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新盟友
這話傳進還被攔在桌邊不敢輕易動彈的謝宣耳裏, 叫他聽得徹底怔住了。
他醉酒的時候究竟是有多麽膽大,又都說了些多少平常不敢說的話。
當然,這一點并沒有讓謝宣思忖多久。
這句話裏更讓他在乎的話, 顯然是後半句。
若是陳元狩真能因為他簡簡單單的一句怨言, 就把他母親的遺物毫無留戀地丢棄的話,那他又何必讓自己在此時受制于人。
想到這兒,謝宣索性将計就計,擡眼直視向近在咫尺之距的陳元狩,微擰着眉壓輕了嗓音,佯裝不悅, “我也不喜歡陳公子這樣把我攔在房間裏。”
陳元狩的神情變了變, 不待兩秒,抵在桌面上的雙手緩緩移開, 又向後退了兩步。
這副乖順無比的模樣與方才不願挪動半寸的模樣雖不能稱作判若兩人,但也在第一時刻做出了讓步。
脫離桎梏後, 謝宣挺直了上半身,鼻子裏總算吸進了一口順暢的空氣,在稍微冷靜下來後, 加重語氣詢問道:“陳公子, 昨晚……我還說了些什麽話?”
盡管陳元狩退後了兩步, 但這兩步成效甚微,兩人間依舊相距極近。
陳元狩低聲應道:“你說不喜歡我。”
“……”
謝宣覺得這個回答好似讓周圍的空氣又變得擁堵了些。
不待他開口, 陳元狩繼續道:“我喜歡你。”
謝宣怔愣着點點頭, “我知道。”
陳元狩又道:“無論怎麽樣都喜歡。”
對方坦然平淡的面目,好似在告訴謝宣, 他這輩子都別癡心妄想于抹殺掉這份喜歡了。
眼看着陳元狩似乎又要向前, 謝宣連忙道:“我想下樓……”
此時響聲忽起, 虛掩着的房門被一腳踹開。
等房門被握住後推到了一側,謝宣也看清了先前被木門所遮掩的來人。
門外站着的是賈卿言,一身黛藍錦袍,先前額邊的兩绺碎發也被梳入了玉簪中,只是仍微擰着眉頭,面上一貫的心情不悅。今日的面貌看着,似乎還比先前更不高興了些。
雖說此地是皇都客棧,但謝宣與賈卿言幾日未見,忽然在此刻見到他,叫他感到頗為驚訝。
謝宣驚聲道:“賈二公子?”
賈卿言定神打量了出聲之人片刻,停在臉龐處時,他的神情慢慢變得有些古怪,卻又極快地消失在臉上。
賈卿言直視着謝宣,沉聲道:“我是來找你的。”
謝宣正愁找不到救星來幫他脫離現在的窘境,“賈二公子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聞言,賈卿言眉頭一皺,不善的目光卻睨向了謝宣近旁的陳元狩,“你徹夜未歸,皇宮裏早有人把你這一日的行蹤打探得差不多了。你莫不是真以為僅憑許琅不靠譜的計策,就能比得上密院的勘察吧。”
密院一詞一出,謝宣看了眼身邊的反賊頭子,不過僅僅看了眼衣服就很快移回目光:“那為何只有賈二公子來尋我了?”
賈卿言應道:“我爹在卯時前就給皇宮的宮人們送了口信,說你昨日在皇城玩到了三更,實在困乏,就在皇都客棧留了一日宿。”
謝宣愣了一愣,心說此事一過,他不學無術不思進取的印象在白枭之眼裏只怕是要徹底紮根了。
不過,盡管謝宣莫名其妙又被編造了纨绔事跡,但心中覺得賈朔在這件事上還稱得上靠譜一詞,畢竟若是引起轟動,說不準早朝時他都要被啰嗦少出宮多看書的勸論。
謝宣佯裝不經意地瞥了眼近側,陳元狩望着門邊的不速之客,神情已經隐約泛起了怒意,可他卻想着,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謝宣問道:“賈二公子是駕馬車來的客棧嗎?”
