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東陵小團子

衛瑜這就算在宮中正式住下了。

除了每日清晨去陪伴太後坐一會兒,之後就回到玉榮宮自我消遣,沁華公主倒是經常過來,與她一起寫寫字、畫畫畫。

整日無事,轉眼間半月過去了,進入九月後的天氣涼爽許多,衛瑜也覺得着實松了口氣。

這日,衛瑜正坐在樹下的石臺上翻看《踏風集》,心裏盤算着什麽時候能帶出宮到祖父面前嘚瑟一下就好了。

忽然聽到院外有動靜。

“紫蘇,外面何事?”

衛瑜和離後,嫁妝由奶娘黃嬷嬷清點後直接從将軍府浩浩蕩蕩地搬進了宮,連帶着出嫁時從鎮國公府帶去的四個“紫”字頭的二等婢女和八個“秀”字頭雜使丫頭。

“郡主,咱宮門口坐了個…”紫蘇用手圈成喇叭,離的老遠聲音還有意壓成小小的傳話。

“嗯?”

“坐了個…”

“…到底坐了什麽?”衛瑜有些無奈,放下文集起身走了出去。

來到門口,衛瑜的臉色也變得如紫蘇般豐富。

只見一個三四歲大小的小娃娃坐在宮門口的臺階上,垂個小腦袋正睡的香。

衛瑜俯下身,拿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肉肉臉,一指一個深坑,好似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團子。

一不小心力道大了,小團子被戳的身子一歪,吓了衛瑜一跳!誰知這樣了他還沒醒,一個歪身正好落入了衛瑜懷中。

衛瑜被他逗的捂嘴咯咯笑,小聲對紫蘇說:“看樣子是哪家的孩子跟着進宮來走丢了,你就在這裏等着,若有人尋來也好引進來。”而後想了想,又把銀杏喚來,“你去慈寧宮打聽下今日是否有哪位貴人來拜見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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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那現在這孩子?…”紫蘇有些發愁。

“我先帶他進去睡着。”衛瑜說着就親自抱起來這個小團子,百合急忙伸手想接過來,卻被衛瑜制止了,噓聲輕道,“無礙,我自己來。”

早有婢女在衛瑜看書的石臺旁鋪好了軟席,衛瑜将小團子放了上去,自己剛坐在一邊,那小腦袋就很自覺地尋了過來,磨磨唧唧擠到了衛瑜腿上。

衛瑜覺得好笑,令紫萱打着蒲扇,又怕他着涼,脫下自己的薄紗披肩給他蓋住肚子。

低頭觀察着小團子的眉眼,只見他頭發蓬蓬松松,并沒有留長,而是修剪成可愛的蘑菇狀。眉毛細細的,眼睛閉着看不出大小,鼻子圓圓、小嘴也嘟的圓圓,再加上兩頰上能贅滿手心的兩團肉,還真看不出長的像哪家!

最終衛瑜放棄了,又重新拿起文集看了起來,時不時在紙上寫幾畫等着這小團子醒來。

不多時,銀杏匆匆跑了回來,附在衛瑜耳邊小聲道:“回夫…郡主…”稱呼的轉變還不太熟練,“奴婢打聽到了,是安平公夫人正在太後那裏做客,這位睡着的,正是安平公府的小公子…”

衛瑜微微吃了一驚,她對安平公府不是很了解,對其印象最深的就是手中文集的作者,還未曾蒙面,更不知道安平公府還有位三四歲的小公子存在…

“那你可通知說小公子現在玉榮宮?”

“說了!安平公夫人原本也沒有怎麽着急的樣子,一聽小公子在郡主您這裏,就…”

“就什麽?”

銀杏咽了下嗓子,擡頭瞄了眼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就說她與太後許久未見,還有很多話要說,小公子就讓郡主先代為照看下,一會兒她親自上門感謝…”

安平公夫人出自書香世家林家,父親貴為昌榮侯,年輕時是出名的才女,聽說當年還是安平公世子的安平公東陵尚求娶佳人時,安平公夫人還親設了三道題,新郎官答出了才肯上花轎,可謂傳成一段風流佳話。

“…林家與太後關系很近嗎?”哪裏有那麽多話好說…

“安平公夫人的母親與太後是手帕交,安平公夫人私底下也是以姨母稱呼太後的。”作為配在衛瑜身邊的一等婢女,百合受過長公主親自教導,将公候家中錯綜複雜的關系摸的很清楚。

衛瑜恍惚地點了點頭,深覺這位安平公夫人也甚是有氣魄…

不經意的低頭間,正好與一雙滾圓晶亮的眼睛對上,躺在她懷中的小團子正一邊津津有味地啃着手,一邊瞅着衛瑜,看那清醒的眼神,不知道已經這樣不吭聲地看了多久了…

“嗨。”衛瑜将他抱正,臉對臉地放在腿上,忍不住又拿手戳了戳他的肉肉臉,“小團子,你叫什麽名字?多大啦?”

