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秘密

話未說完就戛然而止, 聽話的人跟着說話的人一道默然了半晌。

只見眼前的小皇帝把漂亮的眉眼微蹙起,正虛浮着目光若有所思。

許琅望了片刻,眉梢随着凝視不經意地挑起。

他不動聲色地将扇面傾斜, 在心思神游的美人前輕扇兩下, 吹刮起了幾縷細長的發絲。

直到謝宣回過神轉眸望向他時,許琅眉目間還隐約顯着笑意。

他不緊不慢地悠聲道:“難得與我見上一面,謝兄話說半句就神游,真的好叫我心痛。”

許琅此人是皇城出了名的熱衷插科打诨的官家少爺,在謝宣面前更是油腔滑調。

也正因為如此,才叫謝宣更為許琅曾是練武奇才一事感到好奇。

就所見而言, 許琅在他父親重病前确實只是個不折不扣的纨绔, 以至于連他自己都曾親口說過一生的夢想便是做一個懷抱美人的纨绔。

應他先前急迫回宮的懇求,賈卿言駕車時似是抄了條回皇宮的近路。

這條近道并不途經皇都客棧, 這也叫謝宣徹底放棄了回客棧找陳元狩拿回長劍後再物歸原主的想法。

想到這兒,謝宣凝神問道:“許公子可否習過武?”

話音剛落, 在稍作默然後,許琅左顧右盼望了望兩處寬袖,面帶困惑, “我今日是穿錯衣裳了嗎?怎麽讓謝兄産生了這樣的錯覺?”

對方的語氣裏聽不出半點心虛, 謝宣卻更願意相信那位初次謀面的鐵匠。雖說此刻作為物證的長劍并不在手, 可他的确親眼見過那把沉甸甸的長劍。

謝宣加重語氣反問道:“許公子說的可是真話?”

“千真萬确。”許琅神情裏的疑惑更甚,話卻講得言之鑿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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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宣笑了笑, “不騙人?”

許琅合上折扇, 作勢要舉起雙指發毒誓,“若是所言有虛, 我……”

“什麽?”

許琅眉心一擰, 佯裝嚴肅:“天打五雷轟。”

謝宣聽着這話但笑不語地點了點頭, 繼而向着馬車前座挪靠了座位,将車簾扯開一角。

正架着馬車的賈卿言剛別過頭,謝宣便含笑道:“賈二公子,我有話要問你。”

賈卿言方才把二人的對話完全收入了耳底,不待下文就反問道:“問許哥是不是習過武?”

謝宣搖了搖頭,“許公子都答了不是了。”

賈卿言往車簾的空隙望了望,“還有什麽要問?”

“你與許公子比劍。”謝宣笑問道,“誰會贏啊?”

問到這個份上,賈卿言移開了向着車簾後的目光,嘴上也懶得再搪塞,沉聲問道:“你從何處知道的這件事?”

賈二公子瞬時就屈打成招,謝宣心中錯愕着,第一時間回眸望向了許琅。

二人目光相接,許琅登時打開了合攏的折扇,遮在臉前,與其閃躲了目光。

謝宣低眸向下,見到對方膝上的衣料都被捏攥得變了形。

見到許琅這副對他避之如蛇蠍的态度,謝宣微阖着雙眸,感到分外不解,“習武……是什麽丢人現眼之事嗎?”

許琅只挪動了下身,頗為緩慢地一點點退至了座位的邊角處。

“許公子?”謝宣拉下車簾,回到原位坐下,又一次緩聲低喚道。

他知道許琅對他照顧有加,平日裏向來有問必答,雖說現在是特殊情況,卻也絕對不可能把他晾在一旁。

過了好一會兒,細如蚊吟的聲音才顫悠悠傳來,“應當……不是吧。”

謝宣與許琅之間還隔着扇,他無法看見對方喊這話時是什麽神情。

“……那許公子躲什麽?”

許琅将臉遮在扇後紋絲不動,“誰和謝兄說的這件事?”

“街市上有家鑄劍鋪……”謝宣觀察着許琅這明顯大過頭的反應,因為對方為他精心準備了煙火,他忽然有些後悔在今天就過問他這件事,“裏面的鐵匠囑咐我把你落在他那裏的長劍帶回來。”

許琅握着扇的手指微微一顫,又問,“他還說了別的沒有?”

謝宣愣了愣,思索道:“還說了……”

“罷了罷了。”許琅在扇後使勁搖了搖頭,急聲制止,“我不想聽。”

“……”

許琅鼓足勇氣,輕吸了一口氣,“你……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可怕的人了。”

謝宣上下打量了一番在這一刻話都說不利索、慫得縮到角落的大名鼎鼎的許半仙,着實是無法将他與他口中提及的“可怕”聯系起來。

“沒有。”謝宣語調篤定。

“……真的?”

