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剛進五月下旬,天氣慢慢炎熱,忽的下了一場陣雨,空氣裏彌漫的那股子悶熱,瞬間被風吹刮的幹淨,餘下淡淡的舒爽涼意。

前幾天用心經營沒有接到活,左右無事,見日頭愈發毒辣,大郎便和二郎扯了半匹布,尋了些合适的木料,傍晚收攤回家時,趁着天色正好,兩兄弟合力把攤子修補了番,頗為巧妙的在攤子兩旁挂了兩道布簾,待日頭起來時,可以把布簾放下,特意請了書齋裏的老板,在布簾上寫了字:劉家糕點攤。

餘玮有樣學樣,立即也給自家老娘的攤子費力修補了番,沒幾天,東市小販道裏的攤子,差不多都成了這模樣,一眼望去像一個個小小的屋子般,瞧着還挺整齊規矩蠻養眼,管這一塊的小吏,得知是劉家琢磨出來的法子,便使人過來通知一番,劉家攤位可減免兩季攤稅。

劉家兄弟順着這杆往上爬,拎了些自家做的糕點,誠懇的上門道謝,态度自然不過份谄媚,只略略的刷一下印象,留個好感,以便往後萬一有個什麽事,比較好行事。

陣雨過後,陰涼涼的天,季歌把兩旁的布簾細致的卷收好,旁邊的餘氏也在做這事,忙完後,她搬了個凳子坐了過來。“這法子想的妙,以往就靠着上頭那窄窄的屋檐,根本管不了什麽事,夏日裏熱的要命,冬天冷死個人,你家那口子是真心疼你吶。”頓了頓,又道。“那倆兄弟是不是都決定了?”

雖沒有說出來,季歌卻聽明白,問的是跟着商隊跑貨的事。“嗯。瑩姐說的對,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拼着股勁,跟着跑兩趟,掙些本錢在手裏,回頭想幹點什麽,也不會束手束腳,而且,我想啊,到外面見見世面也是好的,眼界開闊了,明白的事物多了,掙錢的門路自然也就寬了。”

“其實。”季歌看着身旁的餘氏,秀眉微微蹙起。“餘嬸,用心經營仔細說來,就是把力氣活,不算個長久門路呢,他們跟着商隊天南地北的跑個一年半載,手裏又攢了些錢,往後就能做點輕省買賣了。”

餘氏聽着沉默了好一會,才嘆着氣道。“說是這麽說,可我這心吶,總是七上八下,萬一出了點事甚事,我要怎麽向餘家的列祖列宗交待?”

“那,餘嬸你是同意阿玮跟着商隊跑貨,還是不想他去?”季歌這話問的微妙。

“唉!”餘氏聽懂了,半響沒出聲。

過了會,季歌推了推她。“餘嬸你攤子上來生意了。”

餘氏自思緒裏回過神來,匆匆忙忙的拎着凳子回了攤位。

季歌清點了下攤子上的糕點,這會約是申時初,可能是下雨的原因,還積了些貨,說不得要晚點收攤。好在家裏有阿桃和三朵在,她倆能張羅晚飯,拾掇些瑣碎家務。

隔了兩天沒接到活,今天早早的就接了活,有三天,工錢待遇都還不錯。這個五月,用心經營還是挺不錯的,隔三差五的能接到活,一樁樁的攏起來,也掙了幾兩銀子呢,每人能分到近二兩銀,後面還有八天,運氣好的話,應可以掙到近三兩銀。就是太累太苦了些,若輕省點,長久經營着也是可行的。

“下午就做了兩樁生意。”這些無關緊要的話,餘氏也就沒挪着凳子往大郎媳婦身旁靠,直接坐在自家攤前嘀咕。

季歌抿着嘴笑。“怕是要收晚攤了,餘嬸你要好點,現炸現賣,存的貨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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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能把你一個人扔這,晚些早些也沒差別,說不定還能多掙幾個錢呢。”餘氏無所謂的笑笑。

說話間,人漸漸多了起來,雨後涼爽,又沒有烈日,正是逛街的好時候,到申時末,連續做了好幾樁買賣。

餘氏把錢擱進了木匣子裏,臉上堆滿了笑。“剛剛還愁着收晚攤呢,這會看,怕是得收早攤喽。”油炸小吃賣光了,她調侃了句,便張羅着重新再炸一些。

“什麽晚攤早攤啊。”走過來的柳氏聽到這話,笑呵呵的搭了句,瞅了眼兩個攤位。“生意很不錯啊。”

“回來了?你家大兒媳可還好?”餘氏側頭問了句。

季歌搬了個凳子給柳氏。“柳姐什麽時候回來的?一走就是一整個月,怪想你的。”

