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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修平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好好愣了一會兒,連護在胸口的被子都不要了。跟他學做飯?這理由還真挺別致。
他的眼神變幻莫測,不斷審視着面前這紅衣姑娘,這姑娘生得挺好,眉是眉眼是眼的,可她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的就不怎麽聰明?
李修平這麽琢磨着,孟花熙見李修平沒一口回絕,心中立刻燃起了小小的希望。當初她磨了胖廚師師傅小半年,他才不情不願地跟她嗯了一聲。孟花熙再接再厲道:“不用太難的,那碗面,就可以了。”
李修平身子往後一靠,輕笑起來,他便試了試這“宵小”,他用冷言冷語的譏諷道“你一個廚子,是怎麽把東西做得那麽難吃的?可真有本事。”
踩着了痛處,孟花熙卻也不惱,這些話她聽太多遍了,你爹是廚神,你怎麽做東西這麽難吃?你爹要是知道你做菜做成這樣,鐵定後悔死了生你!你真浪費你們孟家的血脈,可惜可惜……孟花熙帶着微笑,和和氣氣地對李修平說道:“我嘗不到味覺,沒辦法。”
“什麽?”孟花熙不覺得什麽,李修平心裏卻被紮了一針,他猛地一怔,失了一瞬神。廚師嘗不到東西,就像習武之人沒有手臂,沒有味覺,如何做飯?他不由想到他那天他剛進這間小小客棧的時候,這個“宵小”是如何對着一碗難吃至極的陽春面看得入了迷。
李修平沒有說話,他整了整衣領,一挽袍子,從床上下來,側坐在床沿上,一手接過孟花熙手裏的金镯子,舉起來,借着月光看了看。
文人玩玉,商人則沒這風雅的喜好,他們更愛金子,孟花熙手裏的這金镯子成色相當不錯,在平常人家裏算得上壓箱底的寶貝。但李修平在金山銀山裏頭出生的,這玩意到了他眼前,便是個普通物件了。
“東西不錯。”他随口道。
“是吧!”孟花熙歡喜道,她就知道,李修平肯定會喜歡這只镯子的,因為這只镯子真的非常值錢,“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李修平拿着镯子的手又一頓,終于細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先是沒有味覺,再是沒了親娘,他真怕這小姑娘再說下去,會更慘。李修平向來鐵石心腸慣了,別人如何,與他何幹?但他這生運氣太過低迷,大概是這輩子做盡惡事,所以受到懲罰,他希望自己下輩子能幸運一點,幫這姑娘,算是他做的第一件好事,行善積德了。
李修平伸手将孟花熙手腕握住,用了點狠勁兒,鉚地将镯子往上孟花熙手上一套,道:“我不要你的東西,自己收着吧。”
“可……”不要镯子,這是不肯教的意思麽?
李修平沒說話,他只是伸出手,在孟花熙的腦袋頂上敲了三下——“明白?”
“嗯?”孟花熙迷茫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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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平嘆了口氣,搖頭道:“‘宵小’,你可真沒有慧根。”
“什麽意思?”孟花熙捂着腦門道。
“也罷,”李修平嘆了口氣,道:“半夜三更,來我屋找我,我會教你的。”
“當真!”孟花熙一喜。
“當真,”這本是件相當麻煩的事兒,李修平卻忍不住露出了點笑意,搖了搖頭。他本就性氣壞,從不白給什麽好處,現在答應了孟花熙,自然要在別處讨些便宜才甘心,于是他又道:“教你是教你,可我教你也不能白教。”
孟花熙這回聽明白了李修平的意思,李修平這是在管她要好處,于是她下意識便要取下手镯再次送給李修平。李修平連忙擡手制止,道:“我不要你這個。”他頓了頓,又說:“你知道孔子收學生,要學生送他什麽嗎?”
“豬肉脯?”孟花熙道。
李修平點了點頭,有些贊許,心道,雖然不和他一般愛讀閑書,但聖人的書還是多少知道些。他道:“嗯,你每次找我,也給我送些好吃的,就當給我的豬肉脯,可明白?”
“明白!”孟花熙太高興了,歡呼雀躍道:“太好了!”
“噓!”李修平立刻對孟花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的暗衛榮飛就在外面,如果這對話被榮飛聽見了,免不了又生出事端。
孟花熙馬上用手捂住嘴巴,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她全神貫注地盯着李修平看,輕聲細氣道:“我,我該怎麽稱呼你呢?”
說起怎麽稱呼,也令人頭大,直呼其名,太不合規矩,若被宮裏人聽見,還會給她冠上了一條罪名。李修平想了想,他在家中排行十七,于是靈機一動道:“你管我叫十七吧。”
“十七八?”孟花熙跟着李修平念了一遍。
李修平扶額:“十七,沒有‘八’……”
“十七?”
