了。
如今隐約看着,确實蒼老了,也不再如她兒時那般中氣十足,但越棠确實能聽出來,他今天很是喜悅。
再看帝王的左右,分別跟着兩個後妃。
一個慈眉善目,約莫也有五十多歲,保養卻十分得當,不見老态,是六王爺的生母,齊敏妃。
另外一個則年輕許多,舉手投足都是風韻,始終眉眼含笑,讓人見而難忘,那便是依然榮寵不衰的柳貴妃。
這個搭配簡直毫無争議。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越棠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明顯,幾乎到了讓她坐如針氈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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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柳貴妃端坐片刻後便視線在場中逡巡起來,随即側頭貼附在昭仁帝的耳邊,似乎在說什麽。越棠雖然看不清,但也猜到對方此時的表情依舊是笑着的,只是對方笑得越明媚,她心裏覺得越涼。
意料之中,下一刻,帝王的視線落了過來。
“老十七,你坐那麽遠幹什麽。”昭仁帝的聲音有一點沙啞,但威嚴仍在,他一開口,幾乎宴席上所有的目光都落了過來。
越棠感覺自己在密密麻麻的視線中無所遁形。
沈見深卻十分自然地站了起來,語調中還帶着笑意:“父皇,兒臣是看十六哥和襄陽侯世子坐在這偏僻角落太過冷清,于是過來給他們分享下得了小侄子的喜悅。”
沈見深是皇子,沈閱其也是皇子,沒道理前者有喜悅可分享,後者便故意躲着熱鬧的地方去找冷清。
越棠不知道別人怎麽想,卻覺得沈見深這話說完後,沈閱其要有段時間倍受冷落了,尤其在昭仁帝眼中,六王爺對這個弟弟還算優厚,沈閱其若是不高興,那就是白眼狼。
這還不算完,沈見深不但說了對沈閱其不利的話,還把燕霁之引到了昭仁帝的視線中。
對于一個已經當了十幾年透明人的世子來說,并不是好事。
果然,昭仁帝連提都不提自己那個排行十六的兒子,語氣不辨喜怒:“襄陽侯世子,燕……霁之?”
越棠聽到這個聲音念到燕霁之的名字,她莫名抖了下,而被提到的人已經順從地站了起來,長身玉立,令人矚目。
襄陽侯想要另立世子的心路人皆知,然而燕霁之雖啞,卻沒犯什麽大錯,唯一能決定世子之位何去何從的,便是昭仁帝的心情。
如果昭仁帝覺得一個啞巴不堪重用,那燕霁之多半是保不住自己世子之位了。
而燕行岳又借着十七皇子的光刷足了存在感。
一邊是寂寂無名的啞巴,一邊是已經初露鋒芒的俊傑。沈見深故意讓燕霁之暴露在衆人的視野裏,讓所有人都意識到,啊……這個人原來還是世子啊。
不出越棠所料,昭仁帝的聲音帶着一點失望:“還是不會說話嗎。”
襄陽王恰是時機地站了出來:“陛下,犬子愚鈍……”
“走上前來,讓朕仔細看看。”昭仁帝卻忽然打斷了襄陽侯的‘謙遜之詞’。
燕霁之走得很穩,如翠竹、似青松,不卑不亢,氣質卓然,然而他只走了幾步便忽然停下,側頭朝身後看了看。
越棠微微一怔,想起對方的叮囑,只略微糾結了下,便也跟了上去。
寸步不離,她說到做到。
等兩人走近了,昭仁帝才忽然看清,原來燕霁之身邊跟着的不是婢女。
他想了想,終于記起,扶華是和他提過的,越棠那丫頭身份不尴不尬,能嫁入侯府已經很好了。對,就是嫁給了襄陽侯世子。
本意原是覺得這個襄陽侯世子雖然是啞巴,但安安靜靜站在那裏卻氣度不斐,才想仔細看看。
可等兩人走上前,昭仁帝的目光卻放在了越棠身上。
這丫頭幼時,他便覺得眉眼熟悉,後來越長越大,就這模樣來說,扶華告訴他,這孩子不是皇家血脈的時候,他還是不大相信的。
可比起這一個,那一個才認回來的才是與扶華如出一轍,由不得他不信。
可是越棠這丫頭,卻長得更能勾起他某些回憶?大抵還是有些緣分的吧。
混淆皇家血脈不是小事,可這個孩子又何其無辜。
昭仁帝的目光柔軟了些。
“霁之雖啞,可曾荒廢讀書?”
