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亂
?剛入十二月Y市破天荒地下起了小雪,袁茉一邊搓手一邊往清歡走,穆原剛剛給她打電話求助,說馮哥去給女兒開家長會了,店裏只有他和張魯澤兩人,根本忙不過來,需要她的幫助。
雪沒有絲毫停止的意思。
啊,好冷!
半個小時後,袁茉推門進店,張魯澤正端着一個大托盤,他猙獰的樣子顯露出這個托盤是有多重,袁茉順手幫他托了一下,很明顯感覺到張魯澤松了口氣,“多謝。”
“不客氣。”袁茉幫他托着托盤送到客人面前,然後才放下包,走進廚房端菜。
廚房一改平日的整齊,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堆在一起,穆原正在炒菜,滴落在料理臺上醬油讓他很不爽,即使他告訴自己要專心做菜卻還是忍不住瞥了那一處好幾眼。
忽然,有一只白嫩的手伸過來,手下是一張抹布,一推一收,污跡沒了。
“你來了。”穆原沖袁茉笑了笑,“今晚就麻煩你了。”
“不客氣,朋友嘛,幫忙而已,要我做什麽?”
穆原看向右邊的洗碗槽,“能不能洗碗?”
“……”袁茉愣了一下,“洗碗?啊,你讓我切菜都行,我最讨厭洗碗。”
“切菜你不行,你刀工不行,得我自己來。”
袁茉癟癟嘴:“要求還挺高的。”
“那是,我這就叫精益求精。”穆原炒好一盤醬爆桃仁雞丁,對着袁茉努了努下巴,“端出去吧,四號桌。”
“好咧。”只要不洗碗什麽都好商量。
可是碗怎麽辦呢?
“小張——,進來。”穆原把張魯澤叫進廚房,指了下洗碗槽,“洗碗。”
……
一通打仗似的忙碌下來,用餐高峰期安穩度過,店裏只剩下兩桌客人,一下子安靜了。劉可可發來微信說今天和劇組開了一天的研讨會,晚上來不了了,唐桑也發來微信說要回家吃飯,平時大家習慣聚在一起吃飯,現在卻就只剩下三個人了。
穆原給袁茉做了一杯熱可可,他自己泡了一壺凍頂烏龍。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的跡象,雪花飄在半空融化成水,落在地上濕濕的一片,袁茉捧着杯子,吸吸鼻子,熱可可濃郁厚重的香氣竄入鼻中,還沒入口便嘗到了絲絲甜味。
“你做的那個美食板塊怎麽樣了?”穆原問。
袁茉說:“還不錯,穩穩當當。”她往廚房方向瞧了一眼,确定張魯澤沒出來,身體往前傾,小聲問:“你有沒有幫我問小張,他願不願意?我都說服我上頭的領導了,就等着他點頭了。”
穆原搖頭:“我問過了,他不願意。”
“到底是為什麽呀。”
“誰知道呢,他也不願意說。”
袁茉想到了上周在酒吧聽到那兩個男人的對話,他們說的那個gay是張魯澤嗎?會不會是重名?但是他們也說到了畫畫什麽的……袁茉越想越覺得那人就是張魯澤。
這時,店裏又來了兩個客人,穆原起身相迎,袁茉擡頭一看,頓時瞪大了眼,她沒記錯的話,這對情侶裏的男人就是那晚在酒吧同她和李優搭讪的人。
“小張,倒兩杯奶茶。”穆原吩咐道,然後遞給他們兩張菜單。
張魯澤端着奶茶出來,突然就愣住了,像見鬼似的急忙轉身往裏走,奶茶潑了一地。
“張魯澤?你是張魯澤吧。”男人驚訝地說,迅速站起來走過去扒住張魯澤的肩膀。
“你們認識?”穆原看了袁茉一眼,袁茉聳聳肩,表示她也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張魯澤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男人立馬大笑着錘了他肩膀一拳:“loser,真的是你啊,我是王煥,咱們倆高中同桌的,你還記得不?”
