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新生

? 臘月裏，天上飄下朵朵雪花，自從上次欲殺葉蘭心失敗後，阿瑾一直循規蹈矩的待在院子裏，夏晨曦偶爾還是會過來看看她，然而兩人之間的話卻越來越少，真是吵都懶得吵了。

有時候阿瑾輕輕拍着鼓鼓的肚子，會不知不覺的發起呆，想起以前爹爹尚在，自己還是神劍山莊大小姐的日子，除了這些，還會陸陸續續的想起過去的許多人，比如兒時印象中溫柔美麗的母親，珏哥哥和他和藹可親的爹爹，還有古板的私塾先生，每次寫錯字都要伸出手心挨板子，還有藍藍，還有以前山莊裏的下人們……

阿瑾不是一個善解人意、溫柔可愛的好女孩，仔細想想，她的缺點可謂罄竹難書，可所有缺點都不是最致命的，阿瑾常常這樣想，最致命的一點，是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如今落得個武功平平、四體不勤還要被殺父仇人養活的下場，阿瑾覺得不應該是這樣，葉蘭心、夏晨曦，她該殺了他們，可是她做不到，該怎麽辦呢？也許，這樣不中用的自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吧？

臘月二十八這天，夏晨曦好不容易抽出了空，想帶着阿瑾到集市上散散心，而阿瑾确實也好久沒有出過門了，于是便沒有反對。

兩人在熱鬧的街道上并肩而行，身旁有護衛和下人将他們與普通路人隔開，以免阿瑾受驚。

阿瑾并沒有客氣，沿街遇到喜歡的玩意，什麽彩色面人、廉價首飾、中意的衣裳、志怪雜談統統買下，付錢的當然是夏晨曦無疑。就這樣買了一路，身邊下人手上都拎滿了東西，連夏晨曦手裏也拎着剛買的硯臺，在看着阿瑾還準備買美人花瓶時，夏晨曦終于出聲阻止：“阿瑾。”

“什麽？”阿瑾回頭詢問。

夏晨曦頓了頓，對上阿瑾天真無邪的輕輕笑容，阻止的話吞了回去，只好道：“沒事，餓了我們到前面仙客來吃飯好嗎？”

阿瑾笑着搖頭，“我不餓。”接着回頭繼續買買買。

比起仙客來的酒菜，阿瑾更喜歡小攤上的面條馄饨，于是纏着夏晨曦非要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吃東西，夏晨曦一開始是拒絕的，卻抵不住阿瑾的威逼利誘，沒多久便投了降。阿瑾遞上一勺白胖胖熱騰騰的小湯圓，夏晨曦一口吃掉，口腔裏被燙得不輕，卻強裝正常，沒被阿瑾發現。

阿瑾好久沒出來玩，許多小吃的味道都好久沒嘗過了，于是湯圓、馄饨、面粉果子、拉糖絲、肉包子……一個個輪着吃了個遍，不過倒是都沒吃完，大部分都進了夏晨曦的肚子，眼見阿瑾還要吃，夏晨曦終于肯出言阻止：“阿瑾，天快黑了，我們回家吧！”

阿瑾舍了吃的，抓着夏晨曦的手臂，“晨曦哥哥，再陪我去個地方好嗎？”

夏晨曦乍一聽阿瑾再次叫他“晨曦哥哥”，心中一動，頓時喜上眉梢，無有不依。

時隔大半年，兩人再次攜手來到綠水巷後的小河旁，卻仿佛已經過了一生。阿瑾這才有些領悟，古人說“恍如隔世”原來是真有其感。

剛吃過熱乎湯圓的阿瑾臉上也熱乎乎的，身上穿得也是暖暖和和，冷風吹來倒是舒爽，阿瑾沿着水邊的臺階往下跳，吓的夏晨曦趕緊扶着她，生怕她摔倒。

阿瑾被夏晨曦半攬在懷中，停止了調皮的跳躍，轉而看向碧綠的河水。傍晚天色擦黑，只是勉強能夠視物，不過加上家家戶戶點起的喜慶燈光，連碧澄澄冷清清的河水也溫暖了一些，夏晨曦将阿瑾徹底收入懷中，“阿瑾，你有沒有後悔遇到我？”

