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回家

“喂, 陸啊,你們到哪了。”

“半小時左右就到了。”陸途輕聲和陸父聊天,客車裏坐滿人, 大多數都已陷入沉睡,發出呼呼的聲音,将車裏困倦的氛圍渲染得更濃厚。

姜允白沒忍住打了個哈欠,客車剛好拐過一個彎道,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傾倒在陸途懷裏。陸途還在和陸父說話, 手卻下意識握住姜允白的手臂,發力将他拉起來, 順便但擋住因為換方向而朝他們這邊斜射過來的陽光。

姜允白不舒服的挪動一下臀部, 車窗上浮着一層厚厚的灰塵, 客車艱難的翻山越嶺, 穿梭在凹凸不平的水泥路上, 姜允白被颠了将近兩個小時, 已經感受不到臀部的存在了。

陸途側目看了眼皺眉的姜允白,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這條路上各種大車駛過, 原本平坦的路被壓得支離破碎。

車輛歪七扭八行使了二十幾分鐘後,終于停在一塊歪七扭八的路牌旁,路口站了不少人,提着各種各樣的袋子,尿素口袋, 深綠色的雙肩布包,還有背着竹簍的, 大家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

“走吧, 辛苦了。”陸途捏了捏姜允白的指尖, 輕聲安慰一下,提着兩個人的行李箱率先下車。

車邊聚集太多人,陸途帶着姜允白穿越人群找了個比較空曠的地方站着,就四處尋找陸父的身影。

【444:左前方,紅色三輪車旁。】

陸途順着看過去,就見一個穿着軍綠色衣服的男人站着一輛三輪車旁,仰着頭四處尋找。

“我看到我爸了,我們過去吧。”

姜允白還在打量周圍的環境,陸途就喊他走了。

“爸。”

“小陸,小姜。”

姜允白望着朝他們走來的陸父,身形消瘦,臉頰凹陷,皮膚黝黑,帶着燦爛的笑意,脊背微微佝偻,穿着黑白條紋的T恤,雖然四十多歲,但是望着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

“叔叔。”三人靠近,姜允白雙手握拳緊貼褲子,指尖深深掐進手心,努力扯出笑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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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允白平時裏在公司指揮訓斥比他年長的員工時,冷靜凜然,毫不客氣,但現在面對陸長豐,他罕見的帶了一絲拘謹。

“你好你好。”陸長豐姜允白望着比他兒子還成熟,心裏有些詫異,但沒多問什麽,伸手接過陸途手中的行李箱,轉身放進三輪車。

“你都一兩年沒回來了,你媽可念着你,村裏變化也大,許多人家都建了新屋子,從村裏搬到上面路邊住了,那房子望着是新,只是每日車來車往的,帶起的泥水都灑在白色瓷磚上,看着也可惜。”

陸父開着三輪車,陸途和姜允白坐在後面車廂裏,聽陸父絮絮叨叨說村裏這兩年的變化。兩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話移動,他們這一路下來,确實有不少人家的房子建在馬路邊,門頂挂紅,還有不少正在建的房子,水泥、沙、磚堆得到處都是。

“老陸,你家小陸回來了。”敦厚的男聲傳來,陸長豐停下三輪車,笑得眼角的皺紋都炸開了花,“是啊,這不是放假了嗎,帶着朋友回來玩幾天,過兩天還要回去吶。”

和陸長豐聊天的男人光着脊背,小麥色的皮膚在陽光下閃着晶瑩的光,雖然說着話,但手裏不停的往磚上抹水泥,随後啪的一聲将磚放到腳下剛砌的磚牆上,随意刮兩下,又拿旁邊磚重複之前動作。

“嗯,回來也好,你家那房子也該整修了,他回來幫幫你們也好。”男人說完,将目光移向陸途,笑道:“小陸幾年沒回來,有時間帶你朋友來鄧叔家玩啊。”

“好的鄧叔。”陸途禮貌得體的回答,姜允白則是盯着鄧叔手上動作,目光随着他的手移動。

“那你們忙,我先帶他們回家,晚點過來幫忙。”陸長豐啓動車輛,嗡嗡嗡的聲音響起,三人離開馬路,身影被綠林掩映。

“哎,小陸一兩年不回來,還以為以後都不回來了。”

“是啊,老陸他們含辛茹苦養大他,如果他不回來,那不就成白眼狼了嗎?”

“人家小陸考的可是名牌大學,以後在城裏買房了,帶着他爹媽過去住不就是了。”

鄧叔眯着眼睛望着陸途他們身影消失的地方,抽了口旱煙,繼續砌磚。

森林裏開出一條僅供一輛車行駛的馬路,一路上都是坡,上了下,下了上。姜允白和陸途兩人靠坐在一起,陸途玩着姜允白的淡粉色指尖,一直長腿抵住在車裏不停滑動的行李箱,偶爾和陸父搭句話。

姜允白則注意力放在沿途,心裏疑惑越發深了,按理說陸途從好不容易考上大學,父母勤勤懇懇供他讀書,他最後怎麽就成了那副冷心冷血的模樣了呢。

姜允白想着上輩子陸途的作态,對眼前的陸途的陌生感就越強,就像他認識的這個人不是陸途,只是名字一樣,皮囊一樣。

但确實是這樣,不是嗎,姜允白在心裏淡淡地想着。

陸途拉着姜允白的右手,可能他經常拿簽字筆,中指指尖處有一層薄薄的老繭,手心紋路交錯複雜,原本應該最明顯的生命線中途夭折卻又絕處逢生的拐出一條細線,感情線細得幾乎看不見。

