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屋內,因着一朵的爆發,她話落音後,陷進死一般的寂靜裏,空氣帶着窒息感,沉甸甸的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誰都沒有想到,一朵會突然的爆發,每一句話都如一把鐵錘重重的落在了心頭,一聲一聲的指責,伴着委屈的哭聲勾起一段段往事。
“別哭了。”劉大郎深深的嘆了口氣,眼裏有着愧疚。“我說的話,并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只是你的話說的也太戳心了些,你不應該這樣對你大嫂說話,就算是為了劉家着想,也該私下說這個話題,幾個小的都在這裏,你這樣說話……”
一朵見到大哥臉上的神色,心裏略略好受了些,緊接着,聽着他後面的話,她的情緒再一次爆發,歇斯底裏的吼着。“我不應該這樣說話?那她呢!她對我指責質問的時候,你怎麽不站起來說,當時你怎麽不對她說,不該這樣說話!你們就在後面聽着,聽着她辟頭蓋臉的罵我,你們都聽到了,可你們誰也沒有站出來替我說話,一個都沒有!”
“這事是我做錯了吧?我又不是沒有顧着阿桃,我顧着她了,是大嫂她覺的我做的不夠好。哪裏不夠好了?依着季家的情況,我能做到這份上,哪裏不夠好了?可她覺的不夠,她就捏着這件事,小題大做的說我。什麽姐妹情,全是表面的,一點真心都沒有,就因着這點事,對我冷冷淡淡,她是誰啊?她是劉家的大嫂,我還是劉家的閨女呢,有她這麽當大嫂的嗎?自己的妹子就是寶,半點沒如她的意,她就要生情緒。”
可能是話說的太過用力,一朵的聲音透了濃濃的嘶啞。“我呢!被她說了一通後,你們才出現,不僅不安慰我,每句話都往我心窩子裏戳,說什麽換成了大嫂,大嫂會怎麽怎麽做,說什麽是大嫂撐起了這個家,家裏人心裏都有她。那我呢!你們有誰想過,在爹娘走後,我也曾撐起過劉家,就因為我嫁人了,潑出去的水,你們都站在她那邊,沒一個顧念着我!”
一朵原先對阿桃事件所産生的內疚情緒,因這次回娘家大嫂對她的差別待遇,大嫂通身的穿着打扮,以及弟弟妹妹的不夠熱情,大哥生意上的拒絕,徹底的曲扭成了怨恨。
嫉妒是盞鶴頂紅,一旦茲生成長,足以毀滅一個人。
“夠了!”季歌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努力的克制住內心的厭惡,冰冷冷的看着哭成一團的一朵。“我小題大做?我不知道大郎他們跟你說過什麽,大郎曾跟我說,你把話都聽進了耳朵裏,我真的以為你是懂了,看來是我想多了,你到現在都沒有明白,我為什麽會生氣!”
“姐妹情誼你還真有臉說,說我是表面的,也虧你說的出口。”季歌呵呵了兩聲。“倘若你真把我當成一家人,你就不會只做點表面功夫。你記不記得的,你跟我說的是,你會顧好阿桃。你是怎麽顧的?家裏的活全讓阿桃幹,你就帶着妞妞,你說妞妞還小,你不能離開了她。如果你真把咱倆的情誼放在心裏,你就不會這麽想了,有些粗活完全可以讓阿桃幫你看着妞妞,你在一旁幹活,讓阿桃能歇歇,你有這麽做嗎?”