阿瑾看着薄薄雪花落入河水消失不見，不知如何作答，當初愛極了的心情早就沒有了，而當初恨極了的心情也沒有了，留下的只有淡淡的哀愁，濃得解不開的愁。

伸手将美麗的雪花納入掌中，阿瑾這樣反問道：“晨曦哥哥，除了欺騙利用，你有沒有真正真的愛過我這個人？”

夏晨曦不假思索就要回答，阿瑾卻輕輕按住他的嘴，反悔道：“算了，我不想聽。反正你的問題，我也給不了答案。”

……………………

阿瑾的肚子在正月裏已經大得下不了床了，她這才想也許大夫說的沒錯，沒準這次真得是兩個孩子，搞不好每個都很大很大，要不然這肚子不會大得這樣吓人。

腿腫得走不了路，夏晨曦卻當起了臨時看護，天天給她洗腳按腳，仿佛回到了當初阿瑾照顧他的時候。

正月十五這天，莊裏張燈結彩格外的喜慶熱鬧，阿瑾也被這元宵節的喜慶染上了一分喜色，閑來無事下地走了兩圈，不了肚子就開始痛了。

忍了好一陣這痛感仍頑強猛烈，一陣痛過一陣，阿瑾這才确定，這是要生了。

院子裏立刻熱鬧起來，早已預備一旁的穩婆、丫鬟齊上陣，熱水燒上，又忍痛吃了一小碗飯積攢力氣，這便正是開始了。

夏晨曦原本在外辦事，問詢立刻返回來看阿瑾，卻被女仆攔在門外，急得只能在回廊上打轉。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等到日暮西沉，月上中天，院子裏仍然熱鬧不停，阿瑾從一開始的隐忍變成痛苦的大喊，喊了一陣聲音就啞了。一盆盆血水從裏屋端出來，看得夏晨曦觸目驚心，垂在袖子裏的手隐隐發抖。一旁的葉蘭心趕緊安慰道：“不要心急，女人生孩子就是這樣，阿瑾她那麽有活力，這次一定也會母子平安，不會有事的。”

一直小腳露了出來，一個穩婆跌跌撞撞跑出來禀報夏晨曦：“莊主不好了，姑娘是難産，這還是雙生子，險上加險，李穩婆叫老婆子出來問莊主，是保大人還是孩子？”

夏晨曦心中似遭了一記重錘，半響無法作答，穩婆又提醒一聲，只聽他道：“保大人。”

阿瑾無法聽到夏晨曦的話，她在裏間正在遭遇這世上最痛苦的刑罰，她曾經也是個肆意灑脫、想到就做的江湖兒女，這一次她也告訴自己，一定要生下這兩個孩子。

當紅日出現在東方時，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阿瑾的孩子最終平安的生了出來，一男一女，都胖胖的，很健康，一點不像胎裏被娘親折磨過的樣子。

而阿瑾卻是血崩。夏晨曦雖說過要保大人，卻敵不過天意，一如當初注定阿瑾與他的關系的，也是天意。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阿瑾渾身的力氣早就消失殆盡，求生的意志也分毫不剩，夏晨曦剛剛大喜過望，卻又聽到她血崩的消息，大喜大悲後，人更像一夜老了十歲。

産房裏帶血腥的東西都被換了幹淨，但難聞的味道一時半會兒還散不盡，夏晨曦抱着阿瑾，眼淚滾滾而出，如無能為力的孩子一般，哽咽無言。

對于阿瑾來說，這是上天的恩賜，在這樣的時候，死亡是一種解脫。

唯有孩子，是她心中唯一的牽挂。

她十分費力的跟夏晨曦交代着，要他賭咒發誓，保證以後好好教養兩個孩子成材，要他無論如何保他們的性命，要他将上一代的恩怨對兩個孩子永遠保密，要他……

夏晨曦耐心聽着，一一答應。

阿瑾漸漸覺得疲憊，眼中再看不到夏晨曦，只小聲的念着：“爹爹，娘親，阿瑾來了，等等阿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