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出發

範遠瞻與安娘皆有些詫異。

範溪偏過頭抿着嘴, 相比起長兄與母親來, 她這手段有失光明磊落。

範遠瞻見她細膩的臉龐上帶着, 嘆口氣, 柔聲哄道:“男子漢大丈夫, 我們要甚掙不到?無需他的田宅。”

範溪亦不将這點東西看在眼裏,她只不甘心被範不難撿了便宜罷了,聽兄長這樣說, 她只好點頭。

範遠瞻又道:“不過我們辛勞為這家添了那樣多家什,田亦由我等從荒地耕成良田, 總不能這般白送人,到時我們走時将田契房契帶走便是。”

範溪眼睛亮了亮,腦袋點得飛快, “我聽大兄所言。”

安娘見他們兄妹有了主意,笑笑不再多言。

這一晚,一家人都有些難以入眠,尤其安娘,輾轉反側不得睡。

範溪與她同床, 聽到她這動靜,低聲道:“娘, 您快睡罷, 明日還得做活。”

安娘應一聲,道:“就睡。”

範溪年紀小,渴睡,也不知何時睡着。第二日, 她還未醒,安娘便醒了,在竈下給他們兄妹做早飯。

範溪起床起來洗漱時,見黃彤彤的火光映照在她娘帶着愁緒的臉龐上,心裏不由嘆了口氣。

第二日,午後歇息之時,範溪給荊娘透口風,告訴她,他家很快便要上皇都了。

荊娘眼睛瞪圓了,拽住範溪的手,急問:“怎麽這樣快?現下還不到七月,這便要走了?”

範溪低聲道:“已不快了,此去皇都腳程将近兩月,若我們七月下旬出發,亦要差不多十月方到,那時我爹說不得已在皇都等着我們。”

“這麽遠吶?”荊娘又憂心地皺眉問:“這路就你們母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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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溪道:“說是跟商隊一道走。”

“這樣也難。” 荊娘頗為傷感地拉着範溪的手,嘆道:“你們這樣一去,還不知何時方能再相見?”

範溪臉上亦有幾分迷茫,她這世連外縣都未去過,更莫提皇都,誰知此生還有無回轉的一日?

江娘子與恒娘她們亦聽聞了消息,恒娘并不大在意,江娘子臉龐上帶着幾分慌亂。

安娘與她出去說了會話,歸來之時江娘子眼眶還略帶一絲紅意。

當晚,柴娘就由曾執信摻着來到範家村,女兒外孫就要遠行,這輩子還不知能否有相見的一日,柴娘過來想多住幾日。

安娘抱着柴娘哭了半宿,範溪與範遠瞻見了,心中極不好受。

範溪一人睡在客廳之中,亦是好幾個時辰都未睡着。

她十分想将外祖母一道帶上皇都,然而這太不現實了,先不提範甘華是否會答應,皇都路途遙遠,柴娘一孱弱老人,如何經得起兩月颠簸?

話已說開,範溪與安娘便不去鋪子上了,荊娘若碰到什麽難題,她們再去幫手。

家中米酒早已釀好,範溪帶着全家人,用蒸飯的大蒸籠蒸釀出來的兩大缸米酒,上面放着一口大鐵鍋,嚴嚴實實地将米酒扣好,中間額外安裝一條長長的竹管當冷凝管。

這一日,範溪家彌漫着好聞的酒香,遲遲不散,村裏有人摸上門來,範溪只說釀酒。

村人頗覺驚異,不知他家如何釀,能有這模樣。

範溪他家關着廚房門,也未叫人進去,直把半村人好奇得不成。

待範溪倒些酒出來叫他們嘗嘗,大夥都說這酒味實在好,又香又醇,實未喝過這樣好喝的酒。

他們這樣蒸餾酒效率十分低下,一家人從早晨忙到深夜,方蒸出三甕頭道燒酒,兩甕二道燒酒,範溪估摸了一下,這酒起碼有兩百斤。

新蒸出來的酒原本應當放置熟化,範溪來不及,幹脆不放,直接從雜貨鋪裏十五文一斤買了些米酒回來勾兌,一斤頭道燒酒兌十斤米酒,新酒三十文一斤,前一日酒賣完了,第二日方會再勾兌。

