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合唱（三）

????走到梁老師的辦公室門口，岳其琛沒有馬上推門進去，二是站在外面聽，他得先确定了裏面的人是什麽态度，在決定自己進去的時候用什麽态度——

“…… 付老師是我們市的知名歌唱家，學校花了大價錢請他來指導你們的合唱，你們兩個做得真是夠好的，當着那麽多同學的面公然跟老師叫板，第一天就讓人家付老師下 不了臺來，你們說，這樣一來，人家還怎麽繼續指導合唱？！既然不會唱歌，也沒興趣學唱歌，幹嘛不一開始就說出來？非要拿到那麽多人面前去挑事端！你們這個 樣子，還有沒有丁點兒當學生的自覺？！”

“我不認為這跟我們有沒有當學生的自覺有什麽關系，學生的主要任務是學習，而不是參加什 麽合唱。岳淺淺同學說她不會唱歌，是屬于實話實說，而那個付老師，在岳淺淺同學說了她不會唱歌以後還要求她當衆唱兩句，是屬于強人所難。一個實話實說，一 個強人所難，到底是我們沒有當學生的自覺，還是他沒有當老師的自覺？而且我記得很清楚，在王老師你選定了我們班參加合唱的人以後，岳淺淺同學就來找過你跟 你說過她不會唱歌，當時不相信的人是你，現在出事了，又要把責任怪到我們身上了？”

“……你還敢頂嘴？！梁惠子老師，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學生！公然跟老師老師唱反調，對着老師一口一個‘你’啊‘你’的……你就是這麽教育你的學生的？！”

“這不是頂嘴，老師。我這是在法律賦予我的權利之內表達我的個人想法。”

“這又不是梁老師的錯，王老師，您為什麽要責怪梁老師呢？不會唱歌的人是我，梁老師帶我們英語課，和我們一起做班級活動，又不負責教我們唱歌，這跟她有什麽關系？”

“好了，陸烨，淺淺，你們兩個都少說兩句。”

“看到沒有，梁……”

**

岳其琛實在聽不下去了，伸手猛地推開辦公室的門，發出的“吱呀”聲打斷了王老師還想說的話。

辦公室裏只有四個人，一個是淺淺，一個是陸烨，一個是梁老師，還有一個是他高一時的音樂老師王老師。

陸烨和淺淺都站在王老師面前，淺淺的雙手都背在背後，耷拉着腦袋，看起來恹恹的。每次被他發現她捂在被窩裏偷偷看小說到半夜的第二天，她都會走到他面前來，做出這副樣子，主動接受批評。至于陸烨，則站得比淺淺靠前半步，并用身子把淺淺擋住了一半。

看 到淺淺這樣，岳其琛都要心疼死了。自己訓妹妹和看到自己的妹妹被別人訓完全是兩碼事。再說了，他訓也不是真的訓，不管他怎麽下了狠心的想這次一定要讓淺淺 長長記性，但一見到淺淺的這般模樣，心就先軟了下去，想了那麽多要教訓的話，最終會被說出口的還是只有一句沒有一點威懾力的“以後不許再這樣了”。

在岳其琛心裏，就算淺淺千錯萬錯，也沒道理他這個當哥哥的，家裏那兩個當父母的還沒開口，就讓其他人先訓上了。所以他臉色一沉，大步往裏面走去。

**

看清楚了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的人是誰，淺淺先是一愣，随即滿腹的委屈就像沖破了栅欄的洪水一樣湧上她的心頭，她鼻子一酸，眼眶就濕潤了，委屈地叫了一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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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其琛三兩步就走到了淺淺身邊，拉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沒什麽地方不妥，才把她拉到自己背後，用身體把她完完全全地遮擋起來，然後轉身看着氣得臉色發白的王老師。

面對自己曾經的音樂老師，岳其琛的臉上第一次沒有了溫和的笑意，他一只手反在背後，牢牢地握住淺淺的手，冷淡地說道：“我跟你沒有什麽好說的，我需要跟校長談一談。”

沒過多久，淺淺一行人就站在了校長辦公室。

第一次到校長辦公室，淺淺還有些局促，但她左邊站的是陸烨，右邊站的是岳其琛，這又讓她安心了不少。

看到來的三個學生中有兩個都是學校在接下來的兩年裏要重點培養的對象，校長的态度十分熱絡，帶着親切的笑容問道：“岳其琛同學，陸烨同學，這麽着急着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很抱歉這麽晚了還來打擾李校長，這可能對李校長來說只是一件小事，但對我來說，卻是頭等大事。”岳其琛不卑不亢地說道，他把淺淺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說道，“李校長，這是我以前跟你說過的，我的妹妹岳淺淺。淺淺，這是李文華校長。”

