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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
想不到人世間還真有狐貍精這回事。
我在鄉裏讀書的時候,倒也不是沒聽說過狐貍精一類的故事。那麽多未第士子在京城攻書待考,閑得無聊之際,總要胡編一點傳奇小說,不外是些美女——無論名妓也好,閨秀也好,狐魅鬼仙也好,甚或是權貴們的小老婆也好,總得是美女——這些美女看中了那些功未成名未就的書生,給他們帶來一堆從天上胡亂掉下的豔福。這類的故事都用華麗的辭藻寫成,再配上些似通非通的詩,便是拿來炫耀自己才學的行卷,是要送到當朝權貴門中,博他們青睐和推薦的。雖然權貴們不怎麽看這些東西,士子們還是樂此不疲,有許多他們寫的故事,也流傳出來,成為街談巷議的奇聞。
這些書生美人的故事裏,以狐貍精的故事最為荒誕,最能反映咱們這些書生的無恥和貪婪。其他類型的美人,數量總還有限,好處也很有限,尤其那些名妓,往往是要把富書生變成窮書生後,再來良心發現一把的,而這時那個書生常常已經被她們折磨去了半條小命了。
但是狐貍精的故事不同,那裏頭包含了我們所有的奢望——吃軟飯(狐貍家總有大宅子高院子好酒好飯招待我們),泡小妞(甚至可以包括她的姐姐妹妹姑姑阿姨因為狐貍好像不懂得吃醋),有錢拿(臨走奉送大車金銀絲絹),不負責(吃好喝好玩好拿好之後遇到個道士告訴你公子你被妖精迷了然後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說哎呀差點為妖孽所惑全不用管先前跟狐貍妹妹定下的海誓山盟)。
每當看到這種故事的時候我就不明白狐貍們為什麽要這樣下力氣讨好我們書生,照理說狐貍的生活既然如此自在優裕,應該瞧不起我們這幫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常常需要複讀重考甚至白首科場的無權無勢的書生的。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結論:狐貍是迷不了人的,倒是我們這些書生,常常把狐貍迷住,害得她們賠了夫人又折銀。
不過我這次看到的兩只狐貍精跟小說裏頭的那些狐貍精不一樣,他們還是狐貍的樣子,并沒有變成什麽美女,也沒有捧着好酒好菜在那裏等我讨好我。
之所以說兩只狐貍樣子的狐貍不是普通的狐貍而是狐貍精,是因為我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正跟人一樣斜靠在樹上,前腿拿着書,後腿撐着地,嘴裏還說着我聽不懂的話,好像在讨論什麽問題。
我是在進長安城的路上碰到他們的。那時我剛喝了一點小酒,騎在小青驢背上晃晃悠悠,醺醺然,陶陶然,正在醞釀一首好詩。我的書童阿成挑着行囊跟在我身邊,不住嘴的打斷我的詩興:“公子,快點,太陽要落山了,城門要關了,我們得趕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長安城裏去!”
我很不以為然的問他:“趕不到又怎樣?又不是今天晚上就要進場考試。”
阿成說:“那樣我們就得露宿郊外了,聽說長安城外很多妖精,專等着迷公子這樣的書生的!”
我們就是在這個時候碰到那兩只狐貍精的,他們在郊外的樹林子裏頭,讨論一本書,一只是紅毛的,一只是金毛的,金毛的那只居然有九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阿成吓得撒丫子要跑,我一把将他按住,說:“人家在忙人家的,又沒打算搭理你,你瞎跑個什麽勁?”
阿成這才鎮定下來,小聲說:“公子,那我們悄悄過去,就當沒看見他們?”
如果我沒喝酒,大概會同意阿成的提議,但是我那天喝了酒,所以我不服氣:憑什麽別的書生都讓狐貍精好酒好肉好妹子伺候着,我就得被他們不屑一顧?
我跳下青驢,大搖大擺跑過去,拍拍其中那只金毛的狐貍精肩膀,問他:“在下薛幽栖,請教兄臺貴姓大名,在此看的又是什麽煌煌巨作?”