與此同時,陳元狩抱臂斜睨着賈卿言,神色不善,狼眸裏的敵意呼之欲出。
賈卿言不甚在意這道目光,很快應道:“是。”
謝宣又問,“賈二公子肯……”
“肯。”
不等謝宣把話說完,賈卿言就徑自接了話,他看着謝宣,眸光沉得滲人,好似比急于逃跑的謝宣更加執念于送他回宮一事。
這之後,再交代兩三句簡單的話後,在謝宣與他使了好幾次眼色的情況下,賈卿言猶豫了片刻,提出下樓去馬廄駛出馬車。
等賈二公子離開,房間裏又只剩下了原先的兩個人。
陳元狩問道:“你什麽時候再出宮?”
謝宣不可避免地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好笑,他遵從內心,也算作變相緩和心情笑了一笑,“我還沒回宮呢,陳公子要一直在此處等我嗎?”
陳元狩望着謝宣的目光沒有絲毫挪轉,卻沒說話。
再次感受到低氣壓的謝宣唯恐又被攔住去路,急忙輕聲寬慰道:“……我會再來找陳公子的。”
直到下了樓坐上馬車,謝宣也并不覺得這句救急的應答有何不妥,他的确會再來找陳元狩的,因為他必須要去見韓迦南。
馬車駛動,賈卿言拽着缰繩扶正了行駛的方向,忽然道:“你在陳元狩的房間睡了一夜?”
“賈二公子不是都看見了嗎?”謝宣直截了當地承認了這句話,已經擺在賈二公子眼前的事實,他也沒有否認的必要。
車外默然了一會兒,賈卿言顯得有些古怪的嗓音響起,“你的……嘴是怎麽回事?”
謝宣愣了愣,擡手覆上破了皮的下唇。
竟然有這麽明顯嗎?
“喝粥燙到了。”謝宣臉不紅心不跳,坦然地說出了五個瞎字。
賈卿言忽然冷不防道:“我看見陳元狩給你放溫了才端上去的。”
謝宣愣了愣,“你怎麽不早上來?”
這句話他近乎脫口而出,賈二公子但凡早點上樓,他都不至于在房間內聽到昨夜醉酒被強吻這件事。
興許是謝宣的話太過像指責,賈卿言停頓許久,才低聲應道:“……他說你沒吃早飯。”
此話一出口,謝宣登時無語凝噎,賈二公子為什麽總在一些不必要的場合關心他?
賈卿言又頓了頓,欲言又止道,“你和陳元狩昨晚……”
“我喝醉了。”謝宣斬釘截鐵,“什麽也記不得了。”
“在哪兒喝的酒?”
“賈二公子是想做我娘嗎?”言下之意,是在含沙隐射賈卿言多管閑事。
沉默着過了半晌,賈卿言淡然反問,“我不是你的卿言哥哥嗎?”
“……”謝宣瞠目結舌,“賈二公子是與許公子待久了,跟他學壞了嗎?”
賈卿言語調平淡地再一次反問道:“昨日一大早,和許琅出去的不是皇上你嗎?”
說到許琅,謝宣這些日子還頗在意一件事,現下時間充裕,又沒有第三個人的存在,也正是八卦的好時機。
“之前許公子不願說的那件事,到底是什麽?”
“一事換一事,你先告訴我你和陳元狩昨晚發生了什麽?”
謝宣倏然沉默不語。
賈卿言也一樣沒開口,沉默着等待對方的回答。
構成僵持不下的局面後,還是賈卿言率先熬不住,沉聲開口道:“看來皇上也并非有多關心朋友的往事。”
謝宣坐在車內,不緊不慢地諷了回去,“能拿朋友不願說的往事拿來交換,看來賈二公子與許公子也并非是真心朋友。”
一段争執過後,又是一路無話。
将近皇宮時,謝宣開口喚道:“賈二公子。”
“何事?”