小團子咧嘴笑了笑,把手從嘴裏掏出,濕漉漉地也學着去碰衛瑜的臉頰,衛瑜沒有躲閃,反而貼近了些方便他碰到。

“東陵泱…已經四歲了…”小團子見自己碰到了,笑的更開心。

“小羊羊,你怎麽不跟着母親自己跑了出來,可知這是哪裏?”衛瑜逗他。

小團子搖頭,糯糯道:“泱兒沒有不聽話,是母親說我在殿中吃的太多,讓我自己到外面轉轉的…”

“……”

敢情着急的只有她。

“…你吃的很多嗎?”衛瑜沒話找話。

小團子點頭。

“還餓嗎?”

小團子飛快地點頭。

“……”

衛瑜默默地對銀杏去了個眼色,銀杏會意,将小廚房的點心端了出來。

“這是小熊牛奶糕,嘗嘗好不好吃。”衛瑜拿起一塊遞給小團子。這原本是衛瑜專門設計了模具,親手試做出的牛奶味點心,準備帶去給家中快三歲的庶弟衛瑄的。

小團子哪裏見過這麽可愛的點心,小嘴吃驚地張圓,有些舍不得往嘴裏放。

但又忍不住鼻尖濃郁的牛奶香味,下嘴咬了一口,然後就一塊一塊吃的停不下來。

衛瑜看着他鼓鼓的腮幫子和圓滾滾的小肚子,突然有點明白安平公夫人嫌他吃太多的心情了…

“銀杏,取些酸梅汁來…”

“慢些吃,剩下的都給你包好帶走,別撐着了…來,喝點酸梅汁壓壓。”

小團子抱起杯子,喝了一口冰涼的酸梅汁,眼睛霎時放出了光彩,看的衛瑜忍不住又樂了出來。

“好喝嗎?”

小團子認真地點點頭。

從他睡醒就不哭不鬧,只是安靜地坐在席子上自己吃着點心,神色專注,仿佛這是一項極認真的工作,看的衛瑜母性大發,恨不得拿出所有吃食擺在他面前。

半個時辰過去了,小團子認真地把最後一塊餅幹咽了下去,滿足地彎了眼睛:“阿姐,泱兒吃飽了…”

阿姐…?

衛瑜有些沒有反應過來這麽親昵的稱呼,擡眼看向百合,懷疑是不是這小家夥吃多了将人認錯。

百合附耳小聲解釋道:“東陵家族女兒金貴,安平公府就兩位公子爺,直系中也無女兒。”

衛瑜了然,怪不得皇後在壽宴上只得推出個宗族中的旁系女兒來,原來是身邊根本全是小子。

正想着,紫蘇進來報道:“郡主,安平公夫人來了。”

衛瑜起身,就見方才提到的東陵依依扶着一位看着極年輕的婦人走了進來。

“夫人。”衛瑜上前行禮。

“盛京明珠近處看來更是好看啊。”安平公夫人輕輕扶起衛瑜,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她。

衛瑜一愣,擡頭見安平公夫人一臉的揶揄,想到了她家的“美玉”,不由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扶着她另一側胳膊引到院中石凳上坐下。

“泱兒過來,母親來接你了。”

“母親!”小團子蠕動着肥乎乎的小身子,從軟席上爬進了安平公夫人懷中窩着。

東陵依依沒有跟着坐下,站在安平公夫人身後恭敬地對衛瑜行禮:“依依拜見郡主。”

“依依姑娘不必多禮,你我應是姐妹,萬不該這般客氣。”

“好啊!那就不與郡主生套了…”東陵依依變臉也快,上一秒還是矜持的貴女,下一秒就熱情地拉着衛瑜的手坐在一處,“那晚得見以舞作書,驚為天人,一直想來讨教一番呢!依依今年十八,虛長于郡主,若蒙不棄,便稱郡主一聲阿瑜妹妹可好?”

衛瑜本就覺得東陵依依舞姿不凡,今日又看她性格爽快,也起了結交之心:“這當然好,依姐姐若有空閑,衛瑜也有幾處想請教姐姐呢。”

“你們親近的倒是快。”安平公夫人拍着東陵泱的後背笑着道,“依依,方才皇後娘娘才說你沒個正行,可是千叮咛萬囑咐讓你別在郡主面前失了禮數的。”

依依吐了吐舌頭,晃晃安平公夫人的胳膊讨好道:“嬸母,您可千萬別告訴姑姑,不然今後不讓我來找阿瑜妹妹可怎麽辦…”

“我可管不住,只盼郡主不嫌棄你就好。”安平公夫人睨了她一眼,跟着打趣道。

衛瑜見這位夫人雖渾身帶着金貴的書卷氣,卻絲毫不刻板嚴肅,言語間愛開玩笑,沒有長輩的架子,于是說起話來也自如了許多。

“夫人叫我阿瑜就好,依姐姐天真活潑,與我很投緣。”衛瑜推了下銀杏又新端上來的小熊牛奶糕和酸梅汁,“這是阿瑜閑來無事做來的小食,請随意用些吧。”

