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修）

一直到了醫院的大門，安馨才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站臺的方向，緩緩朝醫院裏面走去。

她很少來安游工作的地方，不過知道這個時候醫院的門診已經關門，找人得去住院部。

一路問保安，總算在迷宮一樣的醫院裏找到了ENT住院部。

她疑惑着往醫生辦公室走，突然意識到，她對自己父親的工作完全不了解，除了知道他是醫生之外，并不知道他主治哪方面的病，為什麽會害死顧熙辰的奶奶遭來他的報複，甚至什麽是ENT都不知道。

又走到回住院部門外，看了看，才發現自己先前忽略了後面跟着的一排字“耳鼻喉頭頸外科”。

她似乎懂了。外科醫生是經常要做手術的人。

走到護士站，微笑着問：“姐姐你好，請問醫生辦公室在哪裏？”

護士迅速打量她，“哪一床的家屬？”

安馨一臉懵，以為她沒聽懂自己的話，“我是想找醫生。”

“我知道啊。”護士解釋，“所以我問你是哪一床的家屬，我才能知道病人的管床醫師是誰，才能告訴你要找的醫師在不在。”

安馨這才意識到她的問題裏有這麽多的關聯，抱歉地道：“我找安游醫生。”

護士面色古怪，“你找安主任做什麽？有什麽問題找管床醫師就行了，管床醫師解決不了的，就會幫你請上級醫師，或者請安主任的了。安主任好忙的，現在都還沒下手術臺，不能什麽事都找他，啊。”

她看出安馨沒有要說別的醫生名字來的意思，勸她，“小妹子啊，你和安主任有預約嗎？”

安馨茫然搖頭，在聽到她的父親當真還在工作的話的時候，心裏的怒意已經完全消失了，只有對父親不夠了解的茫然和擔憂。

周圍的護士都急匆匆來去，這一個倒是不怎麽急，耐着性子勸她，“沒有的話，我勸你還是回去吧。如果你要找安主任看病，就每周三和周五上午去門診挂他的專家號。我們主任真的很累，今天上午上完門診，馬上就進手術室了，到現在還沒出來。今天還有兩個手術病人沒送回來，等他出來了，肯定累得只想休息了，你就算見到了人也沒用。聽話啊，回去吧。”

“安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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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馨以為自己幻聽了，可一偏臉，就驚訝地看到許世一真的站護士站前臺的一側，面上似乎有幾分懊惱。

他已經換下了校服，只穿着一件單薄的長袖T恤，額頭上卻還在冒汗。

見安馨看向他手裏的送餐籃，連忙尴尬地把東西往桌子旁邊藏。

“你來這裏找人？”許世一似想到什麽，又問，“找到了嗎？”

安馨茫然搖頭，“沒有。”

她覺得，她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女兒了。想要見自己父親一面都這麽難。

“原來你和小許認識啊？”護士笑了一下，“好吧，你們聊，我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改天和安主任約了再來吧。”

正說着，門外傳來接病人的聲音。

護士笑着一面走一面對正從配藥室走出來的人說：“總算又回來一個了。還有一個回來就可以放心了。”

另一個戴着口罩，沒有看她，卻在一面走着一面回答她的話，“越早回來越好，不然我一晚上值班都要跑不停了。現在都還沒空熱飯。你怎麽下班這麽久了還沒走？”

“馬上就走了。”

她們的談話語速都很快，安馨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們已經談完，戴着口罩的護士已經從一群穿着深綠色衣服的人的手裏接過的能移動的病床，扶着送進了病房。

看到那一張張面容因為從醫務人員嘴裏聽到手術成功，病人情況穩定之類的消息而露出放松的神色。

安馨覺得自己這一趟受到了很大的沖擊。

她過慣了節奏慢的生活，喜歡在慢品一杯咖啡後尋找創作靈感，卻沒想到自己父親工作的地方，這些人的生活節奏這麽快。而他們的工作，是與人的健康息息相關的，牽扯到這麽多人和家庭的喜怒哀樂。如果是她做這樣的工作，是不是也會和自己的父親一樣？

在先後與她通過話的兩個護士的言語沖擊下，她愧疚地發現，她對自己父親的關心，還比不上兩個護士。

“你找安主任？”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他又說，“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他的辦公室不在這裏。”

他說完便急匆匆地朝一扇門走去。

安馨也跟了過去，發現這裏就是醫生辦公室。

正在敲鍵盤的醫生看到許世一，兩眼放光，“小許，快來，等你好久了，我快餓死了。”

許世一對這些都已經習以為常，提着送餐籃走進去，把籃子裏的飯擺出來。

安馨聽到張醫師誇贊許世一，“我最喜歡小許送來的飯了，都會用籃子提着來，一點湯都不會灑。不像那些人，只圖快。”

安馨無聲地笑了。

他似乎真的不會偷懶，喜歡用看起來笨拙的辦法，連送餐的時候也是這樣，卻得到了意外的收獲。

以前，她不曾在意，現在，她覺得有些呆萌可愛。

笑容剛挂到臉上，就聽到張醫師驚嘆：“诶？我只點了一份啊。”

許世一翻了一下手裏的單，遞給他，“兩份。”

張醫師拍額，“我先說要辣子雞丁，後來想起我這幾天胃不舒服，不能吃這麽刺激的，就換了個香菇滑雞，你們那個接電話的聽錯了啊！”

語氣一轉，他連連道“算了”，“兩份都留下吧，我們主任還沒吃飯，留給他吧。”

安馨聽到這話，有些生氣，直接走進去攔住，“安主任胃也不好，不能吃這個。”

張醫師快速打量了她一圈，“不留下讓小許帶回去？人家會扣他工錢的。主任好這口，偶爾吃一吃沒事。”

