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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第一個動筷的人發出一聲古怪的音節。這面雖然看起來外表平平,甚至還有一點點醜,但吃起來味道當真不耐。

提前煮熟吹涼發酵後的堿水面經過簡單的焯水,面根根勁道,很有嚼勁,再配上爽口的蘿蔔幹和醇厚的芝麻醬,吃得人非常舒服。

一大清早來上這麽一碗,有很多好處。一來面這類食物很平民,一碗只要幾文錢,不管是是誰,達官顯貴也好,小販走夫也罷,誰都負擔得起;二來這面的分量足,面比米飯更精細,一碗就能管飽,吃了幹一天的活也不會覺得疲累;三來這面做法簡單,一碗制作出來不用等太久,即到即食,他們這麽多人,一人一碗也不過花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這對時間寶貴的早晨來說,這實在是太方便了。

“嗯……!~”第二個人動了筷子,立刻也發出這麽一聲驚嘆,“還別說,味道真的挺好的。”

第三個人只顧埋頭苦吃,已經沒功夫擡頭來一句評價了。

前來湊熱鬧的窮酸秀才也分得一碗,他餓了好幾天,一直沒錢吃飯,今天撞了大運,吃了碗不要錢的,一時喜不自禁,捧着碗筷高呼道:“啊!這面太美妙了,我要為此面賦詩一首——啊,此面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閉嘴吧你。”其他人立刻說:“你吃面還吃餃子呢?(要你那酸醋!)”

陳嬸他們還是不敢相信,真是真實的嗎?眼前這群食客,每個人都捧着自己的小碗兒,津津有味狼吞虎咽地吃着孟花熙下的面條。這玩意兒真的好吃嗎?不……真的能吃嗎?小東最先忍不住了,他到底膽子稍大一些,有以身試毒的魄力。他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碗,先是試着吃了一口,“嗯……!~”別說,面條勁道,調味合适,尤其是那勺芝麻醬,可以說是畫龍點睛,滋味當真不耐。他拍了拍孟花熙的肩膀以示鼓勵道:“行啊,這次沒毒死人。”

胖師傅倒是看不上,不就是一碗面麽?他可是本地廚子,一把菜刀,一把鍋鏟,什麽菜拿不出手,就這麽一碗黑黢黢的面,能好吃到哪兒去?他不屑地嘗了一口,立馬明白剛剛大家默契地發出的:“嗯……!~”是個什麽意思。

首先是面條煮得非常勁道。即便是再簡單不過的菜,若想做出彩,都要花許多心思。面條這東西嬌氣,煮久了便黏糊糊的,沒有口感,但煮得時間太短,又會夾生,生硬,孟花熙煮出來的面條火候上剛剛好,面條根根分明,口感适中,再配上酸甜的蘿蔔幹解膩味,稠厚的芝麻醬增其鮮,可以說是相當不錯。

大家越吃越想吃,開始嫌孟花熙沒人的分量給少了,紛紛要求再來一碗。孟花熙說:“你們再吃是要給錢的。”

“給錢給錢,趕緊下面吧!”

孟花熙再次燒開水,下面,一碗三個銅板賣給大家。

大家吃得開心,李修平有點沒勁兒了,他無聊地撓了撓耳朵,瞧了李明勇一眼,道:“你難道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李明勇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紅,丢人丢大發了,他顧不得李修平的羞辱,匆匆起身要走。李修平腳尖卻踢了踢跟前的長椅,那椅子便像長了腳,往前一挪,剛好擋着了李明勇的去路。“這麽快就想走了?”李修平似笑非笑地悠悠道:“剛剛我怎麽瞧着你腳是在這兒生根了?”

“你,你還想怎麽樣?”李明勇尴尬地被堵在原地,感覺身後的弟兄都開始看他的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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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平一笑,沖着面前的桌子努了努嘴,道:“你把桌子給吃了,我就不為難你。”

“你你你……”李明勇滿臉通紅。

“怎麽?要來點鹽?”李修平嘲諷道。

李明勇低三下氣道:“我已經要走了,你還要怎麽樣?”

李修平好好欣賞了一下李明勇吃癟的模樣,他終于耍夠了,拍了拍手,道:“你要想走也可以,但是你記好了你剛剛答應了什麽,你剛剛說什麽來着?”李修平佯裝忘記,兩條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手指敲着眉心,道:“瞧瞧我這記性,竟然記不清了。”

孟花熙道:“他說他再也不來收保護費。”

李明勇咬咬牙,忍氣吞聲道:“知道了。我們走。”夾着尾巴帶着他那幾個兄弟離開。

客棧裏漸漸忙亂得不成樣子,越來越多的客人進店吃飯。他們大老遠便聞着了面香和芝麻香,這一路是尋着味兒來的,好不容易摸着門進來了,一開口便點名要來一碗——和剛剛那個人一樣的。孟花熙只得繼續下面,直到昨天準備好的堿面全部用完,這才不得已地送走那些依依不舍的食客們。

這天夜裏客棧打烊。陳嬸關了大門,在大堂點了燈,一筆一筆地算了個賬。一碗面是三個銅板。做飲食生意的,原料和賣價對半開,也就是說,一碗面毛利一個半銅板。這利潤雖然不多,但今天一天足足賣了三百碗,這麽一算,可有好幾錢銀子。陳嬸算好賬,發現今日的生意利潤多了好幾成,大家今日跑上跑下的照顧客人,的确勞累,便給大家分了點賞錢,獎勵道:“今天辛苦了,不錯,大家好好幹!”

