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談詞提筆書
衛瑜回頭,見東陵殊站在她身後,正垂着眼眸認真地看着案上的字,玄色勁裝更顯挺拔壓迫。
不自覺地往旁邊退了退,搖搖頭道:“我哪裏寫的出,這是書中記載的前朝學者所作。”
“何書?”
衛瑜沒想到他還會追問,支吾道:“嗯…幼時在祖父那裏翻到的,時日久了,不太記得清…”
“那可還記得作者?”
“岳鵬舉。”擡頭看着東陵殊,又補充道,“他也是位了不起的将軍。”
東陵殊默默點頭,又看了一會兒,贊嘆道:“這種文體甚是奇特,卻極有味道。”
“書中記載,這類叫做詞,與我們熟悉的詩和賦不同,是按照不同的詞牌名的規則來創作的。”見他感興趣,衛瑜便細細介紹了詞與詞牌名。在那些現代的記憶中,衛瑜深覺宋詞的精妙,比起律詩的嚴謹拘束、漢賦的冗長繁瑣,詞更善于情感的表達,實應推廣于世。
“這首詞的詞牌名是什麽?”
“滿江紅。”
“可還有下闕?”
衛瑜訝然,她沒想到東陵殊會對新接觸的文體這麽快的理解,在他沒接到回應轉臉看過來後,才點了點頭,吶吶道:“有。”
東陵殊挑了挑眉毛,示意她繼續寫出來。
衛瑜剛拿起筆,突然靈機一動,将筆遞了過去,狡黠道:“我方才講了半天,世子爺不能完全不勞而獲吧?這下半闕,我說,你來寫。”
東陵殊看着這遞到面前的毛筆,睨了衛瑜一眼,伸手接了過來。
“回飲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王嶺山缺。壯志饑餐契鞑肉,笑談渴飲貘阖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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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說了是前朝所做,衛瑜便私自将當中的地點和敵軍換成了如今真實存在的。回飲是前朝末帝登基時的年號,當時身處大瀛與晉國的內憂外患中,懦弱的哀帝為抵禦大瀛,竟與晉國簽署了協約,以颍州、臨川、潭州換取五萬晉軍一同挾加瀛軍,不戰而割讓的行為令無數愛國将士憤怒,以此為恥。
而王嶺山脈為東南部的一道天然屏障,阻擋了契鞑族虎視眈眈的觊觎目光,去年赫連墨啓便是率軍翻過了王嶺山脈,奪回了被侵占多年的幽州和相鄰的一府兩州,大快人心。
至于貘阖,則是北方的以狩獵為生的野蠻少數民族,生性粗暴殘忍,不僅大瀛,連晉國也飽受其騷擾,一直是兩國拔不掉的眼中釘。
東陵殊征戰多年,當然對這一切十分熟悉,洋洋灑灑接着衛瑜原先的上闕寫下去,頃刻成篇。
他的字跡比起衛瑜更有男兒的大氣磅礴,卻并不粗鄙,行走間俊逸流動。所謂字如其人,衛瑜發現他的字比幾年前更加的有蒼勁底蘊。
正看的津津有味,眼前突然一花,就見面前的桌面空了。
衛瑜驚愕地轉身看去,就見一灰色布衣打扮的青年男子卷走了紙張,背到一邊展開,砸砸嘴道:“等了半天,終于寫全了,這張留有明珠和美玉墨寶的作品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你…你是何人?”衛瑜不禁躲到東陵殊身後,有些緊張地問到。
“他是皇室禦用一品畫師,司倥。”東陵殊解釋道,閑閑前走了兩步,冷笑道,“堂堂禦用畫師,還缺銀子不成?”
“缺啊!缺極了!”司倥抖了抖身上有些舊的布袍,一臉可憐兮兮道,“窮的碧漆墨都買不起了…”
衛瑜見他也就二十多歲的年紀,面容還算俊逸好看,但打扮着實落魄。頭發不長,在脖際胡亂紮了一下,僅多出兩拳長的發髻,卷卷的顯得有些邋遢。
心裏有些沒底氣,出聲詢問:“不知司倥先生來此,有何貴幹?”
司倥沖着衛瑜笑了笑,将手中的紙随便折了下塞進袖中,這才抱拳問禮道:“在下司倥,方才失禮之處,還請郡主海涵。”
“…先生言重了。”
“司倥此次也是奉了皇命而來,為明年陛下四十五壽辰上的百福圖挑選原像。”
“百福圖?”
“百福圖即世間百态圖,包涵人景物,涉及宮廷、世家和百姓的生活場景。司倥聽聞郡主新辦的德雅文會在考核,便不請自來,果然不虛此行啊!方才您與容廷一起作詩的場景我已記下,相信屆時定會為百福圖添彩!”
