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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失味覺分為兩種,一種為後天,一種為先天。後天喪失,為破中有救,追其原因,對症下藥,若是藥材齊全,便能恢複;但若是先天,則難以補救,好似人少了一魂魄,除非逆天改命,回爐重造,不然無法根除。
“你說這個呀,”孟花熙用一把小蒲扇子扇風,臉龐被火光映得紅彤彤的。旁人知道她沒有味覺,便常對她生出幾分憐愛,惋惜她作為孟家獨女,卻學不來孟大方半點功力,于是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反而從不問她這些。但孟花熙早已習以為常,她無所謂地彎了彎眼睛,回答道:“我從小就這樣。”
原來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李修平了然于心,只覺手裏甘甜的糕點多出了一絲苦味。
他拍了拍手,沒再多問。兩人安安靜靜地對着柴火候了一個鐘頭,李修平看了一眼天色,道:“差不了”
“好。”孟花熙揭開鍋蓋,高湯不斷咕嚕嚕往外冒氣泡,顏色呈漂亮的乳白色。這是清湯之前的奶湯,從骨頭裏熬煮出來的膠紙讓湯色變得亮白。奶湯距離清湯還有一個步驟。孟花熙用剛剛剩下的豬肉和雞肉剁成末,然後盛在湯勺裏,用來撇去湯中的浮沫。經過這樣的過濾,湯色漸漸變得清亮,雖然離透明到白開水的程度還差上一點點,但以一個初學者的程度來說,已經可以說是非常不錯。
清湯盛了出來,再點綴幾枚枸杞,煞是好看。
“不錯……”李修平個沒有吝于贊揚,但他握着湯勺的手還是遲疑了片刻。畢竟第一次吃孟花熙做的飯沖擊力太大,再次挑戰需要做好心理建設。他的鼻尖全是高湯的鮮味,直引出他肚子裏的饞蟲,他料想在自己嚴格的監督下,這湯是不可能差到哪兒去的,更何況氣味如此鮮味醇厚,實屬難得,于是他一鼓作氣,舉起湯勺,小心送入口中品嘗……
“味道怎麽樣?”孟花熙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李修平,滿臉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李明勇在孟家客棧吃了虧,這口氣怎麽也咽不下,一路飛奔,跑去跟他那舅公趙縣令趙德民告狀。
所謂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這邊塞小鎮離京城十萬八千,天高皇帝遠,趙德民手裏握着了點權力,便在這兒過成土皇帝。李明勇哭哭啼啼跑進來,趙德民正在吃茶,他不耐煩一蹙眉,道:“又怎麽了?”
李明勇道:“孟花熙,孟家那幾個人,真是要氣煞我!”
趙德民臉色一暗,料到李明勇個這事沒辦好,他臉色一沉,低喝道:“沒出息的東西,讓你找他們點麻煩,這麽簡單的事兒,都沒辦好!”
李明勇道:“不是我沒辦好,是,是情報真的有誤。孟家那丫頭味覺根本是好好的,做得面可好吃了。我……我一不小心就吃了兩碗……”說道這兒,李明勇又是愧疚,又是惋惜,愧疚是愧疚自己舅公交給自己的任務沒能辦好,惋惜則是,那碗面實在太好吃了,他居然為了面子只吃了一碗!改日他一定還要再去吃!
趙德民微微合眼,手中盤着兩只油光水亮的核桃,“這不可能。孟家那姑娘是天生嘗不到味道。”他回憶道:“孟大方老來得女,膝下就這麽一個孩子,甚是喜歡,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那姑娘百日的時候,孟家擺百日酒,聲勢相當大,鎮上有頭有臉的可都去了。當日我也在場,親眼看見幾個品行惡劣的親屬給那女孩用筷子沾酒喝,那女娃卻一點也不哭鬧,心許是壓根嘗不到。那幾位家眷最後被孟大方狠狠一頓訓斥,可大家都看得到。那時大家就為孟大方惋惜,苦苦求子,得了個丫頭不說,還沒有味覺,孟氏廚神這名號,便要斷在他這兒了。”
李友明若有所思,以前他聽到不過是街頭巷尾的流言,這次從趙德民這聽來的可是真的。李明勇便說:“可是……可是孟家那丫頭真的會做飯,而且挺會做的,她給我們下了碗面,真的是好吃。”說到這兒,李明勇又流出點口水,他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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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德民到底是千年的狐貍,一會兒便從李明勇這幾句言語裏聽出了點意思。他眯起眼,手中的核桃盤得飛快,道:“孟家那丫頭只做了一碗面?”