小東樂不可支,喜滋滋地将那點碎銀子揣進了兜裏,給陳嬸作揖道:“謝陳嬸,我老早在布莊裏看中一身衣服,一直沒籌夠錢買,現在可算夠了。”

陳嬸嗤笑了一聲,小東就是個漂亮草包,總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家穿在身上,生怕別人看不着,陳嬸撥了撥算盤,道:“別謝我,謝花熙去,今兒可把她累壞了。”

這三百碗面裏頭,除了胖師傅打打下手,幾乎全是孟花熙一個人完成的,這樣的工作量,別說一個小姑娘了,就是像胖師傅這樣身體健壯的成年男人,也不一定吃得消。

“是。”小東沖孟花熙說:“啧,看不出來,你也不是無藥可救。”他認真端詳着手中的碎銀子,随口胡謅道:“樓上那位就稍微點撥了你幾句,你就開竅了,以往我跟胖師傅手把手教你,也沒見你會,你還不趕緊拜個師?”

“盡胡說。”陳嬸給了小東後腦勺一下,将他打發去了。“誰知道那人什麽來頭,拜什麽師?”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小東的話一下子便鑽進孟花熙心裏去了。今天是她第一次得到了這麽多的誇贊和認可。在她的記憶裏,她只見過自己的父親曾經受到過這麽多的愛戴。她揣着那點碎銀子,也揣着心事,默默回到了房。她的肩膀和小臂有些脹痛,但這些疲憊她毫不放在心上,專心致志地從床下的櫃子裏摸出一只首飾盒,将碎銀子好好放進隔層裏。

她特別愛存錢,有什麽好東西都攢在這盒子裏,陳嬸常說她跟小東就是反過來的,她是屬倉鼠的。她沖着首飾盒裏的一塊金镯子發了會兒呆,這镯子當屬裏頭最值錢的了,這是個寶貝,是她未曾謀過面的娘親送留給她的東西。

她的心思純淨,沒有過多的思緒,遇到想做的事情便一門心思走到底,時常不及代價。她輕輕摸了摸那镯子,在心裏做好決定。她将镯子藏進兜裏放好,探身出窗戶四處看了看,确定門外走廊沒人,便輕手輕腳從窗戶翻了出去,繞道去了樓上客房。

李修側卧在床榻上,他合着眼皮,但沒有睡。出京已經一月有餘,這會兒了,鄭王和鄭貴妃不可能不知道他走了。可外頭風聲卻一直平靜。正是這反常的平靜,越發顯露下面的暗流湧動。鄭王表面上按兵未動,實則已與其他幾位王侯暗度陳倉,日後他的處境并不會太好過。

但他并不怕什麽,也從不憷誰,即便二哥鄭王此時要密謀取他項上人頭,他也毫不畏懼。他唯一頭疼的,是那個他想要找的人,那個人可以給他所有疑問答案的人,至今依舊毫無音信。那些他派出去的暗衛對他忠心耿耿,絕不會欺騙,所以那人只能在這兒……但,到底在哪兒?

“咯噔……”窗戶外有人,李修平睡意全無,立刻渾身戒備起來。

他嘴邊起了一絲冷笑。誰說鄭王沒動靜的?這不是派人來了?李修平一手便覆上了腰間軟劍劍柄,他渾身緊繃,繼續佯裝着合眼的模樣。那宵小進來了,腳步聲輕而細碎,氣息不穩,竟不是練武之人。

那人方向感不太強,夜間視物的能力也不太高明,一下窗便撞着了一只立在窗邊的花盆,一路跌跌撞撞,才到他床沿來——“您……您好……”那宵小竟還是個女娃娃,聲音又輕又細。

李修平收了手中的劍鋒,微微撩起眼皮,向那宵小看去——“你?”

李修平太陽穴上的一根筋猛地跳了跳,他素來聽說京城外塞北地區民風彪悍,姑娘潑辣大方,甚至對自己喜歡的男子,毫不羞澀于表達,與京城裏還沒說話便先臉紅的姑娘家有很大的區別。但即便如此,大半夜出入陌生男子的卧房如入無人之境,太不成體統!李修平地位高貴,深宮之中費盡心機想爬床的不是沒有,宮裏人都知他脾氣壞,平日見雖是眉眼帶笑,待下人和氣,但若是摸着那塊逆鱗,深冬夜便從床上拖出去,在鬧鬼的枯井裏關整整一宿。

“你……你……你幹嘛?!”李修平雖未入眠,但早已脫了外衫,只着一身純白裏襯,內衫貼身輕薄,腰腹肌肉的線條顯露得清清楚楚,眼前的姑娘大大方方,李修平反倒別捏,直把将棉被往身上裹,活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孟花熙沒打算偷看什麽,她坦坦蕩蕩,兩眼炯炯有神,放着異光,兩手志氣高昂地緊握成拳頭,突然一低頭,兩手高高舉起那塊寶貝金镯子,大聲道:“教我做飯吧,我把我的所有首飾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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