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翰林供奉

步珩微并不知道朝堂上發生了什麽,因為她鬧了一夜的肚子,早起已虛脫。

“查叔,去抓點藥來。”步珩微扶着門框,一臉慘白,老管家見她這模樣,便吩咐了小厮去抓藥,自己則攏起袍袖,扶着步珩微往屋裏走去,“先讓李嬸兒給公子熬點熱湯罷。”

步珩微抿着發幹的唇,搖了搖頭,“查叔,我昨晚還吃了什麽?大家怎麽都沒事?難道吃的不一樣?”

查叔邊張羅邊勸慰道:“或許公子晚上着涼了罷。”

“是不是你昨晚送我房裏的湯有問題?”步珩微正皺眉回想着昨日的一幕幕,查管家不明所以的回過頭,“湯?什麽湯?老奴沒去送啊。”

“呃?”步珩微捂着肚子撇了撇頭,便含糊道:“那應該是沒有,許是我記錯了。”

步珩微不禁咬牙暗悔自己不該貪嘴,那湯想想也是陸刺猬送的,可陸刺猬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這時候要自己的命?步珩微躺床上揣度着各種設想,最終也沒有想通他為何要給自己下.藥。

“今日朝堂有沒有傳出什麽消息?”步珩微睡覺也不踏實,總隔一段時間醒來,不停的問着外界的情況,查管家每次都無奈的搖頭,“什麽也沒聽說,公子就好好養着罷,別操心了。”

難道是被封鎖消息了?步珩微忐忑不安了一整日,可這一整日也風平浪靜。

翌日,步珩微也不管查叔勸阻,早起揣着象牙笏牽了多金就出了門,心想着了了這個案子,便可以接手修言的命案,畢竟再怎麽着,她都不會相信這幾起謀殺案與修言有關。

過驗魚符處時,步珩微總覺周遭有一股怪異的眼光,她也沒在意。到了朝堂之上,那些怪異的眼神愈發濃烈,步珩微蹙眉來回觑着,卻發現那些眼神又都收了回去,直至太師劉寅年邁着方步出現在了殿門口,她這才挺直身軀往後瞧去,驚愣之餘頭皮竟有些發麻,當下腦海中只回旋着一件事,要麽是陸璟蘊沒有彈劾,要麽是陸璟蘊遭到了反撲。

劉寅年面色無虞,走路自帶一股霸氣,步珩微瞬覺胸口窒息的很疼,若陸璟蘊果真遭到了反撲,她現在倒寧願他沒有代替她上書彈劾。正在她思緒回轉懊悔不已時,劉寅年停在了她身側,背手沉聲道:“步大人好像不應該站這兒罷?”

“難道下官要站到殿中央去彈劾嗎?”步珩微絲毫不客氣的回着,俨然将他當成了最可恨的敵人,“下官倒不介意上書彈劾,這是難為了某些官員又要受牢獄之災了。”

“奶娃子還沒長好牙就口出狂言,怪不得連禦史臺都不要你了。”劉寅年嗤笑着往自己的位置走去,步珩微卻一頭霧水,欲再張口辯解,擡眸便見陸璟蘊手執象牙笏緩緩走了進來。

步珩微那顆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口中呼出一口氣,對着陸璟蘊瞥眼示意前方的劉寅年,他卻似沒有看到般,兀自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論步珩微再怎麽使眼色,他終究沒有瞥一眼。

因文書還在陸璟蘊手上,步珩微不能妄自彈劾,退朝後她也顧不得吃朝食,便欲追着陸璟蘊去拿文書,可走過廊庑,陸璟蘊便沒了身影。步珩微撒腿往禦史臺署堂奔去,這厮總不能帶着文書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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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榮中丞,我的案卷呢?”步珩微一進署堂,便發現自己的案卷架空空如也,“難不成有竊賊?”

榮漢阗正不知如何開口間,中書省的文令也後腳跟了過來。步珩微愣愣的随榮漢阗出門迎接,文令宣告完畢,她卻只聽到了四個字——翰林供奉。

來人離去,步珩微還沒有緩過神兒,“榮中丞,你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兒嗎?”

“那個,是陸臺主親自彈劾的……”榮漢阗縮着胖身軀,小聲回道, “你應該知道罷……”

“不知道!”步珩微怒火中燒,吼聲震天,“陸璟蘊!你個卑鄙小人!”

拖長的尾音剛落,侍禦史們便唰唰的打開了官室的窗戶,榮漢阗捂着她的嘴就往署堂裏拖去,兩個小吏随後進了署堂,躬身道:“步供奉今日該去翰林院任職了。”

“步供奉?”步珩微呲着後槽牙,怒目圓睜,一副吃人的架勢。小吏們也不敢再回話,榮漢阗小聲在她耳邊低語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先緩個幾日罷。”

哭鬧罵人也不是她一個禦史中丞該做的,步珩微緩下氣息後也不再掙紮,她遲早有一天還會再回到禦史臺!步珩微暗自發着誓,草草收拾些東西便出了署堂,沒跟任何人告別。

當她提着布袋出現在翰林院門口時,一面容白淨的供奉早已迎在了院堂前,“下官秦笙,久仰步中丞大名。”

此人面容白淨,一副儒雅公子模樣,舉手投足間皆是書生氣,俗氣的官袍穿在他身上倒添了些靈氣。步珩微知道自己屬于被貶,以後免不了要被冷嘲熱諷,可面前這人甚是恭謹有禮,心下禁不住升起些感觸,面上卻依舊客氣的笑了笑,“大家以後就是同僚了,勿要多禮,以後也免不了要秦供奉多多照應,還有不要再喊步中丞了,我現在已經不是禦史中丞了。”

