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兄妹
嚴頌卿擔憂妹妹病情又身負重任,陛下特許他能無诏入宮,他便帶着人二話不說直奔正陽宮。
皇帝這些日子除了早朝,幾乎都在這兒守着沒挪窩。身為九五之尊能為自家妹子做到這個地步,即便從前對這個妹夫有些難以宣之于口的小埋怨,此時也都釋然。嚴頌卿先入內禀報,穆成雙在偏殿等着,不免有些小緊張。
她與靜空大師相識數年,穿越過來後基本上都在同大師一起雲游,這兒的人情世故也不是很了解。等了片刻,頭一次看見活的皇帝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心裏不覺詫異又好奇。
一面覺着這個皇帝未免長得太俊了,一面不太标準地躬身行禮,動作也慢了半拍。嚴頌卿微皺了皺眉,她怕自己哪兒失禮惹怒皇帝越發緊張。皇帝雖連日休息不好氣色不好看,但也沒生氣,她剛站穩便單刀直入插-入正題:“穆姑娘不必緊張。頌卿說靜空大師有話托你帶給朕,是否如此?”
從她以前聽說的故事裏,這位天子應當是個運籌帷幄不動聲色的人物,此刻卻因着貴妃的事情露出這般直接略顯急迫的神色,倒弄得她越發緊張。只怕自己這話說出來若是沒用,反而連累了嚴頌卿和自己。只是來都來了她也沒有別的辦法,瞥瞥左右方咬咬牙道:“确有此事。”
說罷先按靜空大師的吩咐,把他之前帶給貴妃娘娘那句話如此這般說了一遍,見面前那個氣勢逼人的男子微蹙了眉,才吞了口唾沫道:“娘娘并未回應我,後來也未曾找過我,想來應該是拒絕的意思。只是大師說自己欠了娘娘一份因果,如果娘娘不答應就讓我在關鍵時刻來找陛下和嚴公子,将這句話帶給陛下,說不定能幫上兩位,也了了他這樁心事。”
殿內沒有他人,皇帝目中灼亮的神色幾乎不加掩飾,鎖眉追問:“大師說了什麽?”
“大師說,若是面臨困局遲遲不得其解,可向宮外尋找。有位名中草字的姑娘,她的身上……或有奇異之處,能解陛下燃眉之急。”
穆成雙自個兒琢磨了一下,肯定是那個人的身上有什麽古怪,比如靈泉啊聖水啊什麽的,總之是能救醒貴妃的東西。靜空大師對這些不是格外敏感麽?不過大師沒有挑明,她也不敢拿來亂說。
她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悄悄打量對方的神色。穆成雙從前是無神論者,雖然穿越了,仍舊覺得這番言語太不靠譜跟神棍一樣。連傳聞中的神醫都沒法子,還找什麽姑娘?只是靜空大師素來高深,她跟在大師身邊那麽多年都沒學來半點皮毛,反而因着對方的神機妙算十分佩服,又打賭打輸了,才勉強應下這麽一樁事,多出這麽多波折。
所幸皇帝看來是個明事理的,沒有歷史上那些皇帝那麽殘暴,外貌也十分出衆。待她說完,沉思片刻便将此事交給嚴頌卿,直接委派他去搜尋。後者聞言二話不說領命而去,留下穆成雙杵在皇帝面前瞠目結舌。
喂不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啊……她很緊張啊!
