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過往道別離

用完早膳,皇後帶着衆妃嫔也前來拜賀。

“兒臣恭祝母後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皇後帶頭跪下,身後跟着跪倒了一片妃嫔。

“皇後來了,不必多禮。”太後笑着道,“阿秀,快去把你母後扶起來。”

“是。”沁華公主攙起皇後,甜甜喚了聲“母後”。

“你這懶丫頭,今日怎麽學乖了這麽早來陪你祖母?”皇後扯了沁華公主在太後左下手坐下,寵溺地問到。

“我跟瑜表姐一道來的。”沁華摟着皇後的胳膊晃了晃。

“衛瑜參見皇後娘娘。”衛瑜上前施禮。

“是阿瑜啊,快起來,跟舅母這麽多禮做什麽!”

“舅母。”衛瑜笑着道,本想坐到下面,卻被太後又拉着坐回身旁。

“阿瑜看起來氣色甚好,想必在太後這裏調養的不錯。”開口的是端妃赫連氏,她是衛瑜公公赫連骥的堂姐,也算是衛瑜的長輩。另一邊,赫連氏作為大皇子王淵之的生母,一直是皇後東陵氏的眼中釘,皇帝一日不立儲,後宮就一日不得安寧。

“是啊,外祖母這裏床軟飯菜好,還能沐蘊着老祖宗的深厚福澤,哪能養的不好?”衛瑜說的一臉認真,直把太後逗的笑不停。

“你這丫頭說的都是什麽話呀,還床軟飯菜好,不知道的還當哀家養了只小懶豬…”

衛瑜不以為然地靠着太後,拿起太後的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臉蛋道:“喏,外祖母您看,您把我養胖了一圈,今早挑衣服都挑了好久。”

衆人聽了都忍俊不禁,皇後打趣道:“母後要是小氣不給阿瑜做新衣服,就來舅母這裏讨!明兒個就讓禦裳坊來人給阿瑜量個十件八件的。”

“可算在舅母頭上?阿瑜進宮可是分文沒帶呢!”

“算算算…從前可真沒看出這孩子這麽猴精!”皇後也笑的快要岔氣,一旁太後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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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啊,你明兒個就讓禦裳坊最好的裁人去給阿瑜和阿秀各做十件新衣,都算在哀家身上!讓着鬼丫頭再到處說她外祖母小氣…”太後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揚聲對皇後吩咐道。

“是,母後。”皇後應下,又補充到,“不過這可不能全讓您出,得留一半算在兒臣頭上,也不能讓人家說咱們明曜郡主有個小氣的舅母啊!”

衛瑜水眸佯怒,臉頰鼓鼓道:“得得得,您們都是最大方的外祖母和舅母,反正阿瑜是一窮二白,絕不會為你們省錢的…”

“誰人一窮二白?讓本宮好好瞧瞧…”正說笑着,一道華麗威嚴的女聲從殿外傳來。

太監随即禀報道:“朝容長公主到——”

“母親!”衛瑜高興地起身相迎。

朝容長公主一襲曳地瑰紅宮裝長裙款款而來,妝容精致,歲月僅為她平添了成熟的風韻,當真風華絕代,讓人傾俯。

她瞪了衛瑜一眼,繞過她向太後行了大禮:“兒臣恭祝母後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阿嬈來的正好,這裏有人在哭窮,你幫哀家看看是真窮還是裝的啊?”太後看着衛瑜對着長公主一副讨好地笑,忍不住添油加醋道。

朝容長公主還未來得及開口,一道有些尖細的女聲插嘴道:“太後娘娘這可錯怪長公主姐姐了,明曜郡主已經嫁予将軍府,想必日子過得不如從前養尊處優,否則也不會一時想不開落水了!”

話音剛落,殿內寂靜一片,衆人神色都尴尬起來,太後一直未斷的笑容漸漸板了起來,沁華公主也有些緊張地看向衛瑜。

半晌,朝容長公主目光掃過右手朱紅的指蔻,幽幽開口道:“說話者何人?”

“回姐姐,臣妾是祥瑞宮下的岳才人。”在衆人目光中,一嫔妃走了出來,模樣長的倒是不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臉上顯的楚楚可憐。

“誰是你姐姐?”朝容長公主瞟了她一眼,冷哼一聲:“一張嘴叫不清人,留着何用?自己掌嘴吧。”

“臣妾…臣妾是皇上的人…”岳才人本想在這場合中露露臉,卻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落得這般下場,不由得驚慌失措。

“哼,本宮替皇帝教訓個奴婢的權力還是有的。你要不自己來,只好讓他人動手了!”朝容長公主鳳眼一凝,吓的那岳才人渾身一哆嗦呆在了原地,接到指示,立刻就有宮女上前一下接一下地掌在岳才人的臉上。