範溪釀出的酒便放在鋪子裏頭賣,一碗酒重一兩半,三個銅板一碗。

二道燒酒直接賣,五十文一斤,五個銅板一碗。

一時,他們鋪子又火爆了起來,賣飯最多那日,一日賣了将近八百碗飯。

許多人出了一日力,結到錢時,花六個銅板買上一碗豬肺豬頭肉飯,再花三個銅板來一碗酒,一日疲憊盡在此刻化去,慢慢喝上半個時辰,吃飽喝足回家睡一大覺,別提多舒坦。

碼頭上做活的挑夫們喝了一時紛紛驚嘆,他們喝了半輩子酒,還未喝過這樣好的酒。

就連黑鱗他們幾個,也專門過來嘗了嘗酒,黑鱗還特地買了一小壇子,說要帶與他父親嘗嘗。

範溪硬是沒要他錢。

範溪原本還憂心這樣多酒賣不完,然而識貨之人遠比她想象中的要多,還不到五日,除了她特地留出的一小壇頭道燒之外,所有酒統統賣完了,涓滴不剩。

客人們知曉她們舊的酒已賣完,新的酒又未釀出來之後,都頗為遺憾,紛紛打聽她們下一次什麽時候有這美酒賣。

範溪不好給準話,她們此去皇都,下一次要歸來還不知什麽時候,自然不知何時能再賣酒。

單是賣酒這一道,她們就掙了二十四兩銀子有餘,扣除本錢,也有二十兩,這比賣飯食輕松得多。

範溪有些遺憾早些沒能抽出手來賣酒,不然她們早便掙了上百兩。

不過經此一遭,她對酒這門生意的心得又深了些。若是以後有機會,未必不能撿起這生意來做。

他家這般遠行,要處理的事情極多。

安娘與柴娘在家舂米腌菜,得備好未來兩月的口糧。

範溪除與她們在家忙活外,還得時不時去鋪子裏。

範遠瞻與各位師友道別,戶籍紙,路引等各項文書也由他去辦。

家裏東西賣的賣,送的送,院子裏養了八只雞,範溪殺掉三只,用油細細煎好,與幹辣椒小火煎熟,放在壇子裏做了兩壇雞油辣椒醬。

剩下五只,連帶家裏多的谷子與油等各項東西,範溪與範遠瞻皆送到舅舅家去了。

柴娘跟着曾執信養老,他們日後不知何時能回來,此時多給一些米糧,他們外祖母日子也好過一些。

家中的菜,廳裏的桌子,碗筷等,範溪他們都送了人。

臨到走時,範遠瞻兄妹與範金林一家清賬。

兩家先分了這幾個月的銀錢,對半分,範溪家四月分得三十一兩七錢,五月分得三十三兩二錢,六月分得三十八兩,七月更是有四十兩一錢之多!

範溪賣酒,給鋪子裏招攬了不少客人,手藝又是範溪出的,故他們還是對半分賬。

範金林家将鋪子裏碗筷、桌椅等各樣家什都接手過去,又給他們補了六十兩,其中還包含手藝費三十兩。

範溪原本不想收,範金林與荊娘硬要給,他們已占了大便宜,奈何手頭上實在沒錢,故只給了三十兩意思一下。

安娘母子三人清點了一下家中的銀錢,方才收入的銀錢再加上先前攢下的銀錢,他們家一共有兩百七十六兩。

範遠瞻道:“我已托人去尋摸驢子,這兩日應當有音訊,車也打好了,這幾日便要出發了。”

安娘點頭,“我知曉。”

沒過兩日,範遠瞻便趕着驢車回來了,他買的驢乃高頭大驢,一頭驢怕有四五百斤重,站着能到範遠瞻肩膀。

這樣的大驢乃關南驢,一頭便要十來兩銀子,乃普通驢兩倍有餘。

他們的車也打好了,一輛小油車,裏頭還算寬敞,範溪與安娘子将家中所有棉被都放入車中墊着,酒、辣椒醬、腌菜等細細用布袋裝着米隔開,裏頭還掂了棉被。

他們帶了兩口大鍋,還帶了個爐子,幹菜便放在鍋裏。

出發前,範溪與範遠瞻特地去雜貨鋪,買了二十來斤他們此處出産的幹棗,又買了紅糖十斤,還去松仁堂買了不少丸子,頭痛、暑熱、腸胃不适等諸多藥丸都買上了。

此外,範溪還特買了兩個水囊,此時無消毒劑,在外頭喝生水恐感染上寄生蟲與其餘疫病,有水囊每日喝滾過的水會好得多。

七月十五,中元節,範遠瞻攜着範溪祭拜過祖宗,便準備出發。

他們先要去青陽瞧過範積蘊,便與縣裏去青陽的商隊一道出發。

商隊忌諱多,特瞧了宜出行的好日子,七月二十一日那日出發。

前一日,範遠瞻與範溪便送柴娘歸家。

柴娘哭得眼睛腫若爛桃,人生七十古來稀,這般一訣別,此生不知有無再相見一日。

範遠瞻與範溪亦很不好受,除了安慰與沉默,更說不出別的話來。

柴娘哭完了,悄悄從床下拿出一個小布包,翻開卻是四個小銀錠,她粗糙的手拉過範溪的手,應将銀錠塞到她手中,“這錢你們路上拿着,老話說窮家富路,多帶些錢在身上總沒錯。”

“婆婆,您拿着。”範溪摟住她,淚水從雙頰流下來,“我們有,我們手裏還有二百多兩銀子。”

柴娘伸出粗糙的大手幫她拭去眼淚,拍拍她的背,“有也帶上,誰還嫌手中的銀子咬人吶?”

範溪搖搖頭,不說話。

範遠瞻低聲道:“您守着罷,手裏有銀錢傍身,日子過得舒坦些。”

柴娘道:“我在家,要甚銀子?餓不着我。”

範遠瞻與範溪皆不收,他們舅舅還算孝順,然而世事難料,誰知曉哪個長命一些?兒子養老母能盡心盡力,孫兒養祖母卻未必了。

柴娘硬勸了許久,範遠瞻他們都不肯收,只得将銀子重新藏好。

範溪道:“婆婆莫憂,待我們安頓下來便給您寫信,我們都算有本事之人,定餓不着。”

柴娘淚眼帶笑,摸摸她發頂,“溪兒可要記得。”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範遠瞻一家便架上了驢車,一家人悄悄出發,前往縣裏與商隊彙合。

村人大多還在夢鄉之中,誰也未被驚動,包括一直想找機會問他們要田契房契的範不難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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