幸好皇帝并沒為難她,略客套一句便差人送她離開。穆成雙行了個大禮,偷眼瞧着這位目光沉郁眉眼清俊的天子離開,總算舒了口氣。
雖然她一直不明白貴妃同她一樣來自一夫一妻的男女平等時代,為何還會答應入宮,成了皇帝三千小老婆中的一員,而且不願意回去現代。這些日子在嚴家裏外聽了些小道消息後才知道,這位皇帝雖然後宮人數不少,但對貴妃的确算得上一心一意情深意重,只差沒把後宮裏其他人當擺設了,這才有些明白貴妃的心思。
若是她,能遇上這種雖有弱水三千,惟願取你一瓢的高冷男神,說不定也會有一咪咪動心。
一路胡思亂想出了正陽宮,餘光一掃忽然瞥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背影,不覺停下了腳步。領路的小黃門年紀稚嫩做事卻很老道,怕這位在宮裏惹了麻煩連累自己,忙道:“宮中多是貴人得罪不起,奴才奉命送姑娘出宮,若是沖撞了誰反倒不美。姑娘還是快快随奴才走,免得耽誤了時辰,奴才人小言微,擔當不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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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料對方聽見這話,非但沒有随他離開,反倒朝着另一個方向沖了過去,擋在對方面前,神情錯愕眼神驚疑不定:“你……你怎麽在這兒?!”
“……”
小黃門一見對方攔着的人,差點直接給跪了,哪想到這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兩位今日竟能在這兒碰上。這位姑娘是長了幾個膽子?在宮內還能這樣大膽,他可還要活命呢!他遠遠看着這幕,差點快哭了。
有穆爾看着,嚴圓圓的狀況雖未好轉,卻也沒有惡化。只是據穆爾說,這樣躺久了長時間不活動,縱使以後醒了人也廢了,故而嚴頌卿這幾日越發繁忙。
前些日子異國有些騷動,謝清瑜老早就被派出去出使了。陛下最信任的便是他,他不好大張旗鼓直言自己是為了替妹子尋找救命辦法,便與皇帝演了一場戲,假傳貴妃快要不行了,陛下信了鬼神之說,要找個如何如何身帶異象的姑娘接進宮鎮住娘娘的魂魄,興許能有轉機,而他身為貴妃親弟,自然當仁不讓擔下這份任務。之後便一面與各家派來打探消息的人演戲,一面暗地打探着哪家的閨秀符合條件。
找到的消息不分明細,整理過後覺得靠譜的,通通都送到皇帝面前令專人排查。陛下也急紅了眼,不管好歹一并送到貴妃面前去試試,也令得近日宮內大張旗鼓接進去好些姑娘,雖之後打着“八字不合沒起效”的名頭又送了回來,卻也使得許多人蠢蠢欲動,思慮這是不是另一條通天之路?
他忙得焦頭爛額,也就沒發現穆成雙的異樣。嚴夫人倒是注意到了,但後者近來經常出門捉不住人,她不知兩人是不是鬧別扭了,也不好插手。
這日嚴頌卿正在府中書房整理近些日子得到的消息,京中人多,名字裏帶“草”的姑娘也多,可奇異之處指的是什麽,他折騰到現在都想不明白。正思量着,前院守門的小厮忽然過來禀告,說是外頭來了個小丫頭,說自己有将軍想知道的消息,一定要見他一面。
嚴頌卿這段日子接待了許多這樣的人物,就連杜懷薇亦如此。他進宮前那日她還在算計自己跟她再度和好,聽見這消息立刻轉了話鋒百般試探想從他這裏套點消息,嚴頌卿壓根不理。此時聽見這消息也只扔給下頭專門負責此事的人先去排查,那人領命跑了一趟,回來卻說對方壓根不開口,且神色驚慌對誰都很畏縮,咬緊牙關說自己只能告訴他一人。
聽見這話,他略皺了皺眉,放下手邊的事站了起來:“我知道了。”
說罷去了前院,果然見着一個年紀不大縮在座椅上十分緊張的小姑娘,看打扮像是哪家的丫鬟?他未言語,對方一見他便如驚弓之鳥般直接跪倒在地,雙目通紅像是哭過:“奴婢是謝府的婢女蔓香,求嚴小将軍救奴婢一命,奴婢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謝府?
哪個謝府?
他一怔,那丫鬟以為他是不應,眼中很快聚了兩汪水珠,啪唧一聲落到地上,砸出一小塊陰影,連瘦弱的背脊都微微顫抖起來。
嚴頌卿沉默片刻,示意心腹清場,只餘下面前跪在地上不住抹淚的丫鬟,這才虛扶一把将她從地上攙起來,問道:“你說你是謝府,哪個謝府?你知道我要找的是什麽人麽?”