直到一張臉都紅腫了起來,朝容長公主才随意擺了下手:“停了吧,今日是母後的壽辰,值不當讓這種奴婢掃了興。”

皇後這才開口道:“端妃,這岳才人是你宮中的,就由你發落吧。”

端妃赫連氏氣的牙根都癢癢了,早知道這岳才人是這等愛出風頭又沒顏色的,怎麽也不會帶她來慈寧宮!如今又被皇後故意點到她頭,真怕長公主的怒氣會蔓延到将軍府上來。明曜郡主一直都不得自家侄兒歡心,好在她不怒不怨,外人就算想插手也找不到理由。自從上次落水事件,将軍府一幹人都被攔在宮外不得見到衛瑜,赫連骥與赫連墨啓父子倆多次找到自己這裏,讓她想辦法說說好話,可她也被擋在慈寧宮外,不僅見不到衛瑜,連太後也是閉門不見。衛瑜好似沉了心地在宮中住了下來,一日日過去了絲毫沒見有回府的意思,讓赫連氏和将軍府的心都一直提着。今日好不容易見到衛瑜,看她心情和氣色都很好,赫連氏也着實松了一口氣,看來衛瑜心中還是有自家侄兒的,這件事是不會鬧大了。

好好的事情,絕不能讓岳才人這個賤婢擾亂!

端妃心一凜,起身向太後和皇後方向跪下,沉聲道:“岳才人如此行徑,是臣妾管教不周,請太後和皇後娘娘治罪。臣妾會遣人将岳才人關在殿中不得出入,并将今日之事秉明陛下,等候陛下定奪。”

皇後看了眼太後和長公主,見二人并無異議,便點頭道:“就如你所說辦吧。”

“是。”

看着岳才人失魂落魄地被拖了出去,衆嫔妃心中明白她這一生算是完了…

得罪了明曜郡主就相當于得罪了太後與長公主,不知道在皇上那裏能否留下一條命吧…

朝容長公主淡淡地看向滿殿嫔妃,讓衆人心都涼了下來。

“這世上,還沒有人能拿我王嬈的女兒說事。”

聲音不大,卻低沉錯落,猶如鈴音般叮當錘在衆人心中,讓人渾身一凜,紛紛垂下了頭。

沁華公主擡眼看過去,帶着些嫉妒。餘光掃向同樣有些被驚住的皇後,不知若發生這些事的是她,她的母親可否會這般護着她?

“母親勿怒,今日是外祖母過壽的吉日,不要擾了這一室的喜氣。”一道溫柔悠揚的聲音如暖風般吹拂過衆人耳邊,解了這尴尬的氣氛,“是阿瑜一直偷懶,沒能說清楚這些事,才會鬧了誤會。”

衛瑜微揚起頭,帶着與生俱來的自信與光彩:“那晚是我睡不着出去散步,見婢女睡的熟就沒叫醒,一時看不清楚才落了水。”輕笑一聲,“那些所謂的想不開輕生的謠言,怎麽可能呢?”

此時的衛瑜站在朝容長公主的身邊,帶着驕傲與尊貴,再不是方才那個依偎在太後懷中說着俏皮話的小丫頭。

衆人禁不住心生敬畏,驚覺原來明曜郡主竟将母親朝容長公主的氣勢繼承了十足,只是平日裏沒有展現出來罷了。

太後看着面前的女兒和外孫女,一樣的是她一輩子最大的驕傲。

“你們可都聽到了?若再傳出這等子虛烏有話,哀家第一個不放過!”太後嚴肅地說到。

“是,兒臣等明白。”皇後帶着衆嫔妃急忙應到。

衛瑜扶着朝容長公主坐到太後的右下手的位置,再次優雅地來到殿中,溫言道:“正好今日趁此機會,阿瑜還有一事,望外祖母成全。”

“哦,還有何事?”太後和衆人都有些疑惑地看向衛瑜。

衛瑜看着太後的眼睛,深吸一口氣,認真道:“阿瑜想與赫連墨啓和離,請外祖母做主。”

“哐砌——”茶杯落地的清脆聲代替了失聲的衆人,是端妃打翻的。

“小瑜兒…你剛才說什麽?”太後顫抖着聲音問到,“外祖母老了,可能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一句外祖母老了,直戳衛瑜淚點,眼眶頓時浸滿了淚水…

看着白發越來越多的外祖母,還有方才為她抗下了難聽謠言的母親,她們為自己操碎了多少心啊!都說盛京明珠明理端莊,乃京中貴女的典範,但她知道自己一向是任性的…是面前這兩位親人,包容着自己的一切,為她掃平障礙…