陸途将自己的手與姜允白的對比,發現兩人的命運線和感情戲不能說一模一樣,簡直如出一轍。

陸途心神震了震,書中姜允白成植物人之後,原主的人生也急轉直下,各種高利貸追債人聞風而來,緊追不舍,原主在躲避那些人的時候踩空下水道掉進去淹死了,屍體找到的時候都泡腫了。

二十幾歲的年齡就經歷人生大起大落,也不知道原主午夜夢回時,有沒有後悔過。

三輪車一路穿過接連不斷的樹林,下了陡峭的山路,終于停在幾棵已經有些年頭的大櫻桃樹下。

“進屋吧,你媽做飯等你們呢。”陸父接過陸途遞下來的箱子,提着勁進屋。

“孩子他媽,兩個孩子已經接回來了。”

石頭砌的一層房子,頂上蓋的是灰黑色瓦片,牆外面刮了白石灰,只是時間的風蝕讓牆壁失去本來的潔白,變得陳舊破敗。

院子左手邊是一間更加老舊的房子,牆上的石灰已經掉落,一塊木板橫在門那裏充當門,一頭花豬露出肥碩的頭,哼哧哼哧的。

右手邊是砌到一半的田字形磚房地基,裏面雜草叢生,牆上放着幾盆用塑料瓶底充當花盆的不知名花草,枝頭殘留幾片樹葉。

停三輪車的地方是被踩實的黑褐色土地,邊緣種着一顆枝繁葉茂的核桃樹,還有幾顆粗壯的櫻桃樹,桑葚樹,往右邊看過去是一大片竹林,鳥在上面築巢。

打量着房子,陸途恍惚間好像回到小時候他外婆家。

“看什麽呢,快過來吃飯,我剛做的。”

鄧鳳霞端着一個黃色土瓷碗出來,裏面是冒尖的茼蒿炒臘肉,堂屋裏已經擺上木桌子,蒸芋頭,炒茭白,胡蘿蔔炒肉片,炒山藥,都是當季的蔬菜,還在冒着熱氣,陸母花了不少心思。

她上桌沒動筷,等着兩人先吃。

“媽炒的菜越來越好吃了。”陸途吃了口菜,笑着和鄧鳳霞說道。

“好吃就行,小姜也快吃,喜歡吃什麽自己夾,就當自己家一樣。”鄧鳳霞笑得樂呵呵的,拿起筷子給姜允白夾菜。

“好。”姜允白望着碗裏多出來沾着辣椒絲的菜,拿筷子的動作頓了頓,不動聲色的将菜夾起來吃掉。

菜沒什麽辣味,放在裏面的辣椒只是作了裝飾。

村裏辦酒席時鄧鳳霞經常被請去幫忙做菜,廚藝是村裏公認的好,姜允白不急不慢的就吃多了。

“你帶小姜去你房間休息,媽來收拾。”

吃完飯,陸途剛拿起髒碗就被陸母催着帶姜允白回房間休息,陸途和姜允白對視一眼,聳聳肩,一起回房間。

他們兩個昨天出發,飛機落地的時候太晚了,兩人就在機場附近的酒店休息一晚,今天早上才坐高鐵上來,雖然不怎麽累,但這裏風塵大,兩人都沾染了不少。

貼着福娃的木門被人推開,陽光的味道撲面而來,十幾平米的房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靠門這邊牆做了個簡易書架,上面都是一些教科書,一米二的床鋪着喜慶的四件套,與房間風格迥然不同。

黃褐色的牆上貼着一層報紙,報紙的四角用淡黃色膠布貼着,一個刷了紅油漆的衣櫃靠着牆,房間裏都是歲月的痕跡。

姜允白好奇的打量陸途的房間,靠窗那面牆上是一排排獎狀,各種名義的,從小學到高中的都有,陸途站在門口靜靜的看着在屋裏走動的姜允白。

從走進這個房間,姜允白感覺自己好像穿越了時間與空間,與小時候的陸途相遇,恍惚間看到小陸途拿着剛發的獎狀,喜氣洋洋的跑回家遞給父母,他們就用漿糊給他貼在牆上,一家三口看着這張獎狀,仿佛已經見到美好的未來。

“你小時候挺好看的嘛。”姜允白手裏拿着相框,比照着陸途,發現這人就是小時候的放大版,五官沒什麽變化,只是氣質變了,稚嫩到成熟,膚淺到沉穩。

“是嗎?”陸途走過去接過他手上的相冊,照片已經有些年代了,七八歲的小男孩戴着軍綠色帽子,斜挎着一個小書包,笑得燦爛,後面站在陸父陸母。

“确實不錯。”陸途誇了句,将相框輕輕放下,扭頭看向姜允白,“你先去洗澡,我整理行李。”

“好。”

下午四點,陽光正好透過窗戶照進來,陸途住的這間房是家裏光線最好的,他環顧一圈,沉沉呼出一口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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