“看這嘴甜的。”柳氏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将籃子裏的吃物一分為二。“自家曬的吃物,味道一般,就是嘗個心意。”

餘氏接過柳氏遞來了吃物,擱進了攤子裏,搬了個凳子湊了過去。“剛回來啊?未時那會下了雨呢。”

“昨兒傍晚歸家的。”柳氏說着,舔了舔嘴唇,伸手将額發別到了耳後。“回家了,我才知道,我家那口子已經把火鍋的事跟你們說了,聽着他的話,臊了我一臉,本來上午就想過來尋你們說話,結果拖到了下午,實在是……不好意思過來,心裏臊的慌,又舍不得咱們幾人間的情誼,只好腆着臉過來了。”

話開了個頭,往下就好說了。“我家那口子啊,這性情吧,說來也挺不錯,就是心裏一直存了個執念,總想着家裏那間小飯館有朝一日突然就紅火了,富貴夢哪個人不想?本來日子平平淡淡的過着,他也只是想想罷了,知道實現不了,自打見着了這火鍋,就跟入了魔似的,這不,事情就成了這模樣,真是對不住啊,尤其是大郎媳婦。”

“柳姐,這事吧,其實也沒什麽。”季歌笑笑應了聲,又道。“只是柳哥提的那想法,我們倆家覺的有點不妥當,店鋪不大,三家人湊一起做生意,都說親兄弟明算帳,就怕時日久了,壞了咱們的情分。”

餘氏點着頭接話。“我也是這麽想的,再說,生意真的紅火了,三家人平攤下來,也沒多少錢,還不如自個張羅,省的牽牽扯扯鬧不明白。”

“聽着你們這麽說,我這顆心就有着落了。”柳氏松了口氣。“明天傍晚過來吃頓飯罷,先前就說好的,這不有事給耽擱到了現在。”

“明天不行呢。”季歌面露難色。“用心經營今天接了個活,得忙整整三天。”

柳氏聽着笑着說。“那就三天後呗,時間随你們走,左右得把這頓飯給吃了。”

“就這麽說定了。”餘氏點着頭應。

接着三人又唠了些家常,時辰也不早了,柳氏起身匆匆忙忙的往家趕。

“大郎媳婦。”等人走遠後,餘氏忍不住小聲嘀咕着。“你說,柳姐他們會不會自個張羅一個火鍋店?感覺有這麽個意思呢。”

季歌想了想。“便是有這想法也與咱們無關,咱們又不摻和進去。”她有心想提醒柳姐幾句,這火鍋店可不是那麽好開的,想想柳哥的性子,還是算了吧,說了等于白說,沒的招了埋怨。

“也對。”餘氏應着,拎起凳子說。“我再炸點吃食。”

酉時二刻,糕點才全部賣光,正好餘家攤子的吃食也賣完了,倆人麻利的收拾準備歸家。

遠遠的就見三郎背着藤箱,小小的人,一步步走着,穩穩當當,像個小大人似的,速度卻不慢,眨眼就到了跟前,聲音清亮有力。“大嫂,餘嬸。”說着,取下藤箱擱進了攤子裏。

修補後的小攤車,推起來比較費力,尤其是拐彎進胡同時,劉家兄弟有空就會過來幫着收攤,若事情多便沒辦法了,三郎放學後,不聲不響的就過來了,只趕上了兩回,大多數時候是已經收攤了。

雙胞胎的生日是五月二十,剛滿了六歲,這兩年吃的比較好,三郎的個頭竄的快,朝夕相處的家人都能發現他的變化,前天季歌特意幫倆人量了量身量,三郎已經過一米二,三朵要矮些,才堪堪一米。

“三郎可真懂事。”餘氏很是眼饞這小孩,倘若阿玮對生了這般模樣的兒子,她這輩子啊就滿足了。

季歌笑的眉眼彎彎,側頭溫聲問。“帶去的糕點吃了沒?肚子餓不餓?”

“吃了,肚子不餓,正好合适。”三郎在旁搭把手推着小攤車,又道。“大嫂明日多做些罷。”

“嗳,好。明天做雞蛋餅。”季歌想,應是要分些給學堂裏的小孩,這個很正常。

三郎眼睛亮亮的。“他們也喜歡大嫂做的糕點,給了些錢我,讓我明日捎些給他們。”

“啊。”季歌愣住了。

“這幾天我分了些給他們吃,他們覺的不夠才想拿錢買的。”三郎似是明白大嫂的顧慮。“大把大把分給他們吃,這樣不好,吃習慣了會覺的理當應當。這是大嫂辛辛苦苦做的,咱們家日子過的緊巴,不能這樣大手大腳的花錢。”

一時間,心裏的滋味,季歌真是難以形容,這孩子越來越通透了。“對。三郎想的在理。”