“嗯。”李明勇還沒聽出趙德民的意思,繼續自顧自地誇贊道:“那碗面可真太好吃了……”
“就做了一碗面?”
“嗯……”李明勇說猶豫道——“這有什麽問題嗎?”
“行了,”趙德民恨鐵不成鋼,狠狠敲了一把李明勇的腦門,低斥道:“你這沒出息的東西,這裏頭的門道,還沒看出來麽?”
“看……看出什麽來啊……”李明勇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錯哪兒了,簡直欲哭無淚。
“想你從小腦袋瓜子不好使,幼時要你背書,你總不會背。最怕師父查你,一查背書,你便上我這兒哭訴,那時,我是如何教你的?”
李明勇委屈兮兮地五折腦門,道:“舅公說,師父沒工夫每篇都查,十篇暫且背一篇,師父若要默寫,便将背熟的那篇默下來,剩下的就算不會,師父也不知道。”
趙德民嗯了一聲,道:“明白過來了嗎?”
李明勇捧着腦門又苦想半刻,這做飯究竟跟背書有個什麽關系,他瞥了趙德民一眼,見趙德民的表情嚴肅,如果他再說不知道,趙德民大概下一瞬要撕了他的嘴,他一急,竟然悟了出來道:“啊!舅公的意思是,孟家那丫頭,跟我一樣,只會背一篇書?!”
趙德民眼皮一翻,道:“是一道菜。”
“對對對!”
趙德民氣定神閑道:“現在知道該做什麽了嗎?”
趙德民眼珠子一轉,心裏立刻又有了主意。這不就跟師父罰抄書一個道理,師父當時為了防止他偷懶,用的也是這麽個辦法——抽查。點兵點将點豆子,抽到哪篇背哪兒篇。李明勇運氣可是極差,次次都抽着的都是他不會的,沒少挨板子。李明勇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我看你還是不知道。”趙德民起身開始在房間裏緩緩踱步——“你知道孟大方當年是如何成為廚神的?”
“如何?”李明勇好奇道。
趙德民回答道:“當年孟大方也才二十出頭,初出茅廬,靠一道開水白菜一下子打響了名號。”
“開水白菜?”李明勇有些疑惑。開水白菜,顧名思義——開水煮白菜?這太簡單了,誰不會煮,又能有什麽特別之處?
趙德民看出李明勇的不以為然,他嘴角微微一動,道:“怎麽?是看不起這道菜?這道菜怎麽看上去簡單,但卻極考功力和火候。”
趙德民同孟大方是故交,當年他還未中舉,不過是一身無長物的窮讀書人,孟大方給了他不少好處,怕他吃不上飯,甚至在客棧後廚給他找了個差事。給他的差事和給其他長工的差事比起來輕松不少,讓他白天幹完活,回去還能接着讀書。這差事讓他能吃飽飯,但他卻始終引以為恥,他是讀書人,他是要當官的,怎麽可以有這樣的過往?這件事趙德民始終深埋在心裏,不與任何人提起,但此時,趙德民難免回憶起在後廚幫忙時知道的事。
“開水白菜的開水指的并不是真開水,而是用老母雞、老母鴨、鴿子、肥肉、豬骨頭熬制而出的高湯。高湯有這麽一句話——無雞不鮮,無鴨不香,無皮不稠,無肚不白。高湯還分兩種,一種是奶湯。奶湯顏色雪白,口感醇厚,看起來真如牛奶一般;還有一種則是清湯,清湯的工序比奶湯更為複雜,需要撇去浮沫,處理後清水般清亮,看起來就像一杯開水,這便是清湯的最高境界。
李明勇滋溜了一下嘴,哀怨道:“舅公,您莫要再說了,再說,我真餓了……”
趙德民用“真是個沒出息東西”的眼神瞥了李明勇一眼,道:“怎麽?想吃麽?這湯炖多久,何時入鹽,極其細微的差別,都會造成不同。這裏面都是學問。孟家那丫頭若是真的沒有味覺,她無法分辨其中的差異,自然也做不出來。你便将我出的這道菜當做謎題,去試她一試,他若做不出來……”
趙德民說到這裏便不提了,他合上眼睛,手中的核桃盤得飛快。
“知道了。”李明勇立刻明白趙德民的用意,他得了點撥,頓時一掃方才戰敗公雞的頹然,興沖沖地回家去,準備再找時間好好教訓教訓孟家人,給自己出一口惡氣。
作者有話要說:
孟花熙成就——養豬小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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