作為一個從來不會關注學校布告欄裏張貼着哪些老師哪些領導的學生，淺淺對這位校長還十分陌生，為免讓人覺得無禮，她只是飛快地瞟了對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小聲道：“李校長好，我是岳淺淺。”

“原來這就是岳其琛同學的妹妹，還真是第一次見面呢。”李校長滿臉笑容地說道，“怎麽，是岳淺淺同學的學習出現了什麽問題嗎？”

“不 是學習上的，”岳其琛說道，“李校長您是知道的，我為什麽會選擇來一中上學。當初a市所有高中的校長，都表達了希望我去他們高中上學的意願，他們開出的條 件不比一中差多少，有的甚至比一中好。我之所以會選擇一中，是因為我覺得我妹妹的成績差不多能上一中，我是為了就近照顧她。所以您應該很清楚，在我心裏， 沒有什麽比我妹妹更重要。”

“這個……我當然是知道的。”

“我的妹妹，天生五音不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 曾在班上唱過一次歌，把班上的小朋友們都吓哭了，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唱過歌。為了照顧她的心情，我們全家過生日時都不唱生日快樂歌的。我是不知道為什 麽，我妹妹一個不會唱歌的人竟然會被選去參加合唱？所以校方就是這樣重視合唱比賽的嗎？都沒叫人試唱一下，就把人選過去了？”岳其琛說着，輕飄飄地看了負 責選人的王老師一眼，他的表情始終很平靜，但也正是這種平靜，證明了他已經出離憤怒了。

“而且被選上以後，岳淺淺還特意去找了王老師說她不會唱歌，但是王老師沒有相信，也沒聽她試唱一下，就走了。”陸烨不輕不重地補充道。

“被 選上的那天中午，因為淺淺的班主任梁老師對她說以前唱歌不行，說不定現在唱歌就行了呢。所以吃過午飯以後，我們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淺淺唱給我聽，但事實是她 唱得比小學的時候還要難聽。我還安慰她說沒關系，大不了咱們混在裏面做口型，那麽多人呢，不會被發現的。想不到第二天就被抓出來了。校方選人參加合唱，我 理解；校方重視合唱比賽所以請專業人士來指導，這我也理解。但選人的時候把我妹妹這個不會唱歌的人選進去了，我就不能理解了。我更不能理解的是，明明我妹 妹都說了她不會唱歌了，那個指導老師還一直叫她唱歌，是希望她當衆出醜還是怎麽的？如此強人所難，如今還要倒打一耙追究我妹妹的責任，說她不尊重老師，這 究竟是個什麽道理？因為是老師，所以就可以随便要求學生做任何事嗎？因為是老師，所以只要學生拒絕了就是沒禮貌嗎？是這樣嗎？”說到最後，岳其琛的情緒終 于激動起來，白皙的臉頰上都浮出了惱怒的紅暈，語速也越來越快。

與岳其琛相比，陸烨的語氣還是那麽不鹹不淡：“還是說因為是老師，就可以肆意地把責任推到學生身上？”

校 長被陸烨和岳其琛的一唱一和弄得有點尴尬，偏偏他倆既是學校未來兩年的希望，又是得理的那一方，實在不好處理，萬一惹惱了他倆，他倆非要鬧得轉學那麻煩可 就大了，岳其琛的父親是國內小有名氣的水利工程師，而陸烨的家庭背景對a市幾乎所有人來說都是只有巴結沒有得罪的，無論哪一個的檔案他都不敢扣押下來。

想到這裏，校長不由得有些惱怒地看了把淺淺這個“不會唱歌的人”選進去了的王老師一眼，雖然他也知道選人參加合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但既然人家學生找到你面前來說她不會唱歌了，你好歹也聽一下啊！

不過……關于岳淺淺的事情，岳其琛生氣也就罷了，這個陸烨跑進來瞎摻合什麽？

既然這麽想了，校長就問了出來：“這個，不知道陸烨同學在這件事情裏……”

“我覺得那個什麽付老師太煩，所以叫他閉嘴，然後帶岳淺淺同學離開了。”陸烨很輕巧地說道。

校長：“……”

“李 校長，我妹妹她長這麽大，我們從未強求過她做任何一件她不願意做的事情。今天這件事，首先是王老師不顧她的意願把她編入合唱隊，其次是知道老師非要讓她唱 歌，最後是晚自習上到一半，他們兩個一起被王老師叫到辦公室訓斥。我個人認為我妹妹在這件事裏并沒有過錯，她從一開始就告訴了所有人她不會唱歌！”岳其琛 态度強硬地說道，“所以我現在需要一個解釋，為什麽，要訓斥我的妹妹？”

