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二天夜裏李修平果然等不到人。

“宵小”臉皮薄,幾句玩笑話,便吓唬的人都不來了。

李修平只覺好笑,倒也不強求。只是這幾日被“宵小”養得太好,突然半夜少了頓宵夜,肚子倒是跟他打起仗來。

李修平睡不着覺,幹脆翻身到屋頂上看月亮。這幾日天氣暖和,白天日光灼熱地烤着大地,令人心情不由焦躁,等到夜幕降臨,習習涼風吹面,人也平和不少。

李修平眯起眼睛,對着頭頂的圓月發呆。

從書軒回來後,他的鼻腔間,總是若有若無地嗅到隐隐木炭燒灼的陳腐氣味。

他回來後,魏炎與他有書信往來。魏炎身體不好,不能握筆,信上的內容全是由那替他看門的那小丫鬟執筆。那丫頭到底沒念過多少書,寫字全是臨時抱佛腳,筆畫橫豎錯誤百出,但好歹能勉強辨認。

魏炎在信上說,和他一起逃出來的,不只他一個,其他幾位陸續同他也有聯系。這些人想活命,不願透露姓名,但如若殿下致意要查,他們也當鼎力相助。

這紙片上的話李修平讀了又讀,最後用燭臺燒了個幹淨。他答複魏炎,他要查,而且要查一個徹底,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他就一定會給他們一個對得起天地良心的交代。

李修平正這麽想着,沒想到屋頂下,熟悉的腳步聲又來了,“宵小”提着食盒,卻不肯進屋,将食盒擱在窗臺下,扣了三聲窗,便要跑。

李修平忍俊不禁,他在屋頂上翻了身,翩然而下,一把從孟花熙手裏搶過食盒,鼻尖微動,嗅了嗅,道:“給我的?”

“嗯……”孟花熙被抓了個“人贓俱獲”,只得老實承認,“君子一言九鼎,我答應了的,你教我做飯,我給你送吃的。我從來不出爾反爾。”

李修平輕笑了一聲,他心裏想稍稍克制,不再欺負人,免得日後真沒宵夜吃,但他嘴上實在沒個把住門的,尤其是看着“宵小”圓潤的臉頰,健康而紅潤,比塗抹了任何水粉都要細嫩,他脫口而出,道:“食盒裏是什麽?是你昨天偷吃的嗎?”

孟花熙一聽這話,掉頭又要跑。

“別走啊,”李修平粲然一笑,道:“跟我坐坐?”

“我,我不跟你在屋裏坐着。”孟花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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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我屋裏坐,”李修平手指一動,牽上了孟花熙衣服後拎,然後身體向上一升,像提一棵大白菜一樣,将孟花熙輕輕放在了屋頂上。

“啊!”孟花熙驚呼一聲,下意識閉緊眼睛。她只覺自己身體騰空,輕飄飄的,兩只腳碰不到地,下一秒就要從這半空中滾下來。她兩手緊緊抓着李修平的袖口,怎麽也不撒手。

李修平也愣住了,他本來只是想逗人玩玩兒,沒想到孟花熙一個女孩子,又沒學過武功,從沒上過這麽高的地方來,自然吓得不輕。方才他礙于男女有別,沒摟孟花熙的腰,也沒摸孟花熙的手,盡君子之禮,僅僅拽了拽孟花熙的後衣領子。結果現在孟花熙整個人卻貼了上來,兩手抱着他的胳膊,肉呼呼地不斷往他的懷裏鑽。他身上有幾處癢肉,最怕人碰,一處在腰窩上,一處在上臂內側。這兩個地方一被人撫摸,便是觸了他的逆鱗。而這回,李修平卻也沒惱,輕輕嘆了口氣,手在孟花熙後背上拍了一把,笨拙道:“你,你怕什麽?我還會把你扔下去不成?”

這話不說還好,等這勁兒過了,也就不怕了,結果李修平還說什麽要把她扔下去,孟花熙更吓壞了,越發緊拽着,怎麽也不肯撒手。李修平更是沒轍了,他又拍了拍孟花熙的肩膀,道:“我錯了行不,我不吓你了,我也不把你扔下去,這上面沒什麽可怕的,我日日坐在上面,不也沒事?”

孟花熙聽李修平這麽一說,膽子才稍微大了點。她小心翼翼地松開李修平的袖子,然後抽搭地吸了吸鼻子。

李修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已經是亂七八糟,越貴的衣服越是精貴,一點撕扯不得,現在已經被拽得不成樣子,若是讓別人看見,還以為他這是被人非禮了。李修平撫了撫袖口,俯身拎起孟花熙帶的食盒,道:“裏面裝了什麽?”

