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似乎是,令人眼前一亮。可,到底是哪兒不一樣呢?

李修平琢磨了一會兒,眼睛細致地在孟花熙的臉上打量着。孟花熙的五官輪廓較深,濃眉大眼,眉目如花,皮膚是健康而光滑的淺蜜色,兩頰泛紅,像一只剛剛出爐的糖包子。她的唇色偏淡,不說活,或者認真思索的時候,嘴巴抿在一起,有點嬌憨,而今天,那雙嘴唇卻嫩得幾乎能往外滴下蜜來。李修平只覺自己嘴裏的桂花糕不夠甜了,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心裏卻有些想笑。

在見他時塗脂抹粉這種小心機、小手段,他不是沒見過,光他用被子卷着從床上拖出去的,一只手都數不完,但她們都沒她的半點可愛。

李修平終于忍不住了,竟笑了一聲。

孟花熙不知道李修平突然笑是做什麽,但她第一次往臉上塗那些東西,也不知道塗得對不對,又好不好看,于是心裏一直沒底,被李修平這麽一笑,愈發不安了。

“你,你笑什麽?”

李修平忙收了笑意,他手握了拳,抵在唇邊,輕輕咳了一聲,輕快道:“沒什麽。”他彎着眼睛,問孟花熙道:“宵小,你偷吃什麽了?”

孟花熙難得機靈一回,立刻明白李修平在說什麽,連忙用手背捂着嘴,滿臉漲得通紅。

“偷吃了蜜糖?”

“沒有。”

“真的沒有?”

“沒有,”孟花熙說:“而且我就算吃也不是偷吃。”

“可我覺得你偷吃花了。”

孟花熙嘴捂得更嚴,“沒有。”

“真的嗎?那倒是可惜了……”孟花熙愈這樣,李修平卻愈有了逗她玩的心思,他故意食指敲了敲額角,道:“本準備跟你讨點的,下次你給我嘗嘗?”

“!”孟花熙臉紅得幾乎要滴血,她迅速收拾走李修平還沒來得及吃的碗碟,便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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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平明知這麽欺負人不好,尤其是這麽不經事,簡簡單單的人,但他心裏卻偏偏邪惡地生起了一種神清氣爽地舒心的滋味。白被“宵小”吃了不少豆腐,這回總算在口頭上讨回了個便宜。

“诶……我還沒吃呢……”李修平道,“說好了沒晚上給我一份。”

李修平只聞着了雞湯味兒,卻沒福氣嘗到,光憑聞,他便能篤定,這一定是一只極其争氣的母雞。雞湯香味醇厚鮮美,比他臨走前的,有過之而無不及。想必他離開的這段時日,“宵小”當真是花了不少苦功夫。

一個沒味覺的人,全靠直覺,手感,卻能做出一鍋大受歡迎的雞湯,真不知道是這說明毫無天賦,還是天賦甚高。

“不給了。”孟花熙斬釘截鐵道,她拎起食盒就翻窗。李修平的門一直沒有上過插銷,可孟花熙卻從不走正門,現在伸手已經輕快地如同神偷,腦門後神奇的大馬尾辮在窗外一閃,人便已經像小兔子一樣跑了。

“……”李修平不由覺得委屈,他一口雞湯都沒喝到,此時腹部那幾塊肌肉真的好餓,好餓……

這天夜裏縣令府邸又不得安寧,縣令在座位上徐徐品茶,低眸看了一眼在他跟前爬坐在椅子上由大夫上藥的李明勇,凝神靜氣道:“你又怎麽了?”

“那個人,他打我!”李明勇嚎啕大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聲淚俱下。

趙德民對李明勇的遭遇內心毫無波瀾,多大的人了,還挨打?出息。

“他打你,你不會打回去?我這麽多年怎麽教你的?”趙德民不鹹不淡道。

李明勇無話可說,只能默默抽泣道:“可是舅公,您出的法子沒用。什麽教書先生,什麽抽背課文……那丫頭厲害着,金白菜銀白菜開水白菜,她什麽白菜都會做,廚藝不知道高到哪兒去了!”

趙德民聽了這話,這才稍稍将李明勇的哭訴當一回事兒——“你說的都當真?”

“可不是?我騙您作甚。”

李明勇摔得不輕,每過一盞茶的功夫,便會哎呀哎呀地哀嚎一聲,他的骨頭斷了兩根,這兩處就算日後養好了,每逢陰雨天氣,也有的他好受。他在外作惡這麽多年,今天總算是受着了報應。

李明勇自覺納悶,道:“那丫頭到底有沒有味覺?我看她真不像外頭傳的。那玩意兒……那玩意兒當真好喝。””李明勇說道這裏,自己都沒察覺地咽了一口唾沫、

縣令狠狠瞪了李明勇一眼,肝火大動,喝了一口苦茶,才堪堪将那火氣壓下去,他啐了一聲,從牙齒縫間逼出兩個字——“行了。”這般誇獎對手,是滅自己志氣,漲他人威風?

