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兄妹

看見系統這刻嚴圓圓就知道自己死不了了,這個控制欲強烈的東西每回都拿“抹殺”威脅她,她在它休眠後琢磨了好些時日,卻覺得最怕自己這個“宿主”被抹殺的應該是它自己而已。

既是死不了,該擔心的就只有是何時醒而已。她不願意讓它重新操縱自己,系統就死扛着不作反應。

這東西看着死板機械,其實以前每回刷任務,不管她選不選這個要不要這樣做,最終都會被它迂回引導到想要的方向上去。如今這個局面就看她和它誰耐心更好,誰先松口退一步服軟。

既然那不會死,嚴圓圓便老神在在開始耍賴幹等。

然而外界不知這般變遷,宮中一片兵荒馬亂,嚴府同樣人仰馬翻。

得知貴妃重傷不醒的消息,嚴家兩位将軍終日忙于尋找真兇、搜尋穆大夫師父之事,嚴夫人卻幾乎日日以淚洗面。她膝下唯有這一女,剛及笄便進了宮,此後多年一直未曾好好照顧她,叫她心中倍感愧疚。

前幾年還好,每回去看她時閨女都氣色不錯。因着自小與陛下有舊,陛下也喜愛她的性子,常常将她帶在身邊十分疼愛,之後更是懷上皇子,成了宮中上下頭一份的存在。

可自從去年小皇子呱呱落地之後,事情便變得不一樣起來。陛下的心思同京城的天氣般時而好時而壞,她聯想起那時閨女被軟禁自己連人都見不着的樣子,不知她在宮裏究竟吃了多少苦。

早知今日,不如當初聖旨還未下來時便讓……嚴夫人心中越發懊悔難當,很快又濕了一方手帕。

如今府中上下大小主子只有她一位在,貼身的嬷嬷勸了幾回勸不住,也不知如何是好。想着這些日子府中那位穆姑娘與夫人相處不錯,大公子似乎也對她上了心,她又一貫能說善辯乖巧機靈,便偷偷着人去請了穆姑娘過來。待嚴夫人得知時,人已經到了屋門口了。

穆成雙普一進門就覺屋內氣氛壓抑沉悶。她知道嚴家上下一向幾位疼愛這個進了宮的閨女,尤其是嚴夫人一片慈母之心。此時見她雙目通紅面容憔悴,顯然這幾日都沒休息好。想來嚴府一老一小兩位将軍都在外查探十分匆忙,也顧不上府裏。

她頓時明白了嬷嬷請自己來的意思,福身行了個禮,還未動作嚴夫人已經拖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來,面上雖做不出喜色,卻也擠出個和善的笑容對她道:“這幾日府內忙亂,沒顧上穆姑娘。這幾日休息得如何?頌卿進來為了他妹妹的事奔走忙亂,若是那裏怠慢了姑娘千萬要與我說,不需為他遮掩什麽!”

嚴夫人性子素來和善溫柔,從不與人為惡,穆成雙自來以後無父無母,對這位溫和善良的夫人十分敬重,此時順勢随她坐下,彎彎眉眼笑道:“嚴夫人多慮,大家都待我很好。夫人不知道,嚴公子忙歸忙,上回夫人教訓了他,這些日子見着我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能躲就悄悄躲着走,不能躲了方硬着頭皮上來與我寒暄,說完立刻走人。好似生怕自己多說一句話便要被我多扒一件衣服似的。”

接觸日久,她性子狡黠直爽,嚴夫人早已領略多次。她并不覺得冒犯失禮,反而被她活靈活現的模樣逗得微微笑了起來,戳着她的額頭道:“你呀,也就你敢在我面前說這般的話了……”