“紫薯杏仁芝麻糕。”孟花熙回答道,她怕李修平誤會,緊接着又補充道:“不是我做的,是胖師傅做的,我從他那兒要來的。”

“是嗎?”李修平心下一動,捧着糕點坐在了屋頂上。他将那糕點咬了一口。

精細的糯米研成粉加水,揉成圓團。紫薯搗成泥,加入紅糖調味。用糯米團包裹緊紫薯餡兒,放入蒸籠上鍋蒸,待皮和餡兒全都熟透,取出來再裹上一層芝麻,一層椰絲。口感軟糯但不粘牙,味道香甜但不膩。一口一個,總忍不住接着吃。

李修平早已将他對自己腹部肌肉的擔憂抛之腦後,他一口氣吃了五六個,然後突然想到什麽,手指停下,問孟花熙:“你喜歡吃什麽?”

孟花熙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她還是有點怕高,坐在屋檐上有些拘束,背脊挺得筆直,“不知道。吃的對我都一樣。”

她對吃的不講究,用陳嬸的話說,就是好養活。給口飯,給口水,再難都能活得好。

李修平說:“我是說,如果你能嘗到味道,你第一個想吃的是什麽?”

“嗯?”孟花熙愣了愣,這個問題沒有人問過她,她也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嘗到味道的那一天。孟花熙舔了舔她微微發幹的嘴唇,她擡頭看李修平,李修平的嘴角上有糖的粉末。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甜的,我想吃點甜的東西。”

李修平問:“你這……”他本想說,你這毛病,但又覺得這詞不怎麽好聽,于是一頓,混了過去,道:“有找大夫看過嗎?”

孟花熙點點頭,道:“有。小時候我爹請了很多大夫。他們專給我開很苦很苦的藥,黑黑的一碗,而且聞起來很臭,不知道裏面放了什麽,遞給我的時候,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說特別苦,是我連苦也嘗不出。所以,後來就放棄了。”

李修平用手指抹去嘴角的糕點的殘渣,他心念一動,說:“這塊糕是甜的,想吃嗎?”

“嗯。”

李修平道:“先把眼睛閉上。”

“幹嘛?”

“閉上我就告訴你。”

“好吧……”孟花熙拗不過,只能老老實實閉上了。李修平便将最後一塊糕點放在了孟花熙的嘴邊,“張嘴。”

孟花熙的唇角碰上糕點外圍的酥皮,那嘗不出滋味的東西被她的嘴唇由幹燥變成了濕潤,還有另一個人的手指。

李修平放開了手,外面的油酥皮是面粉的味道,面粉的味道非常淡,像小麥子;再往裏是糯米糍,糯米的味道要比小麥粘稠一些,糯米其實也是沒有味道的,但這個地方加入了白糖,所以味道很甜。餡兒呢,是紫薯味兒,紫薯嘗起來很軟,味道清淡……”

他的聲音很輕,在夜晚聽起來,像是花瓣落在了鼻尖上。孟花熙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嘗到了這塊糕點,她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雖然她的口腔依然是幹燥、無味,但她心底卻開始向上升起一種愉悅。

當木屑一樣的糕點在她口中完全融化,她睜開了眼睛。李修平在月光下懶洋洋地看着她,眼皮向上撩起,無所謂地笑了笑,道:“現在知道了麽?”

孟花熙歪了歪頭,“嗯。”

李修平将身體向後靠,平躺在屋頂上,兩手抱在腦後,“還鬧不鬧別扭?”

“我沒有。”孟花熙本就沒有跟李修平鬧別扭的打算,她只是臉皮薄,開不起玩笑,于是李修平稍稍一哄,她立刻好了。

李修平便說:“還認不認我這個師父麽?”

孟花熙說:“認。”她又說:“胖師傅說,好廚子不能只會幾道菜,要什麽都會才行。”

”他知道什麽。“李修平道:“你知道什麽武功最厲害?”

“什麽?”

“輕功。”

“為什麽?”孟花熙問。

“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李修平說,“做飯也是一樣道理。招不在多,管用就行,精一樣,總比什麽會得多,但樣樣不行好。”

李修平這麽說的本意是,以孟花熙的資質,能學會這兩道菜,已經是撞了好運,再學下去,難免勉強。

”陳嬸也是這麽說的,“孟花熙垂下眼睛,“可做菜是打架,一定要分個高下。那本食譜,上面全是我爹琢磨出來的方子,我都想學會。”

李修平眉心一動,這“宵小”個頭不大,口氣可不小,都學會,若廚神的菜品都學會了,那不也成廚神了。

“好吧,都随你。”李修平無所謂地答應道。

“當真?”

“當真。”李修平起身在孟花熙的鼻尖上敲了三下,然後又将她的後衣領拎上,“時候不早了,回去睡覺。”他從屋頂上一躍而下,将孟花熙穩穩當當地扔進她的房間裏。

作者有話要說:

李直男,扔白菜一樣地扔老婆,

你以後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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