李明勇忙為自己申辯道:“我就知道您不一定會信,因為如果我自個兒沒嘗着,我也不會相信,所以我特地為您準備了一份……阿森,快過來。”

一名一直跟在李明勇身邊的小喽啰,利落地拎着一只食盒過來了。這事是李明勇提前跟他吩咐過的,後來李修平動手動得突然,場面一片混亂,他便趁亂用食盒裝了一份,好歹将李明勇交給他的事辦了。

這時候了,食盒裏的湯羹早已涼透,李明勇便吩咐下人趕緊去廚房熱一熱。縣令沒反對,只是閉了閉眼睛,默許了。

過來大概一刻鐘,縣令府邸開始傳來食物的香味,那香味濃郁醇厚,飽含林間樹叢多年積攢的天地精華。這香味飄過縣縣令府邸彎彎曲曲的小道直鑽進了大廳中人的鼻腔。

李明勇深吸一口,或許是累了許久還未曾進食的緣故,他只覺着滋味比早上還要鮮香幾分,臉上碩大的鼻子不斷地抽動起來。

一名豎着雙發髻的小丫鬟捧着熱好的食盒再入內。

李明勇跛着腳端了過去,奉在了縣令跟前,谄媚道:“舅公,您聞着香味了麽?”

這香味縣令大人自然是聞到了,但他礙于面子,半句好話不肯說,撩起眼簾瞟了那碗清涼的湯水一眼,“聞着香有什麽用,好不好,要入口才知……”

他手擡了擡,李明勇馬上明白意思,連忙将筷子塞進了縣令大人的手裏。縣令大人這才“勉為其難”地動了動手指,舀起一勺,嘗了一口。

那湯勺一入口中,趙德民面上的表情立刻變了。

他心裏一陣驚濤拍岸,這味道……

這味道竟然同孟廚神的手筆有四成相似。

菜有冷熱之分,有的菜出鍋,要放冷了,才入味口感好吃;而有的菜要光出鍋便吃才好吃,然而任何菜,只要再回蒸籠熱一次,那味道都會失一半的顏色。所以這碗湯羹在熱過一次之後,還能得孟廚神的幾分神韻,這太不簡單……

他同孟廚神是多年老友,孟廚神之死,他手腳不算幹淨,于是這麽多年,他一直惴惴不安,孟家的根苗不斷,他便不得安慰。此時這口湯,便像是午夜夢回的夢魇,緊緊地掐上了他的脖子,令他渾身戰栗,直冒冷汗。

“舅公……”李明勇見趙德民表情古怪,起初以為是因為太好吃了,但緊接着,卻發現這古怪地表情裏還有愠怒和恐懼。趙德民突然拂了一把衣袖,一起将食盒和湯羹砸了,大罵道:“出去,都給我出去!”

府裏衆人大為驚恐,慌忙散去。

縣令在廳裏來回踱步。他每走一步,內心都像是在火苗上煎熬。夜長夢多,這是他最恐懼的。現在看來,他的噩夢就要真了。孟花熙的病,難道好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趙德民不斷擦拭着額角滲出的冷汗。那是娘胎裏帶出的病,除非神仙再世,不然不可能治好。那麽,她為什麽做得來呢……

趙德民心中鼓聲喧天。他暗自琢磨,李明勇這小子是當真不中用,以前他讀書就讀不好,只能當個混子,結果現在當了混子,連欺負人都欺負不到家,日日被欺負回來了,還有臉上他這兒哭訴。

他在心裏搖了搖頭,已打算将李明勇放棄了。這事不怎麽幹淨,不能用衙門的人,要用個口風嚴,聽他話,腦子還好使的。他又想了想,想出一個新的人選。

推開房門,将外頭候着的下人換了進來,吩咐道:“明兒一早,再給我把李明志叫來。”

李明志跟李明勇倆人都是明字輩,李明志比李明勇要長上幾歲。趙德民念在他們的母親,也就是自己的姐姐,在自己境遇落魄之時好生照料自己,很好提拔他倆。

李明志與李明勇不同,李明勇雖然壞,但他腦子不怎麽好使,欺負老百姓,都是當面欺負,而李明志不僅壞,還聰明。

誰得罪了他,他面上依舊笑眯眯,但掉頭便用手段整得人家破人亡。

李明志聽說縣令找他,第二日一早連忙過來。“舅公,您要我來是?”

趙德民一手盤着核桃,言語間稍稍暗示,李明志便立刻了然于心,乖覺道——“舅公,我明白了。不過……”他話一段,問道:“您是單想讓那丫頭吃點苦頭,還是想讓孟家在這待不下去?”

趙德民眼睛一眯,道:“你看着辦吧。”

李明志立刻會意:“我兩個都給您辦到。”李明志說到做到,立刻安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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