衛瑜的淚滴了下來,她重重地跪到地上,哽咽道:“外祖母、母親…阿瑜不孝,讓您們擔心了!…”用力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頓時紅了起來。

“啪——”衣袖拍拂桌面,衛瑜擡頭,只見朝容長公主怒聲道:“衛瑜!你這是做什麽,還不快起來!”語氣雖冷硬,但眼中也含了淚,顯然心疼的要緊。

衛瑜仿佛耳邊又聽到了初醒時母親那撕心裂肺不顧形象的哭泣…

“及笄那年,阿瑜不顧父母之命執意嫁入将軍府,兩年來一直堅信只要自己拼盡全力去靠近他,總有一天能真正站到他的身邊…”她跪的筆直,明明在笑,淚水卻不停地從眼中流下,仿佛滴的是血,“後來啊…我發現自己錯了,有些事情不是一廂情願就能夠解決的…不是我不夠好,而是我正巧不是他心中的那個人罷了…”

“我知道,這不是赫連将軍的錯,我不怨他,終歸是…我強求來的緣,怎麽也換不來最後的份…”衛瑜緩緩站起來,身上的緋羅蹙金曳地百鳥宮裝熠熠生輝,百鳥仿佛活了起來,随着衛瑜的身姿展翅欲飛,這一刻的光彩奪目到讓人移不開眼,“我本盛京明珠,一等鎮國公府嫡女,卻為了一個男人一再遷就,生生将自己活成這幅落魄模樣…衛瑜愧對父母養育之恩、兄長維護之情…也無臉面對外祖母疼愛、舅舅舅母的厚待…今日忽覺兩年來的癡迷,誤了自己,也是對赫連将軍不公…我衛瑜,願與赫連墨啓和離。”

直白張揚的言辭,在衛瑜講來卻是那麽的有血有肉,真摯動情,仿佛一柄利劍直刺入衆人心窩…

在座的都是女人,尤其是衆女獨分一位夫君的嫔妃們,早就對帝王真情死了心,又如何不懂衛瑜的感受?一時間都靜悄悄的仿佛落入了自己心事。

“外祖母…”衛瑜深深地看向太後,見沒反應,又轉向了朝容長公主。

“母親!…”還是沒有反應。

衛瑜吸了吸鼻子,又要往地上磕頭,卻被長公主厲聲制止了。

“夠了!不要再磕了!剩下的…為娘替你磕…”說着,朝容長公主起身走到衛瑜身邊,跪下,在衆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重重扣下一頭,“母後,阿瑜任性不懂事,是女兒沒有教導好,今日替她賠罪了…”

“娘!”衛瑜驚道,慌亂地去扶朝容長公主,卻被她一把揮開。

“跪好!”

衛瑜急忙跪正了,一動不敢動地抽泣着,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又重重地磕了兩個頭。

“母後,請您再縱容阿瑜一次,應了她吧!”朝容長公主的淚水也流了下來,哽咽道,“女兒就這一個不省心的丫頭,從小放在心尖上養着,怎能忍心看她繼續在将軍府受苦啊…”

“娘…娘…女兒不苦,女兒不苦…”衛瑜緊緊抱着朝容長公主,用腦袋使勁往她懷裏蹭,仿佛這樣可以汲取到力量。

“你這傻孩子…怎麽不事先告訴娘,怎麽不告訴娘啊…”

“娘…”

“好了…你們都別哭了…”終于,太後緩緩開口道,“惠萍、念萍,快去把長公主和郡主扶起來。”

“是。”崔嬷嬷和李嬷嬷下去将二人扶到座位上。

“母後?”朝容長公主看去。

“罷了,你們倆個都是不省心的…是老天派來向我讨上輩子債的!”太後嘆氣,剛想再說什麽,聲音已忍不住變了音,“小瑜兒過的不好,哀家就是拼了老臉,也要去求皇帝的恩典啊…”

崔嬷嬷見太後激動,連忙拿出手絹為她拭淚,李嬷嬷在身後為她順氣。

“外祖母…”衛瑜說不出話來,她覺得什麽話都不足以表達自己心中的感激…太後和母親的恩情,她定當用盡一生去報答。

朝臣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在晚間攜着家眷趕赴宮中參加太後的六十五生辰宴時,靖嘉帝突然在大殿上宣布了明曜郡主衛瑜與骠騎将軍赫連墨啓和離的消息。

滿座嘩然,右将軍赫連骥跪在殿前懇請皇上收回成命也無濟于事。

之後,靖嘉帝舉杯雲淡風輕的一笑,宣布壽辰宴正式開始。群臣及家眷們只得強行按下方才令人錯愕的消息,重拾笑容舉杯為太後慶賀。

然而每人心中都在為下面氣氛微妙的宴會如何進行下去而感到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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