尾音重重落地，然後，所有人都看向了臉色乍青乍白的王老師，她在一中當了二十多年的音樂老師，因為資歷夠深，就算是一些校領導見到她，也是十分尊敬的，何曾被一個學生質問到啞口無言的地步？

場 面僵持了好一會兒，校長才幹咳兩聲，站出來打圓場，說道：“這個，事情的原委我已經搞清楚了。其實也不能完全怪到王老師頭上，畢竟她也是為了完成學校交給 她的任務。這樣吧，事情的确是校方做得不夠妥當，就由我來給岳淺淺同學道個歉，這件事就揭過去了，大家都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岳其琛同學，陸烨同學，還有岳 淺淺同學，你們看行嗎？”

“您不需要道歉，校長。”出乎意料的，這一次出聲的是淺淺，她眼巴巴地瞅了所有人的臉色一圈，說道，“這十多年來，周圍的小夥伴沒有哪一個是不會唱歌的，他們有些人唱得難聽是難聽，但也不會……”

淺淺頓了一下，吶吶的說道：“……但也不會像我這樣，能把人給吓哭了……”

岳其琛：“……”

陸烨：“……”

梁老師：“……”

王老師：“……”

校長：“……”

“而且有一件事我哥哥他也說錯了，”淺淺小心翼翼地說道，“付老師叫我唱兩句來聽聽，我不肯唱，不是害怕在那麽多人面前丢臉，而是……萬一我把付老師也吓哭了，那我就罪孽深重了……”

“……”

“……”

“……”

“……”

“……”

“你那歌聲是有多魔性，能把老師都給吓哭了去？”李校長也機靈，見淺淺沒有要繼續追究的意思，也就順着她的話說下去——他年過四十的人了，又是一校之長，說實話，就算知道是校方有錯，但要他跟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道歉，也不太拉得下臉。

淺淺被問住，琢磨了一下李校長這話的內涵，問道：“校長您……是不是想聽聽看？”

“好啊，只要你願意唱，我就敢聽。”校長笑眯眯地回答道，他還不信了，不就是歌唱得難聽了點嘛，莫非還能要人的命？

“這、這個……”淺淺還有些遲疑——把付老師吓哭了，是罪孽深重，那要是把校長吓哭了，又該是個啥？

岳其琛拼命壓制着有些抽筋的嘴角，很是頭痛的勸道：“李校長，我認為你還是不要聽比較好……”

“岳其琛同學，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當哥哥的，應該鼓勵妹妹，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呢？”李校長一本正經的說完，又對淺淺說道，“你想唱就唱，不用顧及你哥哥。”

話雖這麽說，可淺淺還是看了看岳其琛，只見他以手扶額，面朝旁邊，已然是默認了。

又看看陸烨，他居然看起來還挺期待的樣子？

再看看梁老師，對她的魔音一無所知的梁老師倒是一臉的鼓勵。

最後看看王老師，她的臉色好了許多，打量着淺淺的眼睛裏帶着狐疑。

淺淺的目光回到校長身上，确認道：“那、那我唱了？”

“你唱吧。”校長點點頭。

淺淺咽口水潤了潤喉，果真扯開嗓子唱了起來，唱的正是合唱練習過的校歌。

三分鐘後，淺淺的魔音停止了。除去早有心理準備的岳其琛和就算淺淺幹嚎都覺得是天籁之音陸烨，其餘三個人都石化了。

淺淺眨了眨眼睛，蠻期待的問道：“怎、怎麽樣？”

就在這時，不知道旁邊哪個辦公室的門“嘭”的一聲被撞開了，從那邊傳來一聲怒吼——

“誰大晚上的不好好上課跑出來鬼哭狼嚎啊！！！”

最後知道真相的三位老師眼淚流下來——

以前聽別人說“有的人唱歌要錢，而有的人唱歌要命”他們還不相信，想不到今天真的差點把小命交代在了一個小姑娘的歌聲裏，實在是死而無憾了……

岳其琛見狀，重重的嘆了口氣：所以叫你們不要聽嘛……

陸烨則是趁機在淺淺頭上摸了一把，扯謊的時候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唱得很好，是他們不懂欣賞，沒關系，以後唱給我一個人聽就好。”

于是合唱這件事，以王老師帶着一副“請允許我痛哭一場”的表情對淺淺說了“我向你道歉，岳淺淺同學，我向你道歉，沒有相信你的話是我的錯。謝謝你沒有聽付老師的話随便唱兩句，付老師可是有心髒病的”而告終了。

當然，淺淺也成功的被從合唱隊中除名了。

順便一提，陸烨也因為不尊重指導老師而被從合唱隊中除名了。

聽到這個通知，陸烨表示求之不得——淺淺都不在合唱隊裏了，他繼續呆在合唱隊裏還有什麽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