秦笙亦報之以笑,做了個請的姿勢,翰林院內也沒人搭理步珩微,她也樂得清閑,免去些不必要的應酬。接下來的兩日裏,秦笙果真對她照顧有加,一一詳細講解着翰林供奉的各種事務,有時還傳授些經驗。步珩微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每日強打着精神聽他侃侃而談。

有時聽着聽着便走了神,因她心裏還記挂着修言的案件,此案件已确定需三司會審,可她現已被調離禦史臺,再無權幹涉了。抛開言官的身份,她倒可以随時去探望。步珩微想到這點,心下總算有了絲慰藉。

來翰林院報道的第三日,禦史臺那邊的物什已盡數給她送了來,其中大部分是書籍,步珩微收拾了一背簍,彎身掂了掂,覺得還行,就要往自己肩上背去。秦笙見狀忙擱下手中的筆,将她手裏的背簍搶了下來,“我正好順路經過永寧長街,幫你背回去罷。”

步珩微看着他纖瘦的身軀有些擔心,秦笙卻拍了拍胸膛,“這點小忙還是可以幫的。”

兩人一路聊得甚歡,直至步府門前,步珩微總覺過意不去,“進來喝杯熱茶再走罷。”

秦笙便也沒客氣,随着她進了步府,兩人剛落座,李綏挑劍一臉橫氣的跟了進來,步珩微也沒起身只瞥眼冷聲道:“六皇子不去好好審犯人,到我府上做什麽?”

“想來跟你說清楚些事情。”李綏邊說便側眸打量着坐在側首的秦笙,秦笙知曉他是六皇子,忙起身行了大禮,步珩微依舊冷言冷語,“我今日有客,改日再說罷。”

李綏覺得這白面小生甚是礙眼,可又不好說什麽,便緩聲道:“等客人走了再說也不遲。”

秦笙聽出了李綏話裏的意思,忙起身拱手欲告辭,步珩微卻留他道:“難得來一次,還是留下吃晚飯罷,我已經吩咐管家去準備了。”

“公子,陸臺主求見。”

“不見。”步珩微憤憤的擺了擺手,剛想說把門鎖上,卻見陸璟蘊身着常服站在了廳堂前,老管家一臉無奈。

“步府的待客之道也真是特殊,說不見就不見。”陸璟蘊無視廳堂中的另兩人,徑直坐在了步珩微的右側首,步珩微一臉嫌棄的瞥了眼,語氣比先前更冰冷,“下官得多謝陸大人的美言,現在既不用早起去上朝,也不用埋在如山的案卷中,倒真樂得個清閑。”

“清閑有什麽不好,多少人求之不得。”陸璟蘊邊說邊望向了一旁的秦笙,“是不是,秦供奉?”

秦笙沒想到他的話鋒轉到了自己,忙起身應承道:“陸臺主說的是。”

“人一清閑,便失去了鬥志,活着還有什麽意義?”李綏抱劍也望着秦笙,“是不是,秦供奉?”

秦笙面容有些煎熬,袍袖拭了拭額頭,才躬身回道:“六皇子所言極是。”

“秦供奉,随我移步飯堂罷,飯食也該準備好了。”步珩微起身做了個請的姿勢,秦笙巴不得從兩道如電的目光中逃脫出,遂緊随步珩微往外走去。

飯堂內,李綏與陸璟蘊權當自己被邀請了,坐在了同一側,秦笙不得已坐在了兩人的對側,步珩微坐在上首,“秦供奉稍等,我去盛湯。”

步珩微轉身從側門進了小廚房,飯堂裏只留三個人靜默不語,秦笙總有一種自己被淩空掐死的錯覺,心下裏卻熱血沸騰,能在一日之內見到傳聞中的六皇子與陸臺主,也是此生無憾了。

濃濃的香湯盛上,各色菜肴也端了上來,步珩微道了聲請,“這是早起離家時吩咐小廚房熬制的肉湯,整整三個時辰,慢火熬制,秦供奉可得好好品嘗下。”

秦笙拿起湯匙細品了番,李綏直接端碗一整口喝下,陸璟蘊倒沒如此粗魯,只是拿起湯匙喝了口。

“湯好喝嗎?”步珩微微笑着問道。

秦笙點頭,笑得溫文爾雅,“好喝。”

李綏探舌抿唇,嗽了嗽喉頭,甚是艱難的咧嘴笑道:“好喝。”

“那陸臺主呢?覺得好喝嗎?”步珩微依舊笑着,側頭詢問道,陸璟蘊略擡了擡眸,良久才吐出低沉的兩個字,“好喝。”

步珩微微笑着點了點頭,“這些越州菜也是我家廚子的拿手好菜,秦供奉可得多吃些。”

飯間,秦笙不停的吃着菜,嘴角漾着滿意的笑容,李綏與陸璟蘊卻只夾了幾筷子菜,便不再動筷,步珩微與秦笙聊得甚是歡暢,李綏與陸璟蘊卻已張不開口。

飯畢,茶水奉上,李綏與陸璟蘊不約而同的端茶一飲而盡,可茶杯放下,兩人的嘴唇抿了又抿。

“步大人真是好風趣的一個人。”秦笙那廂正談得歡樂,“秦某能與步大人為友,真是幸甚。”

李綏與陸璟蘊只默默抓着桌案不出聲,接下來奉上的茶水一口未動,因為那茶水也都是鹹的,齁鹹齁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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