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陳年舊事(九)
入宮冊封在即,儲闌卻突然病倒,這可急壞了儲岘山。若是走露了風聲,精心布局的一切怕是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了。看着那些侍候的丫鬟、下人與秘密從外地請來的大夫忙進忙出,儲岘山竟是想着待儲闌無礙後,這也人也是斷然留不得。他從來都覺得,只有死人的嘴是最值得信任的。只是,令儲岘山覺得奇怪的是,家中都已亂成了這般,儲益卻是一直不見人影。他不是一向最緊張這個妹妹的嗎?
沒有日光的天色很是暗沉。剛剛下過一場急雨,地面上的黃土還是濕漉漉的。京城近郊的一處荒谷內,儲益站在一處土坑前,頭發及身上的衣服還沒有完全被風幹,手上的鮮血也是一滴一滴地順着他的手指流到了地面。由他親自挖掘出的墓穴裏,應夢雲正安靜地躺着。
那日的一念之差,使得儲益犯下了大錯。随即他便後悔了,便是彷徨了幾日,終于決定去找應夢雲道歉。他會負責,他會娶她。只要她願意,他甚至可以将如何陷害應泰一事和盤托出,只求她能原諒。卻是不想,應夢雲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昨日就已香消玉殒。而這一次,他再也沒有辦法救她回來,因為她是服毒自盡的。過了整整一宿,毒素早已蔓延至全身,回天乏術了。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慢慢地,儲益将黃土一捧一捧抛撒在應夢雲的身上,不單埋葬了她,也埋葬了自己。哀,莫大于心死。然而儲益的心中卻不單單只是凄然,還有濃烈的憤恨。他恨應夢雲只記得仇恨,卻罔顧自己的深情;他恨自己生來便是儲家的一份子,無從選擇;他更恨的,是毒蠱嬌娘。應夢雲所服之毒便是她前幾日才研制出來的。毫無疑問這件事是她多生了是非。儲益不明白她這麽做的緣由,只知道上一次她讓儲闌受驚一事,自己還可以看在她救回了應夢雲而不與之計較。可這一次,她卻是變本加厲,将念頭動到了應夢雲的身上。既然這個人已經不受控制了,那麽,她也就沒有再活下去的理由。誰滅了他的心,他便要其以命相抵。這分狠毒也是他自小從儲岘山身上習得的。
應夢雲終是被黃土完全覆蓋了起來。儲益豎起了一座石碑,起身拔出了佩劍。一番揮舞之後,石碑上便出現了“愛妻應氏夢雲之墓”幾個字。儲益握着劍的手顫抖着,卻是緊緊握住了拳頭:應夢雲,我說過要娶你,便是此生都不會放手。你即便是死了,也是我儲益的人。下到了黃泉路,踏上了奈何橋,也是休想逃脫得了這份印記!為什麽?為什麽要對我這麽狠?為什麽不肯給我們一個機會?是你負了我,是你應夢雲對不起我!
儲益的心緒越來越淩亂,雙拳也是越握越緊。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也是崩裂得更加厲害,頓時血流如注。不一會兒,便染紅了一片黃土地。不時拂過的清風裏,則滿是泥土與鮮血的腥味。
暗夜下,京城近郊的荒谷裏,只有一間竹屋處有些許的光亮在搖曳着。應夢雲躺在床上,依舊閉着眼睛。她的臉上、衣服上還沾粘着一些黃土。胸口卻是因着呼吸的平穩,輕微地起伏着。一名少女正跪在床沿,雙手緊握着應夢雲的右手,緊張地望着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應夢雲才是有了些反應。只見她先是雙眉微微蹙起,接着便是慢慢睜開了雙眼,卻是沒有任何焦點,不知在望着什麽。
“小姐,你醒了?你終于醒了!”看到應夢雲睜開了眼睛,那名少女很是欣喜地說道。人也一下子站了起來,坐到了床沿。
應夢雲整個人還處于朦胧的狀态,眼珠轉了好幾轉,才定在那名少女的臉上,卻是沒有難以置信的表情,而是安然一笑,問道:“凝兒?是不是爹娘讓你來接我了?”
“小姐,我是凝兒,我們沒有死。小姐,我們沒有死。”聽到應夢雲夢呓般的話語,凝兒很是難受,不由将應夢雲的手握得更緊了。
感受到從凝兒手心傳來的溫熱,又見得屋內搖曳不定的燭光,應夢雲的意識漸漸恢複了過來。她記起自己被發了瘋的儲益強占的一幕;還記得儲闌為她蓋好被子,還想為她理好淩亂的發絲,卻被她吓得逃走了;儲闌走後,毒蠱嬌娘便出現了,卻是什麽也沒說,只在她的枕邊放下了一個黑色的小藥瓶便飛身飄離。之後,她便喝下那瓶中之物,頓時只覺天旋地轉,腹痛難忍,最後便不省人事了。那麽,她應該是死了才對,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還有,在她眼前出現的……
想到這裏,應夢雲忽然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扶住凝兒的肩膀,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才确信不是幻覺。即是疑惑地問道:“凝兒,你是怎麽逃出來的?誰救的你?”
