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麂子

範遠瞻這日上山,山上天氣熱,草木曬得發蔫。

深山中空無一人,範遠瞻提着弓背着刀,腳步踩在地上,揚塵不起,猶如一片葉子輕巧巧飄過,連旁邊樹頭飛鳥都不會驚起。

劉獵戶曾對他這手本事大為驚奇,後知他小時候跟軍中一老兵學來,還頗為嘆息,若他能一直學,日後從軍亦是不錯的營生。

道旁蟬鳴切切,範遠瞻凝神聽旁的動靜,聽了好一會兒,耳旁傳來類似犬吠之聲,音調卻比狗吠高昂,頗為短促宏亮。

是麂子。

範遠瞻顧不上其他獵物,提着弓悄悄飛快往前頭趕。

聲音越發宏亮,聽着卻像在某個地方,并未挪動。

範遠瞻心頭有數,直接往前幾日挖的陷阱那頭奔去。

到了地頭,陷阱裏果然摔進去一只麂子,麂子并未受重傷,卻也出不來,瞧見範遠瞻之後越發驚惶,四足在狹小的陷阱裏騰移挪動。

範遠瞻輕巧跳入陷阱中,麂子受驚沖過來,撅蹄子要踢他。

地方狹小,麂子沖勢慢,範遠瞻側身一避,一手拎起柴刀,刀背砰一聲敲在麂子腦殼上,麂子應聲而倒。

三兩息功夫,範遠瞻背着被放倒麂子爬出陷阱。

今日收獲已不錯,他并未貪心,直接背着麂子下山。

下山途中,他遇見一群山雞,遠遠搭弓射箭,共射下兩只,一并用藤條串了,挂在肩頭。

範遠瞻背着活物影響打獵,他并未貪心,想着要去碼頭那邊找人,便早早回縣城。

縣城裏大戶不少,範遠瞻挑名聲好的章家,挑着麂子上門問,問之時,他還給門房塞了五枚銅板買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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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原本還不樂意動,一見他這動作,立即站起來彎腰笑道:“哎,稍等稍等,我去報與管家,就不知家裏買不買。”

“不要緊,勞您去幫我說說。”

“哎,好,我去說了便來。”

說完,門房進去通報,而後出來,“小哥,等一會罷,先喝杯茶。”

“有勞。”

好一會,管家帶着一個小厮,慢慢走過來。

範遠瞻與門房站起來迎着,門房點頭哈腰道:“趙管家,這便是我與您說的獵戶。”

管家走過來,一見範遠瞻儀表堂堂,氣質出衆,上下打量他:“小哥,你真是獵戶?”

範遠瞻拱拱手,“獵戶稱不上,偶爾上山。”

管家又看他好幾眼,收回心神彎腰查看地上的獵物,“你這背來的是麂子?”

管家伸手觸摸,觸手溫熱,驚道:“喲,還是活的?”

範遠瞻笑了笑,“嗯,剛好撞到陷阱裏來,被我敲暈了。”

管家贊賞地看他一眼,“少年人好本事!”

麂子機敏,他們這裏人偶然能僥幸射着麂子,這麽大的活麂子近十年來還是第一回見人捉到。

範遠瞻:“您謬贊了。”

管家想想家裏的小少爺,道:“你這麂子難得活着,我出一兩銀如何?”

範遠瞻拱拱手,“依您所言。”

管家見他爽快,亦痛快地給了錢,又見他打的山雞,瞧了一眼。

範遠瞻道:“這山雞便留與貴府吊湯罷,算是添頭。”

管家笑笑,“還能占你便宜?這麽大的的山雞難得,一只二十文如何?”

範遠瞻點頭,“可,多謝您。”

從章府出來之時,範遠瞻懷裏已揣了一兩又四十文銅錢。

他并未急着往家裏趕,而是調頭往碼頭那邊走去。

碼頭上人來人往,熱火朝天,這些人做的都是苦力工,一靠近便能聽到許多吆喝聲,各地鄉音交雜在一塊,顯得很是熱鬧。

範遠瞻直接往邊角的那艘船那邊去,遠遠就見着一青年人坐無坐相地癱在一張竹靠背椅上。

青年穿着褂子,敞着胸懷,嘴裏叼了跟草,正随意與棚子裏頭的人說話。

範遠瞻嘴唇一勾,跑過去一拍他,低聲喊道:“黑鱗。”

“咦?”黑鱗轉過頭,一下看見範遠瞻,立即驚喜地站起來,“好家夥,你來縣城了?”