季歌咬牙切齒的看着一朵,向來溫和的臉帶着幾分猙獰。“你沒有!你帶着阿桃來縣城的頭一天,你還讓阿桃給妞妞洗尿布,說句不好聽的話,那是你女兒,洗尿布的活該你來幹做吧,就算你擔心妞妞,你可以讓阿桃幫着在旁邊看顧着妞妞,你有這麽做麽?你壓根就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以為你做的夠好,我要的不是表面,是想你給阿桃搭一把手,別讓家裏的家務活都堆在她一個人身上,她還那麽小,結果你呢,你連妞妞的事你都讓阿桃幫着做。一朵我可真惡心你,虧的你有臉說你做夠了。”
季歌越說越氣憤,尤其是剛剛大郎那愧疚的神情,一朵看在眼裏氣焰立即就漲了一半,就覺怒火噌噌的翻騰着。“一口一個劉家兄弟沒有顧念你,你還真說的出口,也不怕寒了他們的心。你出嫁時,家裏都窮的揭不開口,大郎還給你了三百文錢傍身,我呢,我什麽都沒有,就兩身破衣服,到了劉家,劉家要什麽沒什麽,全部家當才一百多文。”
“你拿着大郎給的傍身錢,做了身衣裳給我,還送了糧食過來,當時我心裏是真的特別感激,又覺的心酸不已,想你可真純善樸實。你說,大郎寧願苦了自己也要顧好弟弟妹妹,他很愛護你們。我尋思着,第二天你回去的時候,把家裏僅有的一點拿的出手的好物,又去花大娘家借了兩個雞蛋湊足十個給你,還給了你一百文,就願你拿了這些回禮,回到季家後日子能好過些。”
“後來家裏稍好些了,哪回沒有顧念你,只不過咱倆是換親,大郎要顧着我的面子,畢竟我的季家的閨女,不能直接把好的都塞給你,每回節禮都拿的比較豐盛,就是想讓娘知道,劉家正在慢慢起來,有個強力的娘家,你在季家也能好過些。”
“還有,嫁出去的女兒本來就是潑出去的水。”季歌這話說的格外冷情。“換成你,我做錯了事情,你說我的時候,我大哥護着我,你心裏會怎麽想?還虧的你能理直氣壯的嚷嚷出來。覺的委屈了?要我說,你就是活該!都嫁人了還拎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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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哭算什麽,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麽?狗屁!季歌心裏不屑的想。別看她表面溫和,骨子裏卻有着股傲氣,經濟獨立的女孩,底氣足,覺不會委屈了自己。包容?包容是什麽?那是懦弱的代名詞!她心裏其實清楚,只要能稍稍的對一朵包容些,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局面,可憑什麽要她包容一朵?說到底她是個現代的姑娘,平日裏看着不顯,真碰着了原則性的事,那深藏的性情才會露出來。
一個事事分的明白,眼裏揉不進沙子,踩到了底線就毫不留情。一個偏偏拎不清,本性卻是好的,只是爹娘走的早,嫁人後,婆婆又沒有指點過她,種種因素下性情越變越離譜。
若季歌是真正的溫和性情,劉大郎定會好生安撫,讓她包容大度些,說到底都是一家人,日子還得往下過,鬧的太僵也不好。可他卻清楚,媳婦是個泾渭分明的,誰對她好一分,她記在心裏,會加倍還回去,好好珍惜着,若誰負了她,真的就不留餘地了。夾在媳婦和妹妹中間,他特別艱難,好不容易安撫好了,以為一切都妥當了,沒想到,幾個月後的今天,會變的一發不可收拾。
聽着媳婦的話,看着她臉上的神情,劉大郎是真的感覺到了一種絕望。他要怎麽辦?不可能真的就這麽放任着一朵,可媳婦那邊要怎麽安撫?媳婦太能幹,家裏家外都拾掇的妥當,日子過的有商有量,倆人從未起過争執,面對媳婦,他內心深處是隐含自卑的,又有着深深的喜歡,恨不得把人勒進骨子裏藏着。
他想努力,讓自己變的更厲害了點,可以昂首挺胸的站在媳婦面前,護着她,給她一方天地。媳婦對一朵的厭惡那麽明顯,他如果開口勸說,問題是,依一朵現在的狀态,就算他對勸住媳婦,除非媳婦能事事都順着依着徹底的示弱,恐怕一朵才會冷靜下來,可往後呢?都這樣順着依着麽?
別說媳婦是不會這樣做的,就連他都有些心疼。這人心吶,生下來它就是偏的,天底下沒有誰,能夠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劉大郎最擔心的是,倘若有一天,真的激怒了媳婦,她會離開,她一個人也能活的很好。這是個很荒謬的念頭,說不清是什麽情緒,可他就有這樣一種微妙的感覺,大抵是,媳婦從未依賴過他,才會有此想法罷。
“都別說了。”再說下去,這個家都得散了。劉二郎擰着眉頭沉沉出聲。為了能吃飽飯,他小小年紀就在清岩洞走家竄戶的幫着幹活填飽肚,沒有爹娘在旁教導,他的三觀是通過自己的所見所聞,一點點形成的。雖說清岩洞整體風氣還算不錯,也僅僅只是整體而已,他走家竄戶幫着幹活,遇見過各種待遇,日積月累他的性情也就略偏薄涼。