燕霁之稍稍往越棠這邊側了側頭,越棠知道這是自己發揮的時候了,連忙道:“世子一直泡在書房裏,詩史文法均有涉及。”
實際她連燕霁之的書房都沒進去過,只是忽然意識到,昭仁帝态度緩和,或許算是個機會。
昭仁帝略微一思忖,對坐在他旁邊的六王爺道:“命人拿紙筆來。”
這是準備當場考校了,只是燕霁之不能開口,只好書寫。
沈見深直覺不對,頓時笑着道:“父皇,您也太心急了些,這麽多人看着呢,襄陽侯世子若是發揮不好,可就丢面子了。”
“深兒說得是。”柳貴妃自然同自家兒子站在一邊,“陛下,席上諸位還等着用膳呢。”
越棠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兩句。
昭仁帝卻忽然擡了擡手:“襄陽侯年輕時便才華橫溢,霁之既是世子,總不能一直藏着,若因為人多便發揮失常會丢了面子,索性連裏子也沒必要了罷。”
這句話是把雙刃劍。
表現好,就是燕霁之的機會,表現不好,永遠翻不了身。
即便知道燕霁之的能力,越棠也免不了手心沁出汗來。
襄陽侯和燕行岳卻是內心一喜。
這些年燕霁之能把握的資源他們再清楚不過,連正經的先生都沒請過,即便燕霁之內心再怎麽聰慧,也終究學問見識有限,成不了大器。
在場衆人,心思各異。
昭仁帝未必沒有一一看在眼裏,可他還是這樣說了,把壓力放在了燕霁之的身上。
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全然看燕霁之自己。
而這個機會,昭仁帝是看在越棠的面子上給的。他終究不太忍心曾經真心疼愛過的小丫頭,落得這般冷清凄涼。
燕霁之的表現依然十分鎮靜。
他神色淡然地等着筆墨紙硯。
六王爺府的下人很快搬上來了一個幾案,筆墨紙硯一一擺放在上面,都是如今的燕霁之書房裏始終不能擁有的上品,他面上卻沒有任何異樣,後背挺直地跪坐下去。
旁邊的下人當即便要磨墨。
“我來吧。”越棠連忙打斷了那人的動作,接手了這項工作。
她到不是擔心有人會使壞,只是手裏有些事情做,會讓她比在旁邊幹等着要更安心一些。
墨條一圈一圈細細研磨下去,燕霁之也提起了毛筆,垂眸等待昭仁帝的考題。
“仁義,何解?”
考慮到燕霁之的實際情況,昭仁帝先是提了一個比較寬泛的問題,然後又仿佛不給人喘息的機會一般,接連丢出了四個問題,皆是名句,釋無可釋的那種。
越棠微微用了些力氣,險些讓手裏的墨條滑出去。
她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幾乎快要忘記手上的動作,只目不轉睛盯着燕霁之奮筆疾書。
燕霁之專注的目光投在宣紙上,依然是規整的蠅頭小楷,速度很快,但字體好看的如同印刷出來的一樣,更沒有出現參差不齊的情況。
越棠看着這樣專注的燕霁之,有些微微出神。
他的睫毛真的好長,但許久才會微微眨動一下,讓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她還記得之前他的皮膚還有些蒼白,這段時間夥食好了些,倒也養回了些,變得有光澤起來,唔……有點滑滑的,想必觸感也要好很多。
而且,小侯爺真的好厲害。
陛下一口氣問了五個問題,他一下子全記住了,此時奮筆疾書也沒有絲毫停頓,潔白的宣紙上甚至沒有一個多餘的墨點。
如果他能開口說話……
越棠忍不住想起來了前世那個口若懸河的燕霁之。
誰都不能再壓下他的光芒。
想到這裏,越棠滿眼都是愉悅的笑意。
而此時此刻,燕霁之也落筆,他擡眼先看了越棠,只見少女眸中亮晶晶的,仿若星光。他心中最後那一點因為沈見深引起這許多事的不滿,也不見了。
只要她歡喜,再多的麻煩又能算得了什麽。
他起身,将宣紙規規整整地遞給了昭仁帝身邊的內侍總管趙一德。
趙一德接過宣紙,只略微掃了一眼便滿是驚豔,連忙小跑着去呈給昭仁帝。
昭仁帝接過第一眼,便忍不住贊了一聲:“好字!”
雖然只是蠅頭小楷,刻意收着筆鋒,但不難看出燕霁之書法功底尤為不錯,若不是還有滿滿一份答卷等着他閱覽,他此時定要先讓燕霁之寫一副大字來看看。
再細細将宣紙上的文字看下去,昭仁帝面上的贊嘆收斂起來,愈加認真專注。
在場衆人一時也分辨不出這位帝王是喜是怒。
作者有話要說:
小海棠:我們小侯爺是最厲害噠!叉腰大笑。
小侯爺:我的小海棠是最可愛的。
品品這措辭,狗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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