凝兒顯然是被應夢雲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愣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回答道:“我也不知道。那日我被困在火海裏暈了過去。醒來後我就在這裏了。身邊還有一封信,說只要我在這裏等,就可以見到小姐。可是等了好久,都沒有消息。我想出去打聽,又怕錯過與小姐見面的機會,就是不敢離開。不想今日尋食回來,就見到小姐躺在床上了。我還以為……”說到這裏,凝兒已經是泣不成聲了。
聽了凝兒的敘述,應夢雲也是感傷萬千。只是這些日子,她的眼淚早就幹涸了。她輕輕為凝兒擦去淚水,寬慰道:“傻丫頭,我們死裏逃生,應該感激上蒼才是。別哭了,嗯?”
“可是夫人,還有應家其他人,他們……”見到只有應夢雲一人出現在這裏,凝兒再笨也能猜到,那場大火怕是毀了一切了。自是更為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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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老天爺三番四次地留我性命,我自是不會再輕生。我定要替應家讨回公道。總有一天,我會親手取了那儲岘山與儲益的性命,給應家所有的冤魂做祭奠!”應夢雲不願再沉湎于無用的傷心,又想到儲益對自己所做的事,一時間怒火中燒,話語也是前所未有的狠絕。
聽到一向溫柔婉約的應夢雲說出這番話,凝兒滿臉的震驚。又想到她說要取儲岘山父子的性命,則是更為不解。可就在她想開口詢問時,竹屋的門忽然被推開,一名身穿深紅色衣服的女子進到了屋內。女子發傾如瀑,雙目閃動若星,似血般殷紅的唇似笑非笑地上揚着。面容上有一大片的陳年傷疤,看上去人鬼難辨。
“啊!”見到那名不速之客,凝兒不由得尖叫了一聲,連連朝應夢雲身邊靠去。卻是始終護在她身前。再怎麽害怕,凝兒還是想着要保護自己的主子的。
相比于凝兒的驚恐,應夢雲卻是毫無畏懼。她直直地盯着那人,率先開口問道:“毒蠱嬌娘?是你救了凝兒與我?”
“都說才貌難兩全,也不盡然。應姑娘可是聰穎得很。”獨毒蠱嬌娘笑着稱贊道。那笑容使得她的臉看上去更是恐怖駭人了。
“你既然可以在将軍府自由出入,便應該是儲家的人,為何要幫我?”應夢雲也不與她繞彎,開門見山地問道。
“應姑娘此刻想的不應該是如何報仇嗎?又何必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上多費心思呢?”毒蠱嬌娘并不願意說明自己出手相救的緣由。
聽了這話,應夢雲的神色即刻黯淡了下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全是因着自己一時沖動。不僅沒有殺了儲益,還失身于了他。如今,她又該怎麽做呢?要怎麽做才能報仇?
“姑娘想是忘了那晚嬌娘與你說過的話了?”見應夢雲半晌不說話,毒蠱嬌娘将幾縷長發纏在了右手食指上,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聞言,應夢雲才猛然記起,毒蠱嬌娘說要與自己交易一事。即是連忙開口問道:“你願意幫我?只要我與你交換容顏,你便願意幫我,是不是?”
“不是要交換容顏,而是要毀了你這張臉。”應夢雲話音剛落,毒蠱嬌娘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自己的整張臉湊到了應夢雲眼前,陰森森地笑道:“人有我無的滋味兒可是難受得很。若是你肯毀棄這副傾城傾國的美貌,我便相助于你。”
凝兒本就害怕,現在毒蠱嬌娘又是近在咫尺,她更是出于本能地就閉上了眼睛。可在聽到她的話之後,卻是又立刻睜眼問道:“你想做什麽?我不會讓你傷害我家小姐的。”說完,又轉向應夢雲,拉着她的手,憂心忡忡地勸說道:“小姐,不要理她,不要相信她。我們自己想辦法。”
“啧啧啧,真是個忠心的好奴才啊!”聽到凝兒警告意味十足的話,毒蠱嬌娘卻是起開身,搖頭感嘆道:“嬌娘言盡于此,到底要怎麽做,姑娘還是要細細斟酌,好好權衡利弊才是。”
“好,我答應你。只要能報仇,無論什麽條件我都答應。”應夢雲卻是不顧凝兒的憂慮與反對,應允得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小姐,你……”凝兒是真的急了,急得眼眶都開始泛紅了起來。除了應泰被斬和那場大火,她還不知道在應夢雲身上發生了什麽事。雖是了解她的心情,卻是不懂她為何會這般的決絕。
“說吧,要怎麽做?”此刻的應夢雲像是着了魔一般,根本不看向凝兒,繼續對着毒蠱嬌娘問道。
毒蠱嬌娘卻是不說話,只望着眼前的兩個人。那詭異的笑容再一次在她的臉上浮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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