之前的劉家,吃了上頓沒下頓,所有的心思全在怎麽吃飽飯上,一家人也沒什麽多餘的交流,也不知道要唠些什麽,家常麽?缺鹽缺米鹽油缺錢……什麽都缺,一座山似的壓了心頭,能不提起就不提起,說的多了能讓人崩潰掉,活着還不如死了算了。
大嫂來了以後,仔細說她好像也沒做什麽事,可日子慢慢的就好起來了。沒活的時候,她帶着弟妹唠家常,也不知道她哪來那麽多話,還會教一些奇奇怪怪的,聽不太懂卻很趣味的東西。回到家中,他整個人是輕松的,沒有提心吊膽。
沒人知道,他也沒說出來過,大哥在外面幹粗活壓力大,可他的壓力也不小,倘若大哥回來的不及時,才剛踏進家裏,就聽見大姐跟他念叨着,晚飯糧食不夠,最多只能撐兩天,不知道大哥什麽時候回來,他得多找些活幹,多掙點口糧,整個清岩洞哪來的那麽多活,大多數人家勞力夠,只有少數人家需要搭把手。
如果可以,他特別想出山幹活,離的遠了,看不見家裏的現狀,努力幹活就行,拿了錢交回家,苦雖苦,至少精神上要好過些。可他不能走,他走了,家裏怎麽辦?有時候對回家他會生出抵觸情緒,因為他真的沒有辦法,像一只困獸,無能為力。
大姐說他們沒有顧念她,他和大哥不同,他确實是沒怎麽顧念大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反正有大哥在上面頂着,大哥很愛護他們,甚至比爹娘做的還要好,有大哥在,大姐也不會受什麽委屈。現在鬧成這樣,在他看在,是大姐想太多了,不過,大嫂這麽生氣,也是他始料未及的,相較于上回,這次的說話隐隐帶了些刻薄。
“一家人鬧成這樣,往後日子還長着,難道老死不相往來?”大哥不便出聲,劉二郎就沒多顧及,到了這地步,總得有個人出來擔着。大姐沒有經歷過,不會明白為什麽劉家人都喜歡大嫂,并不是大嫂會掙錢,是她帶來的溫暖,那種溫馨感,格外的讓人迷戀,這才是一個家啊。
三郎向來是個小大人模樣,這會卻是滿臉的惶惶不安。“大姐,大嫂,你們別吵了,咱們吃包子吧,包子都涼了。”
說到底也才六歲,看着懂事沉穩,可心性上卻還是個孩子。大姐離開的時候,他堪堪才四歲,營養沒跟上,不僅身板弱,連智力也是有點受影響的,整天呆呆的沒有朝氣。大姐嫁了人,家裏來了個大嫂,剛開始他很怕大嫂,慢慢的就不怕了。家裏一日一日發生着改變,他覺的自己是活着的,能跑能跳能到外面玩耍,他很開心,很喜歡大嫂。
小孩子的世界很單純直白,他們不會深思熟慮,一切都是依着喜好在行事,大姐和大嫂吵起來了,他更偏向于大嫂,家裏送他讀書是很不容易的,他不能只顧着讀書,他得幫着家裏幹活,他是這麽想的,就這麽對大姐說了。這會聽着大姐的話,他當日那樣說,好像不是對的,可哪裏不對呢?他不明白。
“不要吵,好不好。”三朵直接吓壞了,這會才緩過神來,眼淚嗒嗒的落着,特別的茫然害怕,下意識的抓緊身旁阿桃的手。她和阿桃天天處一塊形影不離,漸漸的就對阿桃生了依賴。
大約是雙胞胎的原故,一個聰明另一個便沒那麽聰明,她也是六歲,相較于三郎,卻如孩童般懵懵懂懂。她不知道大姐和大嫂怎麽突然就吵起來了,卻感覺到氣氛特別凝重,她好害怕,說不清為什麽害怕,就是好害怕。
聽完大嫂和姐的話後,阿桃就陷入了無比痛苦的掙紮中。大嫂和姐的争吵皆因她而起,是不是她重回季家,這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是想着要離開姐的身邊回到季家,她就好想哭,一顆心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的揪着,她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了,不想離開姐,不想回到季家,若她不回去,仍留在劉家,她就成罪人了。
“別哭。”季歌嘆着氣,把三朵拿到懷裏,見阿桃低垂着腦袋,她心疼的很,也把她帶到了懷裏,這倆孩子看着內向,卻都是心思細膩敏感,她發火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讓一朵的話給阿桃添了心裏負擔,這個孩子已經夠苦了,好不容易才好過些。“姑娘家的金豆子掉多了,就成水了,水是不值錢的。”
“媳婦,喝口水。”季大倉是直接蒙了好麽!這會氣氛稍有緩和,他才反應過來,連忙倒了杯水遞給媳婦,然後,手腳無措的立在一旁,他其實也沒搞清楚,好端端的怎麽就吵起來了。
季歌的一番話說出口,一朵就有些蔫了,她自己是清楚的,她确實沒有盡到心,盡力和盡心它是兩碼事,說到底她還是心虛的。心虛歸心虛,同時也覺的很委屈,阿杏也太不留餘地了,說變就變了,昨天那句大嫂其實是帶了試探了意味,倘若阿杏不應這句大嫂,說兩句情分話,她就可以借驢下坡,跟她好好的道歉,可阿杏沒有!