“嗯。”
半夜三更,孟花熙點了蠟。
她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端着燭臺,俯身在床邊小櫃子裏摸索了半晌,終于掏出了一本皺巴巴的冊子。那冊子有些年頭,上面記着的孟氏名菜,旁邊有用朱砂筆标記的批注。她揣着那冊子爬回床上躺好,又側耳聽了一會兒,隔壁陳嬸房間安安靜靜沒有動靜,陳嬸應該睡下了,于是這才大膽起身。
她偷偷溜進後廚,揭開蒸籠,裏頭躺着兩只白嫩嫩的糯米糕,一只紫薯餡,一只芝麻餡。這是白天托胖師傅幫忙留的。她将糕點用食盒盛着,提着溜了出去。
對于翻窗這件事,孟花熙這次有了經驗,輕車熟路不少。但她從窗戶爬下來的時候,卻發現本來放在窗框下礙事的花盆被移了位置,她腳沒沾地,愣了愣,便聽見有人輕笑,李修平正坐在桌邊,他手裏拾着把剪子,修剪蠟燭的燭心。
李修平的五官本就俊朗,一雙杏眼黑如點漆,再被燭光這麽一照,愈發英氣逼人。李修平眉梢一揚,心道,這“宵小”倒還不錯,知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的道理,果然來了,還給他帶了吃的。他似笑非笑,道:“‘宵小’,你果然來了。這次給我帶什麽好吃的了?”
孟花熙将食盒打開,放在桌子上,有些不樂意道:“我有名字的,孟花熙。”
“知道了,”李修平敷衍地應了一聲,他将糯米糕吃了一口,道,“不錯,甜的。”李修平嗜糖,這偏好他不愛與人說,總覺得傳出去有損他的男子氣概。
李修平吃完一只糕點,又問:“‘宵小’,你不是想讓我教你麽,你打算要我怎麽教?”
孟花熙一聽要教她,便顧不得李修片又管她叫“宵小”了,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孟花熙從懷裏取出一冊子,道:“這是我爹留給我的菜譜,這道菜我特別愛吃,但是一直做不好,你能教我嗎?”
李修平将冊子接了過去,撩起眼皮,随意地一看。這食譜應該是孟大方壓箱底的寶貝,也不知這“宵小”是傻,還是太過精明,竟然将這東西放心地交給了他。
李修平他天生味覺奇敏,任何膳食入口便可知其材料,倒也看不上這玩意兒,只打算将這當話本看看。李修平一邊翻,一邊随口說道:“你想學哪兒道?”
孟花熙早已想好了,她伸出一根手指,從李修平手中将那冊子翻了幾頁,最後停在每一頁面上,道:“我覺得剛起步的時候應該學個簡單點的,然後一步一步來。”
“是這麽個道理。”李修平點頭道,然後他低眸一看,差點又氣笑了,這一頁的菜名叫:“開水白菜”。
李修平搖了搖頭,不知“宵小”是哪來的本事,随便一挑便挑了個最難的。
孟花熙小心翼翼打量着李修平臉上的表情,道:“是……不好嗎?”
李修平擡起眼,孟花熙一臉期待地看着他,圓而亮的眼睛裏跳躍着兩只火把,那火把像是她來自內心的光束,如果他拒絕了,這奪目的火苗便将熄滅,李修平實在做不出這樣的事來。他只覺無可奈何,也不知怎的,自己的命門硬是被這“宵小”攥在了手裏。“行吧,”李修平道:“今天就做這個。”
後廚靜悄悄的。胖師傅很愛幹淨,每天打烊後,都會将後廚收拾得一塵不染再做休息,所以後廚非常整潔,看起來賞心悅目,做飯的材料和廚具倒也齊全,李修平四處一掃,倒也說得過去。
開水白菜的靈魂便在于高湯上,高湯吊得好,這道菜便成功了一半。孟花熙首先處理高湯的食材,高湯的材料非常複雜,要用到雞骨架、鴨骨架、鴿子還有五花肉,這些食材都要新鮮的才好吃。
這些工序不必李修平費心,孟花熙刀工極好,這是從小練出來的童子功。一把厚背菜刀,硬是在她的手裏翻出了花兒。孟花熙熟練地将肉與骨架分離,又将大骨頭剁成塊,用清水洗去血沫。其中過程有時過于血腥,竟然令李修平忍不住撇過頭去,最後各種材料準備得整整齊齊,放進一只陶瓷湯罐裏用小火慢慢煨着。
這湯至少要熬上兩個時辰,候着的時候,李修平打算将剩下的一只糕點吃完。但他秉着客氣的原則,下口前意思一下問孟花熙道:“吃麽?最後一個,甜的。”
孟花熙兩眼盯着火苗,頭也不擡道:“你吃吧,我吃不出來。”
也是……李修平默默将糕點放入口中,舌尖立刻蔓延開紫薯和糯米混合的香味。無論是酸是甜,是苦是辣,能嘗着味道,就是一種人能感覺到自己活着的存在感,但孟花熙卻絲毫不能體味,他不禁提問道:“你是怎麽嘗不着滋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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