三郎抿着嘴笑,眉宇間透着高興,露出了些小孩子應有的活潑。

“你怎麽教的孩子,教的可真好。”餘氏眼饞的不行。

季歌可不敢居功。“他讀書讀的可用心了,應該是從書裏學來的,衛小夫子教的好呢,難怪小小年紀就是秀才了。”

“這讀書确實是個巧事兒,就是太燒錢了。”餘氏念叨着,又免不了想道。往後阿玮掙了錢,倒是可以送小孫孫去學堂。

歸家時,劉家兄弟還沒回來,三朵和阿桃正在廚房裏張羅着晚飯,炊煙袅袅,風裏彌漫着濃濃的香味。

聽到動靜,燒火的三朵自廚房探出半個腦袋,笑嘻嘻的喊。“大嫂,三郎。”

“姐,馬上就可以吃飯了。”阿桃扯着嗓子說話。

大郎和二郎接的活,是包中晚兩頓飯,省了口糧呢。

待攤子的瑣碎活拾掇妥當,阿桃和三朵恰好擺了飯桌端了菜拿了碗筷,只差洗手吃飯了。

飯後沒多久,大郎和二郎一身汗水回來了,直接到河邊挑了水回來沖涼,捯饬好自個,就坐到了屋前,跟着三郎識字。天色略顯灰暗才收場,一家人随意的說着話。

“既然決定了要跟着商隊跑貨,趁着他們還沒回來時,多識些字,出門在外,識字很重要呢。”季歌突然想起這事,順嘴就提醒着。

劉大郎很認同這話。“我也是這麽想的,我覺的,不僅要識字,也要學會寫字才行。”

“眼下家裏還算寬松,紙筆還是顧得上的,你倆好好練字。”前段時間,他倆就開始學着寫字,只是沒那麽着急,慢悠悠的來,如今卻不行,得抓緊點時間。

“大嫂,這事我們會用心的。”劉二郎認真的答。

季歌也知他倆心裏都是有數的,這話題淺淺的提了兩嘴,就說起另一件事來。“下午時柳姐過來了趟,給柳哥收拾爛攤子,說等你們手裏的活忙完了,讓咱們倆家過來吃頓飯。”

“火鍋的事?”劉二郎問了句。

“對。”停了會,季歌道。“好像想自個張羅個火鍋店。”

劉大郎皺了皺眉。“這可不是個容易事。”

“容易不容易都是他們自個的事。”劉二郎随口接了句。

劉大郎應道。“倒也是。”

季歌見氣氛略有凝滞,便笑着看向阿桃和三朵。“你們倆個是不是又偷偷摸摸的去林氏繡坊接活了?”

“姐,白日裏空閑多接點活打發時間又能掙錢,多好。”阿桃挺認真回着,又補了句。“我和三朵很注意的,做了會活,就起來走動走動玩耍玩耍。”

三朵鼓着小臉,努力的點着頭。“大嫂,我和阿桃很乖嗒。”

“這挺好的事。”劉大郎覺的倆孩子的覺悟不錯。

劉二郎道。“你倆出門時,要注意些。”

“我們很注意的,一般都是上午的時候出門,這時候外面人最多。”阿桃伶俐的答着。

“你們知道就行,我也不是要拘着你們,就是得多多注意。”

劉大郎對着媳婦笑。“你有事沒事的跟他們念叨着,要注意這個,要警惕那個,他們都記的牢牢的,比旁的孩子要省心多了。”常在外面幹活做事,見過好幾戶人家的孩子,養的比較嬌氣,調皮搗蛋上房揭瓦,他在旁邊看着就很頭疼,好在家裏的孩子個個都是好的。

“說來,前幾天就見了樁事。”劉二郎才想起,便順嘴說了起來。

聽着大郎和二郎說了好幾樁在外面碰着的事情,天色也就完全暗下來了,街道上響起了更聲。停了話題,道了晚安,各回各屋睡覺。

大郎的年歲正是龍精虎猛時,初嘗雲雨,甚是欲罷不能,略有些顧及着媳婦的身子,倒也不天天纏着,這會剛躺到床上,便有些蠢蠢欲動,數一數,有四天沒和媳婦那啥了呢,勾的他心裏饞的不行,光想想那滋味全身都酥麻麻的。

“媳婦。”大郎伸手把媳婦抱在懷裏,右手不老實的伸啊伸,嘴裏又喊了句。“媳婦。”帶着試探,輕輕柔柔的。

“你明天不是要幹活麽?”季歌翻了個身,面朝着丈夫,在他臉上親了口,故意說道。“撐的住啊?”