又見到她那穿着打扮,下意識的就覺的,劉家的日子好起來了,阿杏就不顧念她了,端起了架子,揪着她的這點錯不放過,一點情面也不留,好歹她也是劉家的小姑子,倆人這麽親密的情分,說沒就沒了?阿杏做的也過份了些。一腔悔意盡數變成了怨氣。
“包子都涼了。”劉大郎小小聲的吱了句,忍不住拿了袖子擦額頭的汗。
八月的天,大清早的,他就冒汗了,想想也挺醉的。
“吃包子。”三朵從大嫂的懷裏站了出來,一手拿個包子,分別遞給了大姐和大嫂,睫毛上還沾着淚水呢,臉上卻帶着笑,一雙眼睛紅通通的,眼眸卻亮亮的,帶着希翼的光芒。“大姐大嫂吃包子。”
季歌正要接包子時,就聽見了啪啪啪的敲門聲,特別的急切,伴着花大娘的聲音。
大娘!季歌立即起了身,匆匆忙忙的跑去開了門。“大娘。”餘光看見旁邊的人,愣了愣。“餘嬸。”
“嗳。我先過去了,今個出攤要晚些罷?等旁人問起時,我會跟他們說的。”餘氏正在家裏吃飯,隐約聽見從劉家院子裏傳來的嘶吼聲,想起昨日大郎媳婦和一朵夫妻的不對勁,她忙擱了早飯,湊到了劉家院牆外豎起耳朵偷聽了會,果然是吵起來了!
她暗想遭了。這一朵分明是針對大郎媳婦,大郎媳婦不會吃虧罷。當時她就想趕過去救場,可邁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不對啊,她以什麽立場說話?不行,得找花大娘去,聽大郎媳婦說起來,因花家夫妻對劉家幫助頗多,劉家把花家夫妻是當長輩孝敬的,這節骨眼上請了花大娘過去是最好不過了。
想妥了,餘嬸怕自己走的慢,咬咬牙出了錢租了個牛車,好在大清早的,大街小巷人不算多,一路順順暢暢的就到了天青巷,跟花大娘說了一句,她忙扔了手裏的活,倆人又乘着牛車迅速回了貓兒胡同。
等着餘嬸走遠了,季歌才讷讷的問道。“大娘,是餘嬸喊你過來的?”
“對。她租了個牛車,說這院子裏氣氛不對,怎麽回事啊?”花大娘溫聲溫語的問着,上下仔細打量着季歌。“咱進屋說,這牙齒還有咬着嘴的時候呢,一家人嘛,總有個磕磕絆絆的,你退一點他讓一些也就過去了,不要太計較,這樣日子會過不順暢的,你自個跟着也舒坦不起來。”
果然是餘嬸。季歌心裏暖洋洋的,有些人,對她好一不定能得到相應的好,她不會将心比心。可也有些人,她懂的珍惜,她拎的清楚,情分就跟那酒似的,越久越香醇。“好,咱們進屋說。”頓了頓又說。“這事啊,還真得大娘你來。”反正她是沒有那個耐心,想來就算她說了一朵也聽不進去。大娘是個長輩,由她細細碎碎的把事順一順,給一朵引導引導,想來會有一定的成效。
日子還得往下過,一筆寫不出兩個劉來,日後還得來往,這局面怎麽着也要把它解一解。現在大娘來了,有她在中間緩和着,就容易多了。
“嗳,好孩子。”花大娘笑的滿臉慈祥,伸手拍了拍季歌的手。
季歌聽着這話,神色略略一僵,認真的道。“大娘,我是不會示弱的。我錯了我擔着,但這事我沒有錯,我不要這大度的名聲,我也不想委屈自己包容誰。”
“你是我閨女哪能讓你委屈了。”花大娘樂呵呵的笑着。“我啊,會妥當的把這事撫順了。”來的路上她也聽餘妹子說了說,是挺棘手的,不解決好這事,留了疙瘩,難免會影響到大郎倆口子。說多難也沒有,一朵那孩子也是她看着長大的,本性還是好的,就是一眼迷了心罷了。唉,這父母早的走,留下群孩子也是怪艱難的,有點兒磕碰,就折折騰騰,到底是年輕,那股子氣性喲,嘿嘿嘿。
季歌見大娘笑的挺愉悅,一頭霧水的問。“大娘你笑什麽?”
“等你們到了我這年歲啊,回想起這些舊事,準會哈哈大笑。”花大娘帶着一臉笑意進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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