“嗯,上山打了點獵物,背來縣城賣。”範遠瞻笑笑,“可要去喝酒?”

“喝!好不容易見一回,必定得喝。”

“豚二與牛尾在哪,叫上他們罷?”

“就在前面兩條船上看貨,我們一塊去叫他們。”

說着,黑鱗的腳步加快幾分,過了會,他們便到了前面兩條船邊,黑鱗喊來人。

豚二與牛尾亦驚喜,一人走上來給了範遠瞻胸膛一拳,“你這小子,來縣城那麽多次,亦不找我們喝酒。”

“這不是來了麽?”

豚二問:“嬸子身子骨可好些了?”

“好多了,近幾日已能坐起來用飯。”範遠瞻勾着黑鱗的肩,“去胡大娘家酒肆喝酒如何?”

“都成。”

幾名青年勾肩搭背,去胡大娘家酒肆。

路上有人認出來,這幾人都是附近幾條街有名的憨貨,不敢惹他們,遠遠見了便繞開走。

胡大娘酒肆不過是間簡陋瓦房,裏頭擺着幾張大圓臺,大堂裏空蕩蕩,唯有一人在喝悶酒。

胡大娘坐在櫃臺後頭,櫃臺上擺着鹵豬耳、炒酸菜、炒花生等下酒菜,上面用竹罩子罩着,旁邊筷桶裏插了一大把筷子。

見範遠瞻幾人來,胡大娘笑道:“是你們吶,今日要吃甚?”

“先來一壇酒,再殺只雞,上兩碟花生米,要碟酸菜,而後加一條魚……”

“夠了夠了!”黑鱗忙攔他,“不必太過破費。”

一壇酒二十文錢,這又是雞又是魚,加起來五六十銅板都得撂在這。

他們混歸混,不過這裏有錢人不多,大夥在這裏混也無甚油水。

範遠瞻笑笑:“難得高興,無妨。”

他對胡大娘說道:“再來盤鹵豬頭肉。”

“哎,馬上就來。”胡大娘見是大主顧,滿臉笑容,引着他們在一旁坐下,給他們倒上茶水,又拿來酒壇酒杯,并一系列涼菜吃食。

她揚聲往後廚喊:“憨牛,殺只肥雞做了來!”

她兒子在後頭聽到,悶悶地應一聲,轉身去院子裏的雞籠抓雞來殺了。

不過片刻,桌子上已滿滿當當地擺了吃食。

幾人一邊喝酒一邊閑話,黑鱗問:“你們不是賣田螺麽?怎麽不接着賣?我聽碼頭人說,你們家田螺味兒可好。”

“田螺就那麽多,摸完便沒了。”

“怎麽會?”豚二往河邊一指,“我們那條河,河邊大把田螺,密密麻麻都摸不完,你若是要的話,兄弟幾個每日順手幫你們摸一把便是。”

範遠瞻跟他們幹一杯,“暫且算了,河大水深,在河邊摸田螺太險,若一個不慎,被河水沖走可就麻煩了。”

“嗨,這有甚?當我們浪裏白條的稱號白叫麽?”

範遠瞻搖搖頭,“算了罷,這次來找你們,是我家想做別的營生,我不在這頭,想你們幫我看着點。”

“哦?你家要做甚營生?”

範遠瞻道:“我們碼頭不是沒人賣飯麽?我瞧着不大方便,想讓家人過來碼頭賣鹵肉飯。”

黑鱗道:“嗯?要我們幫忙招攬客人?”

範遠瞻笑笑,“不必,你們幫我瞧着些,莫讓人搗亂便成。”

“這肯定,兄弟生意,我們能讓人砸了攤子?”黑鱗笑問:“什麽時候過來?”

“還要幾日,等弄好我與你們說。”

黑鱗打包票,“這包我們身上,到時我幫你們找個好地方擺攤。”

範遠瞻笑笑。

幾人又問:“你呢?現在還上山當獵戶?”