“……”
“司瘋癫,三聲之後,你立刻給我消失…不然我叫你先嘗盡世間百态…”東陵殊咬牙切齒地陰沉道。
“是是是…我立馬消失,我去清拙那裏瞧瞧去!剛才還見他跟着秦家那個小丫頭一起看畫看的起勁…”司倥跳走,跑遠幾步回頭咧嘴揮了揮袖口,叫道,“喂!這幅字我就拿走了啊!”
“……”
“…滾。”
衛瑜噎的說不出話來,擡頭看這位清冷的世子爺也是面目鐵青,眼眸深的吓人。
“郡主…小姐們的字都收來了…”銀杏捧着一疊紙過來,見氣氛不對,小心翼翼道。
“…放下吧。”衛瑜頓了頓,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紙張上。
“世子爺,一同來看看姐妹們的字寫的如何吧!”
“…嗯。”東陵殊吐了口氣,轉身來到她身旁。
兩人意見出奇的統一,沒什麽紛争就将六人的作品排好了序。最終誰能進入前二十,還需綜合別的項目的成績來判定。
讓銀杏收好紙張,安排了姑娘們先下去休息等結果。岳瞳離去前有些擔心地看着衛瑜,衛瑜對她安撫地一笑,并未多言。
此時衛瑜更好奇的是,這位世子爺十七歲到了邊關,這麽些年來在學問上,起碼在書法上的造詣卻只增不減。
“你平時有時間練字嗎?”話不由自主地就溜了出來,問完連衛瑜自己都覺得甚是不好意思。
果不其然,又從那漆黑幽深的眸子裏找到了了熟悉的看傻子一般的表情…
“并不是每天都要打仗,我還曾去晉國游歷過半年。”
“如此…怪不得世子爺的書法更精進了,衛瑜佩服。”說實話,從地理傳記本子中,衛瑜對晉國的風土情貌很感興趣,聽到東陵殊在那裏待了半年,不由十分的羨慕。
看到了她眼中的向往,東陵殊微微一笑,肯定道:“等到不打仗的那一天,就可以去爬晉國的雲壇山,在烏蘭玉漱湖邊垂釣,戴着面具參加巴奴鎮的阿塞拉敬神節了。”
“世子爺也不希望打仗?”衛瑜一怔,她還以為,每位将軍都渴望開拓疆土,以戰争來實現野心霸業。
“為何會希望打仗?”東陵殊眼尾微挑,不解道,“越是打過更多的仗,就越不希望再打仗。”
“越是打過更多的仗,就越不希望再打仗…”衛瑜喃喃道,眼中笑意漸漸溢了出來,“是啊,如果不打仗,就好了…”
赫連墨啓打仗從不手軟,對待戰俘唯有一死,屠城也不止一次兩次。曾經她跟着赫連墨啓熬夜分析地圖,看着那個男人愈戰愈勇,愈打愈興奮,恨不能窮追不舍,把契鞑人徹底消滅…她是感到害怕的…
“兆希…收手吧,再打下去,對我軍元氣也會造成極大創傷!”
那人卻不顧衣襟上沾的鮮血,兇狠道:“不可有婦人之仁,此戰若成,可保我大瀛東北十年之安!”
漫天喊殺聲伴着刺鼻的血腥味,四處籠罩着絕望的壓抑氣氛,讓人透不過氣來。
待衛瑜後來見到了終于恢複寂靜的戰場,她一度吐到昏厥過去…
“衛姑娘?你可還好?”
衛瑜驚過神來,臉色煞白,見東陵殊正略帶關色地看着她,搖搖頭笑道:“沒事,想事情入神了而已…”
“世子爺,你說…真的會有沒有戰争的那一天,對吧?”彎着唇輕輕問到。
東陵殊抿着唇,緩緩而堅定地點了下頭。
衛瑜笑開,愉悅道:“我們去阿拙和楚歌那裏看看吧!不知畫作的情況如何…”
“呃……”
“怎麽?”
“…你懂的?”
“…略懂的啊!”衛瑜偏頭看着他有些微妙的神情,大眼睛中仿佛在控訴你難道不知盛京明珠五藝皆通?
“…有什麽不對嗎?”
東陵殊肅然,垂眸看着衛瑜認真道:“衛姑娘既精通書畫,那可是容廷得罪過姑娘?”
衛瑜惶恐,搖頭否認:“世子爺何出此言,你是衛瑜的救命恩人,何來得罪一說?”
東陵殊默然不語,衛瑜不知為何,竟覺得他的模樣有些委屈。
衛瑜站直,正色道:“世子爺,這其中可是有何誤會?衛瑜對世子爺實為敬重,有什麽事還是說出來的好。”
東陵殊緩緩看她一眼,啓唇:“泱兒給我看過一幅畫,據說是我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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