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青陽

範遠瞻架着驢車, 往縣裏趕, 抵達縣裏之時, 天只泛起魚肚白。

他們約定在臨近縣郊的吉慶餘客棧等, 範溪他們趕過去之時, 客棧外人來人往,各種吆喝聲鑽入範溪耳中,那明顯并非本地方言亦非官話的語言顯示這群客人來自遙遠的外鄉。

幾十匹馬被店外諸人從馬棚裏拉出來, 有人喂馬,有人套車, 有人搬東西,很快,馬兒背後便拉着一輛輛滿滿當當的馬車。

這般繁亂的景象, 範溪他們并駕的驢車難以抵達近前,範遠瞻幹脆在路口停着。

“溪兒,你與娘待在此去,我過去瞧瞧。”

範溪點頭,“大兄你去罷。”

就在範遠瞻将要下車時, 前頭忽然有人揚聲問了一句:“瞻之,你來了?”

範遠瞻, 字瞻之, 同輩人多稱他字。

接着一瘦高微黑男子從馬車上跳下來,幾步走到範遠瞻他們近前,笑問:“你們來了?東西可都拾掇整齊了?”

範遠瞻亦拱手笑道:“一切都已規整,往後這段時日便勞煩晁兄了。”

“這有甚?結伴而行, 兩廂便宜嘛。”晁桢道:“我還須查看馬隊,你們先等一等,待會出發,你們跟着便是。”

範遠瞻點頭,“晁兄自去忙便是,不必管我等。”

臨近出發,晁桢得将自家車隊從頭到尾再檢查一遍,萬萬不可出岔子,聞言他便不多客氣,轉身利落檢查別的車輛。

待他離去,範溪悄聲問:“大兄,這位是?”

安娘亦望過來,等着兒子解答。

“晁兄名喚晁桢。”範遠瞻在範溪掌心裏寫下這兩字,“他是晁家商行的晁十八,為人最是重義氣,待會與我共同喚他晁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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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溪忙點頭,“我知曉了。”

安娘身為女眷,要避嫌,不用如何與晁桢打交道。

範溪看着晁桢所帶商隊忙亂的景象,又問:“大兄,晁兄也是上皇都麽?”

“嗯,他們馬隊走這條線,從咔竺走到皇都,一路自西南向東北,兩年走個來回,春秋開始走,第二年方又歸來。”

夏日陽光曝曬,酷熱之下,人易生病。冬日寒天大雪,路更不好走,他們這樣的商隊大抵春或秋出發,到目的地後停留一陣,過了酷暑或寒冬,方重新上路。

安娘吃驚,“這樣長的路,一年能走完麽?”

範遠瞻笑笑:“無須一年,半年便差不離了。”

咔竺實在太遠,範溪忍不住又問:“大兄,他們為何不走水路?”

走水路要比陸路快得多,走起來也舒适許多,起碼不必像馬隊這般風吹日曬。

他們縣便有河,先前提到要上皇都之時,範溪還去打聽過是否能走水路。奈何從此到皇都,若走水路,須得先南下,彙入金河再走一段,沿都金大運河北上。

這一繞繞個大彎,起碼得多走兩月。範溪只得歇了這個心思,老老實實地跟着打算走陸路。

範遠瞻解釋道:“馬隊一般沿途買入賣出,在這縣買入,下縣賣出,走水路便少許多商機。”

馬隊并非打算将咔竺貨物運去皇都或将皇都貨物運去咔竺,他們這樣的商隊,哪兒貨物賣的價格高,他們便将貨物在哪卸下,反正舊的賣完了,總能補充到新的貨物。

範遠瞻兄妹在這兒聊天之時,馬隊已整理好,晁桢在那頭喊了聲,讓範遠瞻他們跟上。

範遠瞻忙應聲。

晁家商隊走慣了這條商路,馬隊伴着叮叮當當的鈴聲,駕輕就熟出發了。

範遠瞻架着車慢慢跟在後頭,不緊不慢地跟着,

範溪與長兄并排坐在前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嚕嚕轉頭,好奇地四下觀察。

範遠瞻見她這模樣,笑了笑,并未說話。

晁家馬隊後面的車裏裝得滿滿當當,車轍挺深,趕馬之人并不坐車,就跟着馬走。

馬兒都貴,一匹馬起碼得八十兩銀子,範溪悄悄數了數,晁家這馬隊一共二十七匹馬,光是這些馬,就得兩千多兩銀子,更別提車上的貨物。

看來這晁家當真有錢。

他們走的是官道,道路還算平整,不過黃泥路下雨爛成泥濘,幹了就是一道道車轍,驢車晃晃悠悠,只比普通人走路快了一些。

範溪跟着長兄坐在一旁,先前還有興致一路瞧道路兩旁的景色。

瞧來瞧去,景致也就這些,菜地、稻田、農人、河流、樹木、山林,外加天上的藍天白雲。

不過一個多時辰,範溪腦袋一點一點,快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範遠瞻輕輕扶着她的肩膀,低聲催促,“快去睡。”

範溪迷迷糊糊一點頭,轉身爬進車廂,滾在棉被與雜物之間,與她娘擠作一團,很快便睡去了。

安娘子看看女兒,幫她蓋好衣裳,從車裏轉出來,做到範溪原本的位置,“遠瞻,我下車走走罷?”