蔓香被他扶了一把,死寂的目中忽地燃起一團希望,擦了把臉方道:“奴婢的小姐是……是從前進過宮的謝家大小姐謝盈容,奴婢在她身邊伺候多年,聽說宮裏的貴妃娘娘昏迷不醒,嚴将軍要找人救她,奴婢……奴婢知道誰能就貴妃娘娘!只求嚴将軍救奴婢一命,奴婢必定做牛做馬,結草銜環報答您!”
“……”這已是她第二回求他救她,嚴府人口簡單,但他也知道後宅女子間各番算計傾軋有時更甚官場,故而并未多問,只皺眉道:“你可知背主是何罪名?”
他目露厲色,蔓香微微一縮,卻神色堅毅毫不動搖:“就算被關進大牢也沒關系,奴婢知道嚴将軍一諾千金,若是答應了奴婢,一定不會失約于人。奴婢在小姐身邊伺候十餘年,自知做出此事難逃懲罰,但奴婢只求活命不求其他,若是奴婢說的消息與将軍所查之事并無關聯我也甘受懲罰……還請将軍成全!”
景朝對于背主的奴隸懲罰極為嚴厲,她看來小小年紀眼神如此堅定,想來心志也十分堅毅。能讓這樣的人寧願冒着受罰的罪名也要求活命,不知到底是犯了什麽事。嚴頌卿心中好奇并未多問,點頭應了她的要求,對方臉上立刻放松許多。
“多謝将軍成全,奴婢這就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嗯。”
嚴頌卿泯了口茶潤潤唇,便端坐着聽對方開始講述自己照顧小姐的數年間察覺的改變。他進來查探了太多消息,本是對這種閨閣之事無甚興趣,不過看對方着實可憐,随意聽聽罷了。但越聽,他的神情便越嚴肅,連手中的杯盞忘了放下,幾乎被捏碎都未察覺。
等到對方終于将這長長的一番話說盡,撫着胸口長吐一口氣,他挺直了腰,幾近失态地睜大眼追問:“……你說你家小姐無意被剪子劃傷了手掌,第二日你便發現她時已經痊愈。只是不讓你們知道,還拿紗布包着,按時敷藥?”
蔓香言辭肯定:“确是如此。”
“……可你如何确定問題一定是出在那裏,而不是別處?萬一她是有什麽靈丹妙藥,抑或你看錯了呢?”
蔓香苦笑一聲,卻道,“奴婢從前也不确定,只是那一次,與奴婢一同伺候小姐、同小姐一同長大的長枝卻因着這事直接丢了性命,而從那以後小姐也越發寶貝它,連洗澡時都不願意取下,更不願意讓旁人碰它一下,奴婢便明白,那些變故……大抵都是因這物而起。”
“……”
嚴頌卿跌坐在椅子上回不過神。只覺此事若不是自己親耳聽到簡直難以相信。子不語怪力亂神,他從前雖沒有不敬神佛,但也從沒想過世間還有如此離奇之事。靜空大師道名中帶“草”,難道是他們之前鑽了牛角尖,誤以為一定要有這個字才算,故而才一直沒有打探出來麽?
若真如她所說,那他的妹妹是不是也能因此……
他握緊拳頭,顧不得許多,只沖蔓香抱一抱拳:“大恩不言謝,若是姑娘所言屬實,在下必傾盡全力保護姑娘。我府中十分安全,還請姑娘在這裏稍作休息,在下忙完此事再與姑娘另作商議。”
蔓香不敢托大連忙回禮,只稱自己相信嚴将軍為人,自會安心等他回來。嚴頌卿告辭後立刻離開,腳下一步與一步急切,恨不得肋生雙翼,立刻趕去謝府查探真僞。
若此事屬實……假如謝小姐不同意,不論任何代價,就算要他下跪,抑或請陛下出面仗勢欺人,他都一定要救醒妹妹!
……他辜負妹妹太多,再不願讓她受旁的一丁點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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