語罷不禁嘆氣,目光有些悵惘:“你的性子與圓圓幼時再相似不過,頌卿那時性子板正不愛笑,她也總愛這麽捉弄他,老爺喜愛女兒,又老是寵着捧着她,頌卿和……陛下生氣歸生氣,卻拿她沒辦法,只能躲着讓着,她便越發高興。她自小就這般,不會掩飾自個兒的性子。我那時以為她不過嫁個普通人家,便從不拘着她做什麽,哪想得到……”

那時誰能想到那個毫不起眼、連生病都被打發得老遠,生怕死在宮裏沾了晦氣的可憐皇子,會是最後榮登大寶大權在握的九五之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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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後頭會有這麽多事,那她當初必然不會送女兒進宮。就算陛下這些日子的表現看來是真心将她放在了心坎裏愛重,可她寧願自己的女兒無功無過在她身邊平平安安過一世,也不要她進宮去受那種步步陷阱處處小心的富貴榮華。

穆成雙看出嚴夫人目中的懊喪自責,又見旁邊徐嬷嬷一副想勸不知如何勸的模樣,便知女兒受傷昏迷的這些日子這些話她約莫說過許多次。

夫君和親子不在,旁人勸解不開,難怪她面色這般憔悴。她不願看這位脾性溫婉的夫人鑽這種牛角尖,想了想便道:“靜空大師常說,人各有命,各人有各人的禍福。貴妃娘娘是貴人,陛下這般愛重她,肯定比任何人都着急,聽說還請了神醫進宮。這腦傷需要滿養,縱使一時半會不見變化,天長日久的,總會慢慢好起來。”

嚴夫人聽了這些,面色略好看了許多,卻仍舊牽挂着放不下心。穆成雙隐約預感貴妃此番定會無事,又想起靜空大師臨走前的叮囑。只是她在宮外不清楚宮內的狀态,也不明這時算不上大師說的那個時刻?便猶豫着沒有開口。

反倒是嚴夫人又把這番話在心中來回過了兩遍,抱着“說不定宮內的情況果真沒有她想的那麽差,若是女兒哪日醒來卻得知自己病倒了,定會極為不安,她何必讓女兒為難”這樣的想法,不覺舒了口氣,好歹有心思讓徐嬷嬷等人弄了點兒爽口清淡的飯菜來。

她這些時日擔憂女兒輾轉反側,睡不好吃不香,回過神來便有些餓。徐嬷嬷聽了大喜,立即着人去廚房傳話。穆成雙穿越而來,腦中有許多段子,此時貼着她讨巧賣乖說了好些小玩笑,嚴夫人縱使心中擔憂,也不禁跟着笑了幾次,氣色好看了不少。

徐嬷嬷等人松了口氣後不由暗中稱奇:這位姑娘雖說借住在嚴府好些時日,來由也不清不楚,卻十分會說話。能将夫人逗得這樣開心,想來等貴妃娘娘平安醒轉,公子歸來之際,府上說不定就要多出一樁喜事了?

想是這麽想,面上鎮定從容絲毫不見異樣。這姑娘看着乖巧,心思卻多得很,徐嬷嬷不敢在她面前托大,小廚房的人送了粥食等物過來也親自動手,半點不敢勞煩這位:“姑娘快快坐下,夫人難得這樣開心,姑娘好好與她說話便是,這些粗活交給咱們下人出頭才是,免得夫人看了呀心疼。”

“就會耍嘴皮子!”嚴夫人笑着斥了她一句,并不生氣。兩人一并用了些小食,嚴夫人許久沒休息好,略露出些倦意,穆成雙立刻識趣告辭。

嚴夫人雖有些不舍,耐不住困倦,還是放她離開。臨走時拍拍她的手笑容真誠:“今日勞煩你特意跑了這樣一趟,我心中着實過意不去。若是你不嫌棄,等貴妃娘娘醒了,頌卿也回來了,我定要那孩子替我去你長輩家拜訪一趟,親自登門謝禮,也好……”

雖未說完,意猶未盡的意思也引得一貫直爽的穆成雙都臉上一熱。嚴夫人生活在階級觀念嚴重的古代,明明知曉她無父無母是個四處為家的孤女,卻仍毫不嫌棄說出這番言語,看來她這些時日的确沒有白忙活……