“嗯,先在山上看看能不能打到什麽東西,而後再把書撿起來,我娘不放心,讓我明春去考考秀才。”

“考秀才!”黑鱗吃了一驚,端起酒杯敬他,“明春考?現在還來得及麽?”

“好歹讀了那麽多年,暫且試試罷。”

黑鱗幾個佩服,“你當真是,山也上得,河也過得,連秀才也考得。”

範遠瞻無奈笑笑,“縱使考上,我亦無法繼續求學,更莫提考舉人考狀元,不過是花點時間銀錢讓我娘寬寬心罷了。”

秀才無甚出奇,每年都有不少人考上秀才,隔壁街就有一秀才,讀書讀傻了,只會之乎者也,而立之年,連媳婦都娶不上。

黑鱗道:“話亦不能這麽說,你先考着,考上後再往上走,說不得哪日就飛黃騰達了。”

“借你們吉言。”

他們說了些閑話,黑鱗提醒道:“你明後日或是哪日有空,帶家人過來瞧瞧,我們認一認人,若無事,以後我們就多看着些。”

“那便謝了。”

“不必,以我們的交情,何須如此客氣?”

他們喝完酒,又叫了一盆飯上來。

他們大好年紀,正是能吃的時候,一桌菜,一盆飯,被吃得汁都不剩。

這裏的酒不醉人,吃完喝完,大夥帶着一點熏熏然的醉意就回去了。

他們幾個人高馬大,在這碼頭上屬于一級混混,黑鱗他爹還是漕運幫的人,雖不是什麽大人物,罩着個小攤子卻不在話下。

範遠瞻辦好這事後,揣着銀錢回家。

範溪聽他已經弄好,點頭,“那大兄,我們明日就去認人罷?”

範遠瞻朝她笑笑,“明日恐怕不行。”

“為何?”範溪望着他,眨眨眼睛,不解道:“大兄,我豬肺已經鹵出來了,後日便能去街上賣。”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範遠瞻揉揉她的腦袋,“再推一日罷,你不是還未與大伯母說麽?工具也未弄夠。推車、桶、碗,這些都要買,一時半會置辦不下來。”

範遠瞻山上還有幾個陷阱,他挖陷阱是個好手,今日那個陷阱裏有麂子,其他陷阱說不得也有收獲。

這些陷阱挖了便要早些去看,若不然就算裏頭有獵物,時間久了之後,獵物亦可能逃脫,且這些獵物若是在陷阱裏受了傷,拖久了死了臭了,這些獵物便不能要了。

明日先去掃蕩一圈,後日再帶妹妹去認人也不遲。

範溪見他有主意,抿嘴笑笑,沒有多說。

其實可以置辦下來,只要去縣城裏瞧瞧就行。

她對這種小錢向來不會死捏着,差不多就成。

不過她看出她大兄有事了,便未急催,想着明日先找大伯母談談。

這次拉上大伯母一家做生意,她還有個私心,就是不想她家跟生意人家扯上太多關系,她大兄二兄很快便要科考,雖說本朝不禁商賈人家子弟科考,不過扯得太緊密終究不太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老家也有老虎,據說,上世紀八十年代還能見到老虎。

在長輩的描述中,老虎習性有些像貓,狡猾,卻兇狠得多,而且力氣極大。

以前人幹農活幹得多,力氣也大,一百五十多斤的沙子,壯年男子挑上十來公裏不在話下,這樣的壯年男子,卻敵不過一只五六十斤老虎的力氣。

山裏被老虎咬死的人多,還有許多關于老虎鬼即伥鬼的傳說,經常傳出有人聽到半夜別人叫自己名字,老虎就躲在門邊,但凡出來一查看,老虎一口就要在喉嚨上,将人拖走。

以前野物多,老虎、野牛、野豬、麂子,不過我出生後都未曾見過,只見過許多毒蛇,小時候毒蛇還會鑽進家中,賊恐怖。

我三嬸嬸是個彪悍人,有回見到毒蛇就在鍋臺邊,她大怒,提起菜刀,伸手便剁,一手将蛇尾巴剁下來,蛇驚惶之下溜之大吉,而後一整個夏天,都常在家附近認出那條斷了尾的蛇,蛇溜得飛快,半分不敢停留。

現在斯人已逝,老家也早已破敗,連那片地方都被開發成旅游景區了,再不見以往半分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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