“習武有何可怕?”謝宣側目道,“賈二公子不也習武嗎?”

由于馬車走的是人煙稀少的小道,夜晚就顯得更靜谧。

話音落下後,車內車外都靜了下來,僅僅餘留了蹄聲與趴在馬車軟墊上的小土狗的嗚咽聲。

不知為何,許琅聽了這話後,登時把遮在臉部的折扇拿了下來,向着謝宣低聲問道:“所以……那個鐵匠沒與你說……那件事嗎?”

謝宣反問道:“什麽事?”

許琅像是松了口氣,連忙揚起笑應道:“沒事。”

謝宣凝噎了一會兒,擡頭向外揚聲喚了聲,“賈二公子。”

許琅的面色既難堪又焦急,就連折扇都在手上頓然松落,跌在了木板上。

他即刻急聲道:“賈二你要是敢說半個字,我就把你以前的事也抖出來,看我們到底是誰比較丢人現眼……”

賈卿言無語道:“應當不會比你今日更丢人現眼了。”

接下來這段回皇宮的路程上,謝宣硬是沒從許琅嘴裏撬出一點有跡可循的信息。對方在這件他避如蛇蠍的舊事上,保持了不容商議的口風嚴。

等進入皇宮後即将分離之際,謝宣也終歸放棄了繼續探究這件事。

許琅先一步下車,又攙着謝宣下了車。賈卿言由車轅處踏入車廂內抱下小土狗,遞到了謝宣懷中。

正要道別時,許琅從衣襟裏摸出了一件小物件放在了謝宣手心上。

夜色深重,沿路的燭火無法将每一處角落都盡數關照,謝宣一時之間沒能看清對方在手裏放了什麽,卻感受到了細繭摩挲手心的觸感。

這觸感一傳來,再加上之前許琅的種種狡辯,使得謝宣像是碰到了什麽犯罪證據一般,登時抓緊了許琅伸來的手。

在許琅略顯無措的眸色中,謝宣握着對方的手舉至對方眼前,指尖抵着手掌修長的無名指處的細繭,含笑的雙眸裏隐約顯着狡黠。

謝宣一字一頓地輕笑道:“許公子,這次稱得上真的露餡了吧?”

恰在此時,宮女與太監們都匆匆忙趕來了此地。他們在兩邊的宮牆處各成了兩排,皆神色惶恐。

謝宣今日心情大好,見到這樣他平日裏相當厭煩的迎接陣仗也煩躁不起來。直至他回到寝殿,聽着殿內某位向來十分聒噪的太監與他尖着嗓子說些今日宮裏的無聊瑣事,他都聽得津津有味。

等聽完了瑣事,在叫退殿中所有的下人前,謝宣囑托了一名太監去膳房取些能喂狗的吃食。

半刻後,寝宮裏真正靜了下來,謝宣在燈盞旁緩緩松開了手心。

暖黃的燭火下,一只竹蜻蜓靜靜地躺在掌心裏,在竹蜻蜓的竹柄處,卷了一張長條的薄紙片。

謝宣摸了摸正磨蹭着他衣袂的小土狗的腦袋,在木案上用另一只手攤平了這張紙。

紙上寫的字筆畫蒼勁有力,字體也頗為娟秀,不像是一個十七歲時才撿起書本的纨绔寫的字。

“我将皇城的街市逛完了,貴的與便宜的紙鳶通通都一個樣,只剩這個一轉竹柄就能飛起來。”

第二日早朝後,困得連眼睛都要睜不開的謝宣聽着寝宮裏碎嘴的太監與他講宮中趣事,大概講到第四件時,太監忽然壓低了講話聲音,面上換成了一副必定要為皇上洗清謠言的剛正不阿模樣。

謝宣詢問何事時,太監的面色忽然變得慌亂了些,嗓音也變得更尖,聲情并茂地說着他今早在皇宮花園路過時的所聽所聞。

聽了一籮筐添油加醋的廢話後,謝宣也将大致的情況理解明白了,這件事承接着上一件未翻篇的謠言,宮中有宮女傳謠,說皇上因為白将軍的婚事過度傷心,昨晚終于另尋新歡了。

謝宣扶着半睜半閉的困倦雙眼,還來不及調查清這膽大包天的謠言的源頭,不過是他午覺睡醒的功夫,就有另一件叫他更為苦惱的事發生了。

盡管現今還是三月,但宮裏已經操心起了四月中旬時要隆重舉辦的太後的五十歲壽辰。

這一次的生辰宴與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其間最為不同的,是襄王謝知州已從封地啓程,将于三日後正式抵達皇城,來親自操辦他生母的壽辰。

作者有話要說:

小許在我心裏是(喜歡公主的人裏的)第三順位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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