“阿姐…還吃…”小團子看見新上來的餅幹眼睛晶晶亮,又爬了起來想要用手去抓。

“啪——”衛瑜不客氣地将他的小肉爪打掉,故意板住臉道,“羊羊你今天已經吃夠多了,小心積食。”

小團子緩緩擡頭,眼神波動,一副“我就這麽點愛好了,你怎麽忍心…”的絕望模樣…

“哈哈哈哈…”安平公夫人毫不客氣地嘲笑自家兒子,捏了捏小團子的臉蛋對衛瑜說道:“不讓他吃,跟要了他的命一樣…也不知道像誰!”

“小公子性子極好,我十分喜歡!”衛瑜也笑道,“只是他方才已經自己吃了一盤,再吃恐怕就多了。”

“看的出他也是十分喜愛阿瑜…”安平公夫人扣住他不安分的手,“這孩子自出生來就沒見過自己哥哥,更沒有姐姐,這還是他第一次開口喊人阿姐呢…”

“是啊,泱兒就從沒喊過我阿姐…”東陵依依有些吃醋道。

衛瑜心霎時軟的一塌糊塗,覺得十分心疼,回頭對銀杏吩咐道:“去将廚房的糕點都包好,一會兒讓小公子帶走。”

“聽見沒?你阿姐都給你帶走呢,有口福啦…”東陵依依沖東陵泱喏喏嘴,又對衛瑜道,“阿瑜妹妹,這酸梅汁也好喝的緊,在姑姑那裏住的這些時候,我可要常來蹭着喝了!”

衛瑜十分歡迎:“那可好,我一個人也無趣的很,等再過些日子桂花開了,咱們灑些花瓣進去會更爽口。”

一陣清風吹過,掀開桌上的《踏風集》,引起了安平公夫人的注意。

“咦?是殊兒的字…”

衛瑜才想起來文集沒有收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應到:“是…”

“阿瑜喜歡殊兒的字?這可不是女兒家練習的好選擇…”安平公夫人有些奇道。

衛瑜原先有些窘迫,畢竟收藏這類私人筆記存在着明顯的偏好,與一般市面上有名的書作不同。但轉眼又一想,她一嫁過人又和離之人,還有什麽好讓別人誤會的?

遂片刻後,神态就恢複了自如。

“祖父當初也是這般說的,但我私下極欣賞世子爺的筆道,大氣凜冽自成一體,忍不住偷偷描習…”

“祖父那裏收有一本《流水集》,這本《踏風集》是從沁華公主那裏借來的。”

“這有什麽,不過虛名罷了…”安平公夫人随意翻看着文集,不時搖搖頭。

最後“啪”地合上,笑眯眯地對衛瑜道:“我那裏有好多不成冊的散章,是那小子平日裏随手寫的,被他扔掉後我都命人偷偷收集了來,寫的比這好多了!怎麽樣,想不想看?”

衛瑜噗地一口酸梅汁差點噴出來,嗆了好幾聲。

她沒想到這位安平公夫人還會如此行事啊!

國公府的貴夫人有興致與兒子暗自玩兒這等偷梁換柱的把戲,着實讓人大跌眼鏡…

見衛瑜表情古怪,安平公夫人倒也大方,嘆口氣抱怨道:“你不知道殊兒的脾氣多怪,你若正式向他讨,他鐵定三下五除二把所有寫好的東西都毀個幹淨,然後一臉正經地說他其實什麽都沒寫過…”

衛瑜咂咂嘴,這等傲嬌的性子,能傳出這三本文集也算是不容易了…

“唉,殊兒從小就挑剔,穿衣挑剔、飲食挑剔、用具全部都挑剔…還有嚴重的潔癖!當初養他時真是操碎了心…害的我以為所有小孩小時候都這般難伺候,一度再也不肯生第二個,生怕又來一個活祖宗…”

“……”衛瑜表示開了眼界,又看了看正安靜窩在安平公夫人懷中發呆,一副食物就是全世界,吃飽了整個人生都圓滿了模樣的小團子,試圖安慰道,“小公子看起來十分的好養。”

“是啊…還好這是個不挑剔的…”說着安平公夫人似乎回想起了什麽,一臉幸好如此的表情,“還好、還好了…”

衛瑜心裏默默猜想,估計是養東陵殊的時候太過精細,但東陵泱這裏,就幹脆能不管就不管,心大的沒邊兒了…

“那…那殊哥哥到了叔公那裏…如何忍受得了?”東陵依依也是第一次聽到自己這位向來完美示人的族兄事跡,忍不住開口問到。

衛瑜也是十分好奇。

“哈哈哈哈我也很想知道啊!…”安平公夫人大笑出聲,“就…就權且看是他把他叔公折磨瘋,還是他叔公把他的毛病給修理平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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