這話剛落音,大郎就激動。“媳婦你且瞧着。”吼吼吼吼吼次日一早,天剛剛蒙亮,劉大郎就醒了,精神抖擻的看着懷裏熟睡的媳婦,真想戳醒她,讓她瞧瞧自個是多麽的容光煥發。不過,依着他那疼媳婦的勁,也就只能在心裏想想啦。起床的時候,放輕了手腳,就怕擾醒了媳婦。

劉大郎前腳剛進廚房,後腳劉二郎就進來了,倆兄弟生理鐘都差不多,天天如此倒也習慣了。

“大哥。”洗漱完畢,劉二郎邊生着火塘的火邊喊了聲。

“嗯。”劉大郎正在打蛋清,頭也沒擡的應了聲。

劉二郎沉默了下,說道。“咱們都跟着商隊跑貨不妥當吧?”

“家裏就剩下她撐着,也是不妥當,卻沒有辦法。”這事劉大郎近來一直在想着解決的法子。

“大哥留在家裏吧,我跟着商隊跑貨,掙的錢交給家裏。”

劉大郎想也沒想的就拒絕了。“不行。你掙的錢你自個留着,年歲也差不多了,攢着往後成親用。”

“咱們倆個都走,一走就是好幾個月,這樣不行。”劉二郎的語氣有些生硬。昨夜他做了個夢,夢見了那日山裏發生的事情,他忽的從夢中醒來,咬牙切齒的想,當時怎麽就沒有殺了那畜生!他無比的悔恨,他應該動手殺了那畜生,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讓我想想。”劉大郎低聲說着。“到時候想不出解決的法子,我便不走了,留在家裏。”再多的錢財到底是沒有媳婦來的重要。

劉二郎垂着眼,看着跳躍的火光,沒能忍住,說了句。“大哥就算只我一個跟着商隊跑貨,我會努力的學習,多掙些錢,一半給家裏一半留自己,你莫要拒絕,和大嫂妥當說着,這也是我應做的。”頓了頓,又添了句。“大哥和大嫂把我們幾個顧的妥當,眼下我有了能力,自然該出份力,我們是一家人。”

“再說罷,這事還遠着呢。”如果可以,劉大郎還是想跟着商隊去跑貨,走的地方多了見識也會增多,他會的掙錢的路子太少,他想多多學習,想以一已之力撐起整個家。

劉二郎點着頭,起身往銅壺裏添水。

沒多久三郎也醒了,季歌阿桃和三朵也陸續起了床,靜悄悄的院落有了說笑聲。

五月二十五劉大郎他們接的活忙完了,正好二朵和餘秀秀也歸家,柳家便約了這天的傍晚吃飯,時辰差不多了,劉餘兩家一同去了小飯館。

飯吃到一半,氣氛正熱絡時,柳氏開口說道。既然他們倆家不想牽牽扯扯,那,他們夫妻倆尋思着,湊湊錢把小飯館改成火鍋店。

劉餘倆家也差不多猜到了,聽着這話倒是沒怎麽意外,笑着說了幾句吉利話。

可能是要開火鍋店了,柳哥心情特別好,又加上喝了點酒,整個人特別豪氣,那話說的。等火鍋店紅火了,到時候他們倆家想開火鍋店時,他願意手把手的交着,将攢的經驗全部說出來,絕不藏私!

一頓飯吃到天色将将黑才散夥,回家的路上,起了夜風,微微涼。

“你們說,那火鍋店真能紅火起來嗎?”餘玮還是有些饞,興致勃勃的道。“真能紅火的話,等我跟着商隊跑了貨,攢了些錢,我也開個火鍋店。”他把柳哥的話聽進心裏了。

劉大郎思索着。“得看運氣,難說。”

“剛開始說不定真能紅火,不過,大嫂說的對,這火鍋店一眼就能看穿,柳哥能從裏面看出商機,旁的商家也能看出來,待其它酒樓跟風也開了火鍋店,生意的好壞就難說了。”劉二郎應着。

餘玮一聽有些蔫。“待進了六月就知道。”

六月初,柳家的小飯館重新開張,改成了火鍋店,當天劉餘兩家皆去祝賀了一番,場面甚是熱門喜慶。

柳家的火鍋店生意好不好,劉餘兩家不知道,卻知道才剛進六月下旬,光是東城這邊,就已經有了兩家一大一小的火鍋店,貓兒胡同前面那條街的火鍋店,生意還是很不錯的,上下兩層的酒樓改的,布置的很是巧妙,裝飾方面也特別不錯,看的出老板頗費了心思,投了不少成本。

“還真讓你給說中了。”見沒生意,餘氏就湊了過來說八卦。“也不知柳哥那店的生意如何。”

季歌笑着道。“應該不會太差,比小飯館可能要好點。”

“真這樣的話,柳姐好歹也可以松口氣。”餘氏嘀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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