“您坐累了?”

“可不?”安娘嘆口氣,“整個人都坐酸了。”

範遠瞻便停了驢車,與他娘一道下驢車,沿着路快步走起來。

早晨天剛亮到太陽初升這段時間最舒服,過了這段日子就熱了,大夥紛紛帶上草帽,繼續往前趕。

趕路中途歇息了好幾回,人歇息,馬和驢也得歇息,吃點草料。

商隊中幾個女娘過來與安娘搭話,後半段,安娘便與她們一道走,也好說說話。

範溪再醒來之時,大夥已停下了腳步。

她睡眼朦胧地望了眼天,“中午便在此處歇息?”

“嗯,歇息一個時辰,躺一躺。”範遠瞻瞧她,順手伸出大掌摸摸她的額頭,“累不累,可有不舒坦之處?”

“沒有。”範溪問:“中午我們吃甚?可要埋鍋做飯?”

“不必,喝幾口水,吃幾個大饅頭,待晚上再來說做飯之事罷。”

在外頭做飯費時又費力,旅人一般不會埋鍋做飯,除非還是晚上因為意外沒有找到旅店投宿,需在外頭宿營,大夥才會熱熱地吃上一頓,謹防生病。

範溪于是去車裏翻出今早買的饅頭,配上她特制的雞油辣椒,一家人拿饅頭啃,也啃得極香。

晁桢聞到這邊的動靜,走過來,笑問:“你們吃甚,這樣香,我老遠便聞到了。”

“也無甚好東西,不過是一點辣椒,要嘗嘗麽?”

“那肯定啊。”晁桢接過範遠瞻遞過來裝了辣椒醬的碗,又用筷子夾着大白饅頭沾辣椒醬,饅頭一入口,他便禁不住朝安娘豎起大拇指,“嬸子好手藝。”

安娘笑笑,“這辣椒醬可不是我做的,此乃我家溪娘的手藝。”

晁桢朝範溪豎起大拇指,“小妹手藝真好,若是能天天吃上這辣椒醬,每日在外頭也能多吃兩碗飯了。”

範溪抿嘴笑了笑。

範遠瞻趁晁桢沒注意,朝範溪使個眼色,範溪會意,立即從驢車裏翻出另一壇沒有開封的辣椒醬出來。

範遠瞻笑道:“此次出門沒帶什麽好東西,多做了壇辣椒醬,晁兄你拿去吃罷。”

晁桢大喜,“這怎麽好意思?”

“有甚不好意思?”範遠瞻笑,“不過些許辣醬罷了。”

晁桢道:“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晁桢樂颠颠地拿着辣醬回馬隊那邊,他倒沒藏着掖着,直接用個大海碗,把壇子裏面的辣醬挖了一大碗出來,吆喝道:“隔壁範家妹子做的辣醬,誰若想吃,自個嘗嘗!”

“我來嘗嘗!”

“我亦來試試!”

不要錢的辣椒醬誰不想吃?!

何況大中午吃白饅頭就開水,正無滋無味,若有辣椒醬提點味,那情形便大不相同了。

晁桢這話一出,那一大碗辣椒旁邊便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大夥紛紛伸出筷子來往自己饅頭上夾辣椒醬。

辣椒醬一入口,大夥便嘗出了這辣椒醬的與衆不同。

許多人家做辣椒醬乃用剁椒法,将辣椒細細的剁碎了,八分辣椒兩分鹽,往壇子裏一裝,能吃上好久。

範溪家的辣椒用油炸,辣椒醬一點都不鹹,反而嘗得出上好辣椒那股香辣回甘的味道。

最令人驚喜的是,他家的辣椒醬裏居然有肉,實實在在的,大塊的肉。

一群人頓時激動得不成,早先嘗到滋味的人,甚至顧不上咽下嘴裏那口饅頭,又伸出筷子來去搶第二筷子。

無數筷子像瘋長的竹子一樣伸過來,裏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都是筷子。

“別搶!別搶吶!”

“不就是一點辣椒醬,你們至于麽?!哎,給我留點!”

“你不至于,別吃吶!”

“這醬實在太好吃了!趕緊去問問範家小妹,這辣椒怎麽做,我們下回也做一點罷?!”

“她家可是開食肆的,換你,你能有這本事?”

就在他們亂七八糟嚷嚷間,一大海碗辣椒醬便已經被一場而空,連碗底那點油跡都被人用饅頭沾了,珍惜地塞入自個的嘴中。

範溪也未想到他們送出一壇辣椒醬,馬隊裏的人對他們立即不一樣了,熱情得不成,有什麽好事都記得喊他們一聲。

不到兩日,範溪他們便與馬隊中人徹底熟悉了。

這隊裏一共四十一人,三十二個男子,九個女娘,女娘多為隊中某人之妻,跟着過來洗洗涮涮。

這般慢慢走了近十日,範溪他們抵達了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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