穆成雙心口怦怦直跳,臉上越發熱得厲害。也不敢多留,紅着臉略說了幾句便躲出門去,迎着風吹了半天都未平複下來。

嚴頌卿奔波數日,好容易尋出些頭緒交給了皇上,得知妹妹的情況也比前幾日好了許多,這才松了口氣。匆匆回家想看看母親,沒料剛好撞見這樣一幕。

自他認識對方起,在他面前她從未透出任何發自內心的小女兒嬌态,更不要說如這般面容微紅目光如秋水般垂眸癡笑的模樣。他掃了一眼,不知怎的也有些心口發跳。

妹妹還沒醒,他竟還想着這些。嚴頌卿心中狠狠罵了自己一句,這才平複下來,面不改色地開口詢問:“穆姑娘為何站在此處?可是有事要找母親?”

說曹操曹操到,穆成雙腦中回蕩着嚴夫人方才那番話,對着這麽個一無所知的木頭有些心虛,忙道:“嚴夫人剛睡下,嚴公子若是想去見她,過半個時辰再來最好。”

嚴頌卿也一板一眼地答:“是麽?那我待會兒再過來瞧母親吧。”

兩人各懷心思都怕對方察覺,都沒發現對方的異樣。傻愣愣地在風中對立片刻,這才想起來要走。

出院子的路就這一條,雖則各自尴尬害羞難以言表,還是硬着頭皮一并往外走。

路上嚴頌卿随口挑了兩件這幾日經歷的小事與她說,又謝過她近日替自己和父親照顧母親,穆成雙也沒有夾槍帶棒,有一句是一句地回了,還問了貴妃現今的情況。

兩人之間的氣氛難得和諧,卻想法各異都未察覺。将将走到盡頭即将分道揚镳時,穆成雙再度想起靜空大師的話,實在拿不準現今算不算他說的那個“關鍵時刻”,猶豫半刻正欲開口,嚴頌卿随身伺候的小厮忽地神情詭異地走到二人身邊,湊到他耳旁說了幾句話。

穆成雙習武多年耳力甚好,再清楚不過地聽見“杜小姐私下托人來,說她有法子能救貴妃娘娘,想見見公子”這句,不覺微咬了咬唇,停小腳步不動了。

既然看上了嚴頌卿,她自然知道這個杜小姐是誰。她心情複雜地瞥向對方,後者眉頭緊鎖毫無所察,匆匆向她交代了一句“前院有些要事需要處理,我先告辭,穆姑娘請便”,便邁腿往外走。

穆成雙心中天人交戰,一句話堵在喉嚨口要說不說十分矛盾。到底看着對方的背影憋不住,腳下幾點飛快地追到他身後扯住了他的衣袖:“我有話要與你說。”

她怕旁人聽到,湊得極近。溫熱的氣息撲在嚴頌卿耳朵上,燙得他心口像被貓爪子撓了一把,瞬間有點站不住,面上也有些怔愣。

穆成雙以為他是不信,只好把話說得更直白:“靜空大師還有一句話托我帶給你和皇上,說許是能解了什麽困局,但得在關鍵時刻才能說。我不知此時算不算,你若不願聽一定要見她就罷了,我……我去找皇上。”

“……”

嚴頌卿下意識拉住了她的胳膊,嘴唇蠕動半響才道:“我相信你。”

穆成雙眨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男人眉宇間有些糾結,仍是道:“我帶你去見皇上。”

“……”

若是到時出了什麽意外,大不了他替她扛了懲罰便是,總不能……總不能叫個小姑娘在自己面前受了罰不是?

他默默給自己找好理由,搶先踏步往前走。全然沒發現後頭跟着的人松了口氣,卻露出個半歡喜半害羞的笑,目光落在他身上,便再沒挪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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