那只金毛狐貍拿他那雙又長又大的吊梢眼睛斜了我一眼,轉過頭去,繼續跟他的同類讨論問題,不理我。
怪不得那幫書生前輩老把狐貍寫成美女,這狐貍的眼睛就硬是比人的眼睛漂亮!
但是他不理我,這可不對,我薛幽栖雖然不是什麽美男子,可也算是個才高八鬥年未弱冠的少年才子,将來大可以蟾宮折桂曲江領宴騎馬游街擲果滿車成為無數閨秀夢中的情郎和她們老父心中的佳婿的。自從有了科舉制以來,世人心目中的最佳女婿就不再是鄧通的錢,也不再是潘安的貌,而是進士的才。只要不是老得頭發全白或是醜得叫人看了要吐的,新登科的進士一場騎馬游街下來,總能收到一大堆的做大臣顯貴家裏女婿的邀請信,就此成就良緣的,差不多總有十之□□。
我越想越不服氣,于是酒意上了頭,用中指指節大力敲了敲對面那只紅毛狐貍的腦袋,問:“他不理我,你呢?”
紅毛狐貍腦門上被敲起一個包,他怒了,撲上來要咬我。
金毛狐貍伸出拿着那本書的前腿去攔紅毛狐貍。
我好奇心起,心想,你們不理我,我看看你們的書總可以了吧。于是我劈手奪過金毛狐貍手中的那本書,收到懷裏,回頭跳上小青驢就跑。
阿成早在我跑去跟狐貍精搭讪的時候,就吓得挑起行李往城裏跑去了,所以我現在這麽幹倒也沒啥後顧之憂。
我騎着青驢往長安城裏跑,那兩只狐貍精,居然還是沒有追上來搭理我,這簡直是瞧不起人麽!
就這麽騎着驢到了城門口,阿成還在那裏等着,看到我忍不住遠遠就叫起來:“公子公子,我正準備去報案呢,你沒被狐貍精迷走,那太好了!”
周圍的行人聽了他的大呼小叫,全都向我投以詫異的目光。
沒被狐貍精迷走,說明我魅力不夠,這小子不懂,居然當衆嚷嚷出來。我氣得騎了驢過去,踢了踢阿成的屁股,說:“走,住店去,別在這裏胡說八道!”
住了店,吃了飯,淨了臉,我躺到客房的床上,掏出那本狐貍看過的書來看。
這本書跟我平常看的書一般大小,只有一指半厚的薄薄一本,裏頭寫滿我怎麽也看不懂的鬼畫符,我翻來翻去,從封面到封底,居然一個字也不認得,真是丢人。
忽聽得阿成跟店小二在外間争執起來:
“你騙人!”
“我沒有!”
“被狐貍精迷過的人哪有你家公子那樣紅光滿面,神氣十足的?”
“他及時醒悟了嘛!”
“切,總得有什麽證據才能讓人相信你嘛!狐貍精沒送你家公子啥東西?”
“好像送了他一本書!”
我聽了忍不住笑,阿成這小子,什麽話都藏不住,早知道我就不告訴他我拿了狐貍精的書了。
“書?到處都有,我明天去書肆買本書來,也說是狐貍精送的。”
“那本書不一樣,那是狐貍精看的書。”
我被他們這麽一吵,也沒心思推究這本書了,便走出來笑道:“你們兩個,吵什麽吵?不信的話過來看看好了,這本書上的字,可跟平常書上的字不一樣,我薛幽栖胸藏萬卷,也還不認得這上面的字。”
那店小二湊過來,伸手要來拿我的書去看,嘴裏嚷嚷:“是麽是麽,我看看!”
我見他動作太急,生怕他扯破了我的書,忙把書收回來,說:“這麽急幹嘛?扯壞了怎麽辦?”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笑說:“客官,對不住,剛才太性急,我聽阿成說得有趣,實在想看看這書是不是真的狐貍看的天書,煩請客官借給我,在這裏看一下就還給您,可以麽?”
他說得誠懇恭敬,我倒也不好意思藏私,就拿出書來準備遞給他看,忽然看見他腦門上有個小小紅包,不由得哈哈笑道:“呀,原來你就是那只被我敲了一栗蹦的紅毛狐貍!”