“不行！”安馨愣了一下，還是拒絕，把那份紅亮亮的辣子雞丁推向許世一，又取出錢來遞給他，“這份，我買了，你帶走吧。”

許世一疑惑地打量着她嚴肅的神色，意識到她是認真的，可是他不解。

過了幾秒，他的眼睛緩緩亮了起來。

心裏頭有些高興，卻不想接受安馨的贈予。只猶豫了一下，就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個穿白大褂的人抱着那盒飯就轉到一邊開始吃了起來。

許世一微微一僵，轉身就走。

安馨來不及阻止，只能作罷。

正在吃飯的醫生似乎察覺到了不對，擡起頭，問張醫師，“怎麽了？我聽說小許多送了一份飯，沒拿錯吧？”

張醫師尴尬地笑了一下，“沒錯，不過你那份還沒給人家錢的。”

“那他怎麽急着走了？”對方疑惑，“沒事，回頭補給他，那孩子怪不容易的，還面皮薄，敏感。回頭我給他們老板打個電話，就說我們這今天零錢不夠，先記着。”

安馨默默地退到了辦公室外，感覺到了他們對許世一的照顧，也感覺到了自己與他們的世界隔隔不入。

她想要對許世一好，卻似乎因為對他完全不了而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真的對他好。又覺得如果他真的因為自己剛才的舉動生氣了，也不是件壞事，至少，以後一定不會再喜歡她，再理她。

“跟我來。”

安馨驀然擡頭，看到剛才負氣離開的少年正站在拐角處提醒她。

許世一目光疑惑，似有話要問，但在看到安馨走過去之後，又咽了回去。

“我還以為你走了。”她心情複雜。

希望許世一生氣離開，卻又因為他還在這裏而覺得高興。

許世一沉默着，把她帶到走廊盡頭的另間房門口，才對她說，“我答應了的，會做到。”

安馨對上他轉過來看她的黑亮的眸子，心頭撲通撲通直跳。仿佛看到前世那個把她從顧家別墅裏接出去的男人堅定地告訴她，“我答應了的，會做到。”

許世一覺得，安馨似乎在看別人，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身後無人。

“他做完手術，就會在這間房裏休息。”目光落到安馨手裏提着的袋子上，“你是來給他送飯的？”

安馨點頭，“嗯。他是我爸。他的胃不好……”

許世一沒有再問什麽就離開了。安馨莫名覺得，他似乎比剛才更不高興了。她也更失落了，因着她發現連許世一都比她要了解她的父親。

也不知等了多久，終于等來了安游，一個略微有些發福，讓人看着就覺得穩重的中年男人。

見到安馨，他很驚訝，“你……你怎麽來了？”

安馨聞到他身上濃濃的消毒水的味道，有點心酸，“我來找你吃飯。”

安游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語氣裏不自覺地帶上了一點顫音，“進來。”

他打開門帶着她走進去，“這裏是我的辦公室。沒來過吧？我休息獨自辦公的時候都在這裏。”

安馨打量着辦公室，一張單人床，一個辦公桌，一個擺滿了書，檔案袋的書櫃，一個三人座的沙發和一個茶幾。

很簡單的擺設，比起她和白秦的畫室都要簡陋得多。

安游有點潔癖，所以整理得很幹淨。

他意識到女兒可能對他說的話題不感興趣，索性不介紹下去了，“想吃什麽？出去吃還是叫外賣？”

安馨甜甜地笑了，“我帶了飯來。就是想和你一起吃。”

安游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有點愧疚，“爸爸太忙了，陪你的時間不多。”

這樣的話，安馨聽過太多了，不想再聽，一面把餐盒擺出來，一面随口說着，“爸，我剛才看到我同學了。”

安游：“哪一床的病人家屬？叫什麽名字？”

安馨：“……”

她自動忽略了前面的問題，“許世一。”

原以為安游不會知道，卻不想他露出一個放松的笑，“他啊，我知道。是個可憐的孩子。去年考上海淩中學的高中部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父母早就離異了，誰都知道，就瞞着他，等着他讀完初中才說給他知道。那個時候他爸爸早就又結婚了，生了三個崽，他～媽媽也已經又嫁人了，生了兩個崽。就他自己成了沒人管的。那兩個做父母的也是沒良心的，把事情說通了之後就好像甩包袱了，總覺得對方應該給孩子學費和生活費，結果誰都沒給。那孩子就天天在我們這送外賣。”

終于和女兒找到了能聊得上的話題，他很高興，“吓到了吧？我最開始聽到的時候，也吃了一驚，這世界上還有這麽不負責任的父母。更讓我吃驚的是，遇到了這樣的事，他竟然還能找到賺錢的辦法，堅持着讀書。他年齡小，當初沒有人敢用他。後來我們科室有個人發現了他，就和我提了提，我就和醫生護士們提了一下，現在，他基本上承包了我們科室的外賣了。”

安馨确實很吃驚，不僅因為許世一的事情，還因為頭一次發現自己的父親有八卦屬性，一打開話匣子就關不住了一般。

被安游問起，搖了搖頭，“他現在是我的新同桌。”

“這麽巧？你平時可以給他一點幫助，但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這種孩子，家裏複雜，和他走得近了容易惹上麻煩事，而且，他心思敏～感，一個不小心，容易走極端。”

安馨沉默下來，覺得那是別人，許世一一定不會那樣。

安游剛想再發表感慨，就聽得安馨道：“爸，我想學醫。”

她在門口等的時候，就萌生了這樣的一個想法。

她想要真正地了解她的父親，或許，這是最好的途徑。

安游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比看到安馨來科室裏找他還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你媽不會同意的！”

作者有話要說：

安馨的父親是個良心醫師，沒有害死顧熙辰的奶奶。這裏邊的誤會，會在後面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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