哪兒有老同學一見面就叫人家loser的,這不是讨打嘛。
張魯澤臉色有些發白,他點點頭:“嗯,記得,你先坐,我去趟廚房。”說完,逃也似的跑了。
那男人的女朋友拉過他坐下,嗔道:“你怎麽叫人家loser,多不禮貌,還是老同學呢。”
男人不以為意地笑說:“這是他的英文名字,我們班上同學給他取的,魯澤,魯澤,叫順嘴了就像loser嘛。哎呀,你不知道,他以前上高中的時候可廢了,而且你不知道他不正常,他喜歡男人,現在嘛,他在這裏……”男人四下環顧,癟了下嘴,露出不屑的表情,好似在說‘在這種地方能有什麽出息’。
穆原突然沒了招待他們的心情,沒等他們點好菜,他就收了菜單,女人皺眉問他這是什麽意思,穆原笑了笑,說:“既然這位先生對我們小店不滿意,那我們小店也就不能招待你們了。從這條巷子出去,右拐,前行五百米,有一家三星米其林餐廳,這位先生應該帶你的女朋友去那裏用餐。”
女人一聽米其林餐廳火氣一下沒了,抓着男人的手說要去那裏吃飯。
男人臉色變得很難看,他瞪了穆原一眼,氣洶洶地說:“你什麽意思?店大欺客是不是?我來你們這裏吃是看得起你們,你還敢趕客——”他看向另外兩桌客人,大喊道,“這家店店大欺客,完全沒有服務業的自覺,簡直欺人太甚。”
另外兩桌客人很尴尬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埋頭吃飯,沒有理會他。
男人有些窘迫,袁茉撲哧一笑,他女朋友啧一聲,趕緊拉着他倉惶地跑了出去,男人邊跑邊罵,罵得很難聽。
“這樣好嗎?”袁茉站到穆原身邊,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
穆原淡定地笑說:“挺好的,這種人不值得我花時間做菜,我去看看小張,有客人麻煩你招呼一下。”
“好,你去吧。”
穆原走進廚房,張魯澤在洗碗,他低着頭,穆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拍了拍張魯澤的肩膀,張魯澤像觸電一樣跳到一旁,扭頭不看他。
“小張。”穆原喊了一聲。
張魯澤沒有回應。
穆原又叫了幾次,張魯澤抽了下鼻子,喑啞着說:“我有點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了,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說完,他低着頭跑出廚房,慌亂得連手上的泡沫都沒洗掉。
“小張怎麽了?怎麽跑出去了?”袁茉走進廚房,穆原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剛剛他好像看見張魯澤哭了,“今天就這樣吧,小張走了,馮哥也不在,就我們倆肯定忙不過來,外面還有幾桌?”
袁茉伸出一根手指:“還有一桌。”
“那桌客人走了,我就關門,這兒沒事了,你回去吧,今晚麻煩你了。”
袁茉笑笑:“不客氣。”
穆原眉頭微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袁茉知道穆原和她一樣都在擔心着張魯澤。
袁茉走出廚房,最後那一桌客人正巧要買單,收完這筆錢,她看着穆原收拾桌子,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你好,請問……”
“小茉,是我。”
袁文和。
袁茉的心一下像是被一只大手拽起來,嗓子發緊:“袁……袁先生,你好。”
“小茉,你一定要和爸爸這樣說話嗎?”
“……”袁茉幹脆不說話。
電話裏傳來袁文和的嘆氣聲:“小茉,今晚有空嗎?爸爸……想和你……吃頓飯。”
“對不起,我……”
“小茉,我只是想和你吃一頓飯,一次就可以。”
袁茉鼻尖兒有些發酸,真是奇葩父女,明明身體裏都流着一樣的血,卻比陌生人還生疏。
“地點?時間?”
袁文和像是沒料到她會這麽快答應似的,隔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電話裏傳來令人心情複雜的狂喜:“淮山路那家汽鍋雞,你最喜歡吃的,我馬上就過去,外面還在下雪,你慢一點,我不着急。”
看來他們父女真是生疏得跟陌生人一樣了,她已經不喜歡吃汽鍋雞了。
袁茉同穆原道別,冒着小雪揣着複雜的心情坐車前往淮山路,就在她離開的時候,穆原接到薛珺的電話:“師兄,請你吃飯,賞臉嗎?淮山路那家汽鍋雞,你上次說好吃的,我也想去嘗一嘗。”
“這個……不好意思啊,我店裏有點忙,走不開。”
“是嗎?可是我現在就在你店外面唉。”
“……等我五分鐘吧……進來等吧。”
淮山路那家汽鍋雞在Y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外地人來Y市都要專程去那家汽鍋雞吃一次,好似沒有吃過淮山路汽鍋雞就沒來過Y市一樣。
這家店面不大,只有八張桌子,經營的是一對夫妻,至今已經經營三十年了,夫妻倆都已經老去,皺紋爬上了眼角,但汽鍋雞的味道一直沒變,選料用料一如既往地嚴苛,所以才有那麽多人慕名前來。
