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學醫之人,極其注重養生,将日子當修仙一樣過。陳老五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粗茶淡飯,林間漿果,身體保養得非常好,一般人是看不出他已經六十了的,都以為他是個只有五十九歲的活潑老頭兒。

陳老五很少吃調料重的食物,大多數用過于辛辣的作料來調味的食物,是為了用作料來掩蓋食物腐敗或者變質的臭味。

但孟花熙烙出來的大餅卻沒有這一問題,她選用的餡肉質新鮮,和辣椒充分混合後,引出了爆炸的香味。辣椒說到底也是一種蔬菜,它的口味辛辣,極度刺激,激發的是人舌頭上不一樣的體驗。

陳老五慢慢地吞咽着口水,眼睛一下也離不開孟花熙手裏端着的托盤。那托盤上有香噴噴的黑米粥,有白花花的大饅頭,還有一碗雞湯面……

他從來沒有聞到過這麽香的雞湯,他篤定,那湯裏一定放了枸杞和紅棗,因為漂浮着雞湯的空氣裏,還充斥着一絲絲的香甜。

托盤邊上擺放了一排整整齊齊的大餅。那大餅兩面烙得金黃的,表面上看平平無奇,微微焦黃的表面煎着一只金黃的雞蛋,再刷鹹鮮口味的家用豆瓣醬,但在大餅不平整的地方,陳老五看見了幾乎要溢出來的肉餡。只要将這外酥裏嫩的大餅咬上一口,當餅屑落在舌尖上時,跟随一同流出來的,還有滿滿的肉……

“咕咕……”陳老五的肚子低低唉叫了兩聲。

他是真的餓了。

“一人一只餅,”孟花熙給大家分大餅吃。

小東高興得拍手,他跟孟花熙讨價還價,語調上帶着彎兒,拖着聲音道:“花熙~我今天幹了好多活,能不能多吃一個?”

胖師傅不遑多讓,連忙說:“花熙,我今天也幹了好多活,能不能多吃一個?”

其他小孩跟着叫了起來,“花花姐姐,我們今天也幹了很多活兒,能不能多吃幾個。”

“不行。”李修平毫不留情,他瞪了小東他們一眼,虎着臉道,“你們花花姐今天也幹了好多活,誰都不許跟她搶。”

孟花熙将烙好的大餅分發下去,連榮飛都沒有忘。

榮飛捧着大餅,感動得幾乎要落淚了。

沒有人知道他作為一個暗衛的苦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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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身在暗處,但他守護着他的殿下,不離半步。于是李修平吃面的時候,他在屋頂上聞着;李修平喝湯的時候,他在屋頂聞着;李修平吃馄饨的時候,他還是屋頂上聞着。

暗衛是不能偷聽主子說話的,當李修平與友人詳談時,他便用內功将自己的聽覺封閉住,直到李修平吹出他們約定過的口哨嗎,但當李修平跟孟家姑娘一起吃飯的時候,他連內功都不用使上了,因為他完全被孟家姑娘做的飯菜的香味給迷惑了,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

真的真的真的好想吃啊!

榮飛趕緊咬上一口大餅,脆而不柴的餅屑撲簌簌地裂在他的舌尖上,緊跟着的是香辣的肉餡兒,給微甜口感的大餅增添風味。吃了大餅,又吃雞湯面,面條勁道,吸飽了雞湯,咕嚕嚕吃進一口,心裏說不出來的熨帖。還有那顆粒飽滿、口感濃郁粘稠的黑米粥,開胃爽口的竹筍。榮飛覺得自己這麽多年的飯都白吃了,他那飽受風霜的腸胃,今晚終于得到了好好的滿足。

客棧裏越來越熱鬧,一天最開心的時候就在這時。大家忙碌了一天,身體疲憊,饑腸辘辘,這時一口熱粥,一口熱湯,一口熱飯,慰藉了他們的身體。

大家在飯桌上搶來搶去,舍不得放過一粒米,一滴湯,一塊大餅皮。

“好好吃,”即便吃過一百遍,小東還是忍不住的感嘆。

小東粗中有細,平日雖然口無遮攔,大大咧咧,但也有細膩的一面。他好好照顧由他帶着的那幾個跟班,招呼道:“來來來,都多吃點,多吃點。”

黑米粥分到每個小孩的碗裏,小孩喝得滋溜響,一會兒就見了碗底,然後舉起碗來,找小東再要。

眼前的熱鬧,卻和糟老頭子無關。陳老五一個人坐在客棧一角,看着面前的人熱熱鬧鬧吃飯,越看越委屈。

他也餓,他也想吃飯,他也想吃這客棧的飯。

但……這話怎麽開口呢?剛剛他可是堅決嚴厲的拒絕了——“我陳老五,就算餓死,死外面,從這裏跳下去,也不吃你們一口東西!”這話是不是他說的?