那店小二惱羞成怒,撲過來就要奪我手中的書。
大概是在城裏人氣足的緣故,阿成的膽子也大一些,他不但沒吓走,還從行李裏抽出一支劍來,往店小二腿上砍去。
店小二似乎也不願意腹背受敵,不等阿成利劍砍到,就嗖的一聲變回紅毛狐貍溜走。
我們這裏一鬧,店主也帶着人跑過來,連聲問道:“客官,什麽事什麽事?”
我說:“老板,你店裏的小二是狐貍精變的。”
店主笑道:“客官別胡說,真有狐貍精變的美女店小二,我這裏還不得給人擠得門也破了,店也塌了?我這只有兩個店小二。”說着回頭叫道,“阿福阿德,過來給客官看看你們是不是狐貍精!”
圍觀的客人們哄堂大笑,阿福阿德也笑嘻嘻的跑了過來,說:“公子,我們真的有狐貍精那麽好看?”
他們兩個的樣子,跟剛才那紅毛狐貍變的店小二的樣子,還真不一樣。我笑道:“剛才有只狐貍精變成人,穿了店小二的衣服,想來騙去我這本書!”
店主開始還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氣,我把那本書的封面沖他晃了一下,他才趕緊嚴肅起來:“玄……珠……經?公子,這可是道家寶典,你要收好,別拿出來四處晃了!”
我又驚又喜,笑問:“店主,原來您認得這封面上的字?”
店主說:“我少年時曾有高人教我學過道經玄文,這種玄文寫的道經可都是道家寶典,所載法術極高,一般人不認得這種文字,所以就算得了這種道經,也不怕法術被他們學了去。”
我趕緊把店主叫到一邊,小聲商量:“我有書,你認得字,不如我們合作,一起學法術?”
店主說:“這樣不大好吧,還是公子自己留着,我怕偷學仙人法術,會遭天譴。”
“那我給你五百兩銀子,你給我翻譯出來,我自己學,這樣你總不怕遭天譴了吧?”他這個小店,一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賺出五百兩銀子出來,這樣的厚利,我不怕他不動心。
果然,店主猶猶豫豫的說:“好吧,那你可不能跟別人說這書是我翻譯出來的。”
我從懷中掏出一片金葉子,跟那本書一起遞給他說:“這金葉子可值得八十兩銀子,算是定金,這本書不厚,裏頭字也不多,你最好今天晚上能夠熬夜翻譯完,明天一早就還給我。”他有個店子在這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也不怕他黑心賴帳。
他倒也老實,說:“公子,我去你房裏,你把文房四寶拿出來,我寫個收據給你!”
他寫完收據就揣着書走了,我樂滋滋的等着明天他給我好消息。
這件事我想起來就覺得得意,不知道那本書上是什麽法術?要是煉金術,我從此就不愁沒錢花;要是隐身術,我可以去禮部貢院偷看試題,不愁這科不中……
我越想越美,再也睡不着,便半夜裏起身四處轉悠,看到店主的房裏卻沒有燈光,我不由得一愣:他這麽快就翻譯完了?
我敲敲門,店主披衣揉眼開門出來,問:“什麽事啊,半夜吵人不能睡覺!”
我說:“店主,我許給你五百兩銀子,是要你連夜趕工翻譯的,你怎麽睡起覺來了?”
店主說:“你什麽時候許給我五百兩銀子了?翻譯?那是個什麽東西?”
我說:“翻譯就是把我不懂的玄文道經改寫成我看得懂的道經阿!你一個多時辰前跟我說好的,這麽快就忘了?”
店主說:“俺是個文盲,嘛字都不懂,店裏錢帳還都是老婆管的,公子你不要誣賴我!”
我趕緊從懷裏掏出他寫的收據,說:“你寫的收據還在我這裏呢!”
店主笑着對屋裏喊:“娘子,這裏有個瘋子,拿着樹葉子說是收據!”
我一看,掏出來的果然是一片樹葉子,這才知道,一不小心,上了狐貍精的惡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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