“你不準去問陳公子,昨晚發生了什麽。”
“……”
這個忽然之間的沉默讓謝宣疑心自己是否猜透了賈卿言所作的打算,他定了定神,索性破罐子破摔,“卿言哥哥……”
一回生二回熟,賈卿言對這個稱呼已經能夠相當從容地面對。
“你告訴我另一件事。”說完前半句,賈卿言稍作停頓,緩聲說出後半句話,“我就不會去問。”
“什麽事?”
“皇上是不是和某個不正眼看人的家夥說過,我送了你兩把木劍。”
謝宣愣了愣,他的确記得這件事,他先前與白枝雪随口胡謅木劍的來歷,就是拿眼前這位賈二公子當的借口。
說到這件事,的确是他一時嘴快對不住對方,可賈卿言嘴裏對白枝雪的形容,也着實讓他有些納悶。
謝宣試探道:“白枝雪?”
“他來賈府問我劍是從何處得來的。”
謝宣默了片刻,解釋道,“我前兩日還和他說我把木劍扔了,應當是這句話的緣故,他才會來府中找你。”
除此之外,賈卿言的确再不曾過問其他話。
直到在皇宮下了車,謝宣被一名用尖刻的嗓音念念叨叨着關切之言的太監攙向寝宮,才走了兩步,他便看到值得一看的景致。
一處宮門旁的矮石壇上植了一棵枝幹細長的桃樹,初春來臨,枝上已經長滿了淺色的嫩芽。
謝宣被這些綠意吸引去了注意力,直到賈卿言在身後喚他皇上。
當他轉身時,賈卿言也開了口,“皇上明日可有空來賈府一趟?”
“……什麽事?”謝宣不适應向來作态不敬的賈卿言與他這般裝腔,應話前略有停頓。
“我爹另尋了一位盟友,想讓皇上見一見。”
賈卿言離開後,謝宣甚是留意地在回寝宮後,取了塊銅鏡察看了自己的嘴巴狀況。
謝宣瞧着并不覺得明顯,可在賈二公子一眼便能瞧出不對勁的情況下,他還是傳了太醫,為他配了能塗抹在嘴上的藥。
有太監或宮女問起時,他一律都答火氣太重上火了。有兩名宮女在聽到這個答複後,神情還十分古怪。謝宣知道她們想了些什麽怪事,卻也不好主動開口解釋。
她們沒問出口時他若是直接解釋,在這些喜愛八卦的小宮女眼裏,多半就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次日,謝宣忍受了一番早朝時年邁的官臣們看似關切的唠叨,他年紀尚輕,又的确一夜未歸不曾上昨日的早朝,這些話他不便駁回,就全權當做耳旁風,聽過便忘了。
下了早朝,他應賈卿言昨日所言,快馬加鞭到了賈府。
賈朔喝着茶悠然自得地在客堂等他,謝宣環顧四周沒見到除卻下人之外的角色,懷揣着疑慮落了座。
謝宣擺手回拒了賈府下人遞上來的名貴茶水,直言切入主題。
“聽聞賈大人想讓我來賈府見一位盟友?”
賈朔微阖着眼,點了點頭,“他已經先皇上一步到了。”
語罷,賈朔勾指喚來身旁離他最近的下人,與其耳語兩句。那名下人點點頭,快步跑出了門外。
謝宣并未等候多久,在他剛湧起不知所雲的情緒時,半掩着的客堂大門便被單手推開,緊跟着推門的聲音,沉穩的腳步也踏入了客堂。
來人以玉冠整齊束着長發,劍眉似蹙非蹙,面容英俊,身穿束袖騎裝,腰間佩了長劍。
直立在這室內不到兩秒,他便躬下身,與在左邊的寬椅處落座的謝宣頗恭敬地作了揖。
謝宣置在寬椅旁的長桌上的手驀然攥握緊了衣袂,他就是做夢也不可能夢見這副景象,他竟然在此時見到了白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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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