樹要皮,人要臉,他活這大半輩子,還沒活明白到不要臉的地步,現在拉下臉,求這些人分他點吃的,簡直比砍他手,刮他肉還難受。

陳老五看着大家吃飯,越看越越餓,越餓越難受,越難受越委屈,最後實在忍不住,竟然嗚嗚哭了起來。

孟花熙聽到哭聲,連忙放下碗筷過去,過去好聲好氣安慰道:“老伯,您別哭啊,沒人逼你給人治病。現在天色太晚,明天便将你送回去。”

陳老五一聽孟花熙要把他送回去,反而更激動了,幾乎要從椅子上一蹦起來。回去後可不就更吃不上了嗎?

“我不回去,不回去!”

孟花熙也不明白這老頭到底是要怎麽樣,她順着老頭的話,道:“好吧,不回去您在這兒留着,也沒人趕你。”

“我,我也不要留着!”陳老五自己跟自己耍無賴。

李修平擱下碗筷,冷聲朝着陳老五嗤了一聲,對孟花熙道:“你管他做甚?由他去,我還不信他能翻了天了。”

李修平又對陳老五說:“我自诩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榮飛将你捆了來,的确是他的不對,您年齡不小,我作為後輩,在這兒跟您道個歉。

“但話又說回來,榮飛是我身邊的人,他脾氣我最清楚,這天下少有這好性子的,甚少動怒,若你不罵他罵狠了,他不會這麽對你。

“這事兒各打五十大板,我跟您道歉,便扯平了,您要走走,明兒榮飛送您回去;要留留,這鎮上能玩的地兒也不少。大半夜的,莫要再吵吵鬧鬧,鬧得一屋子人不得安寧!”

話李修平都說了,理李修平也占了,陳老五無話可說。他心中不平,卻又無處撒氣,老臉漲得通紅。

小東是跑堂的,最知道看人臉色,察言觀色這種事兒,他心比李修平還門清。

小東咯咯笑了兩聲,拿起最後剩的一只大餅,給陳老五遞了過去,道:“行了行了,不就是也想吃麽?這事兒沒什麽丢人的。你是不知道,多少人為了吃我們花熙做的飯,更丢人的事都做過。最後一個了啊,再不吃,就要被那幾個孩子分了,你看着辦咯。”

陳老五終于顧不得什麽面子不面子,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面子,面子能吃麽?陳老五二話不說,趕緊将大餅搶過去塞進口中……

好吃,好吃,太好吃……

陳老五滿腦子就只剩這麽一個念頭。大餅外焦裏嫩,外皮碎生生的,一咬便掉,裏面的肉餡兒嫩且醬汁豐富,口感層次分明。他那口牙齒早已不好使了,很多東西吃不了,但這大餅他吃起來卻非常輕松,盡情地感受美味。

他一口一口又一口,一會兒便将大餅吃了個精光。他顧不得教養,忍不住将手指尖尖上還沾着的那一丁點兒舔掉,保證實在沒有可吃的了,才意猶未盡地收了手。

陳老五吃完大餅,又惦記上黑米粥和雞湯面,還有開胃的辣竹筍。孟花熙都給陳老五剩了來。陳老五将這些飯菜一掃而空,吃得肚子鼓起來,喉嚨裏開始打嗝,這才停下碗筷。

吃完後陳老五擡起來,發現所有人都在看他,臉上還帶着善意的微笑,他想到自己方才是怎麽撒潑打滾,又是怎麽豪言壯語,說自己不吃東西,不由有些羞愧。他用手不斷捋着自己白色的長眉,強裝一本正經道:“不錯……這大餅,嗝,有點東西……”

李修平冷冷一笑,雙臂抱在胸前,将陳老五看着。

他脾氣壞得很,心眼小,還記仇,其他人現在跟陳老五一“餅”泯恩仇了,可他心裏還不舒服着呢。他眯起眼,不鹹不淡地跟陳老五道:“你大餅也吃了,雞湯面也吃,辣竹筍也吃了。吃了我這些東西,打算拍拍屁股就走人?你把我這兒當什麽地方了?這我可不答應的。”

陳老五臉一紅,大聲道:“又不是不給飯錢,”然而他出門是被榮飛扛着走的,身上哪兒有什麽銀兩?

“傻大個扛我出去的時候,我沒來得及拿銀子。明天你送我回去,飯錢我自然會給你。”陳老五解釋道。

“明天可不行,”李修平怎麽會放過這麽好的敲竹杠機會,他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你這頓飯飯錢怎麽算?我可不要你的錢的。”

“那你要怎麽辦?”陳老五問。

李修平語調一沉,頓時不見一絲方才戲谑之意,他的身上生發出來自常年高位者的不怒而威的氣勢——“我要你給我治病,”他擡起下巴,對陳老五示意道:“給她治病。”

“她?”陳老五一愣,看向了孟花熙。

他好好瞧着眼前這姑娘。

望聞問切,第一個“望”字,看的便是人的氣色。這姑娘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幹事手腳麻利,說話溫柔和氣,她的身上有年輕少女的活力,像一團燒不完的火,永遠散發着熾熱。這是身體底子非常好的人才擁有的品格。陳老五行醫多年,走遍大山大河,見過無數病患,第一次打了眼——

“她……”

她哪裏有病?

李修平道:“她嘗不到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是不把自己當外人,

李修平同學,

這是你家客棧嗎?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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