因為店面小,客流量大,所以每晚都是大排長龍,袁茉看見那長長的一列隊伍,有一種想要逃跑的念頭,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和袁文和一起吃過飯了,這種感覺實在太……奇怪了。
“小茉,這裏。”袁文和站在門口沖她招手,徹底斷絕了她逃跑的可能性。
袁茉每走一步都顯得很艱難,以至于氣息都亂了。袁文和和店主夫妻是多年的朋友,只要他來吃,店主夫妻一定會留一張桌子給他,袁茉突然想到喬正由謀殺改為誤殺的事,嘴角勾出譏笑。
袁文和年輕的時候長得非常清秀,現在年紀大了,更添加了一份穩重和歲月的沉澱,看起來一點也不老。
“有事嗎?”袁茉坐到他對面,眼睛卻看向茶杯裏,“不會只是要跟我吃一頓飯吧。”
袁文和頓了頓,笑說:“沒事爸爸就不能跟你吃飯嗎?我記得你最喜歡吃這裏的汽鍋雞,以前就總想來這裏吃,恨不得每天都吃,我就跟老板學,但是做出來總不是那個味道。”
袁茉還記得,她七歲那年跟着父母第一次來這裏吃汽鍋雞,一下就愛上了,整天吵着鬧着要吃汽鍋雞,沒有就哭,她媽媽一向是懶得理她的,袁文和每次都好脾氣地哄她,還跟着老板學做汽鍋雞。
她重生前曾經來過一次,汽鍋雞依舊好吃,卻再沒了小時候那種味道。
“我已經很久不吃汽鍋雞了。”袁茉看着袁文和,“自從十三歲那年起。”
袁文和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小茉,我……”
袁茉冷淡地說:“不是要吃汽鍋雞嗎?快吃吧,吃完了我還要回家。”
袁文和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袁茉已經開動了,看着女兒一臉冷淡,袁文和嘆了口氣,滿肚子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夾了一塊雞肉放到袁茉碗裏,緊張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會怎麽做。
袁茉看了那塊雞肉幾秒鐘,然後撥到一旁的盤子裏。
袁文和只有苦笑。
這家汽鍋雞用的是雲南建水出産的紫陶氣鍋,雞肉肥瘦有致,肥而有味,加上三七、茯苓、冬菇和紅棗一起炖煮,雞湯清入水,亮亮堂堂,上面的一層雞油已經撇去,但卻沒扔掉,用上那點子雞油煨了一小碟小白菜。
以前吃汽鍋雞是不用蘸碟的,但是現在要求有蘸碟的多了,老板也就随客了。
辣椒油、豆豉、腐乳、鹽、味精、醬油、醋、胡椒粉都放在桌上,随客人自取,店主還有一個意思——你要調味我不反對,但我不調,自己來吧。
袁莫和袁文和都沒有要蘸碟的習慣,雞肉這麽肥嫩鮮美,何必用調料把雞肉的本味掩蓋了呢。
父女二人幾乎無話可說,袁茉讨厭這種的氛圍,愈發想念在清歡和朋友們一起吃飯的日子,高高興興,歡歡樂樂,那才叫吃飯。
她突然想起重生前的日子,為了拿到主編的位子,她奮力厮殺,不惜一切代價,當她終于成為主編的時候,身邊的人不知不覺地離開了她。
李優結婚了,同事疏遠了,那時的男朋友也分手了,似乎一夜之間,她成了孤家寡人。
大概成功都是有代價的,扪心自問她并不後悔,事業上的成功能讓她享受安逸的生活,只是……有些……寂寞。
袁茉嘆了口氣,袁文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袁茉抿下唇,随意回頭一看,正巧和進門的穆原撞了個正着。
兩人都愣了一下,袁茉下意識地別過臉,突然有點尴尬是怎麽回事?!
穆原和薛珺好不容易等到空位,就在袁茉他們那桌旁邊,袁茉和穆原互瞥了幾眼,尴尬得氣氛更濃了。袁文和注意到女兒不對勁,他看了一眼旁邊桌的人,恩?怎麽回事?這個男人不是上次……上次和袁茉一起去家裏的人嗎?
他是有女朋友了?還是和小茉分手了?
袁文和心裏燃起“好白菜被豬拱了不說,豬還把這顆好白菜放棄了”的氣憤。
薛珺點好菜,笑吟吟地注視着穆原,她愛了十一年的男人,歲月對他太溫柔了,三十二歲的穆原和二十一歲時的穆原幾乎一模一樣,時光似乎都繞着他走。
“師兄,你真的不考慮去Y大任教嗎?”薛珺長得小巧,說話聲音也斯斯文文的。
袁茉的耳朵動了一下,穆原說:“恩,不考慮。”
“為什麽呀?”
“不想去。”
“那太可惜了,我還以為能和師兄共事呢。”
“嗯。”
袁茉心道:穆原怎麽回事,平時挺健談的呀。妹子長得也挺漂亮的,啧啧,太冷淡了。
兩桌人都無話可說,默默地吃飯,袁茉這桌快吃完的時候,她聽見那個女人說:“師兄,你真的不能接受我嗎?”
嚯,現場啊!
袁茉沖穆原眨眨眼,調侃味道十足,穆原回以無奈的眼神,他正要開口,袁文和暴怒地一張拍在桌上,鼓着眼睛瞪穆原:“臭小子,你居然敢腳踏兩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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