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

見崔躍不答,錢同又道。

“靜王看似幫你助你,其實是把你架在火上烤,當年他若不讓你成為這個出頭鳥,以你之才想在翰林院混出個名堂,并不是件難事。”

“屆時你同柴臻一起,是為太傅的左膀右臂,整肅朝綱,為聖上分憂,為百姓謀福祉,是為民衆心中的名臣清流,這才是崔兄原本該走的正途啊。”

又過了一會,崔躍這回動了,他将抄好的佛經卷了起來,卷成細長如筷的樣子,放進一旁的小竹筒裏,他動作不快,說話也慢悠悠的。

“錢兄,命才是這世上最為金貴的東西,這麽些年,想對靜王下手的人何止千萬,無一成功,你又為何覺得我二人能成功?”

“錢兄,我崔躍這條命不只是我自己的,我家中有一老母,你也是知道的,我若有什麽事,我那母親怕是撐不過去的,我也不想她白發人送黑發人。”

錢同眉梢微挑,他目光左右微轉了幾下,然後才上前一步,湊在崔躍身旁,壓低的聲帶着些許興奮。

“崔兄,此事我籌謀已久,以我二人之力自不可以,但你放心,到時候自有高人相助于你我,上次給你的失力丸便是那人所贈,屆時你在路上尋個機會将那藥下給靜王,再帶到我們說好的地方,手無縛雞之力的靜王,定然會被我們安排好的江湖高手一舉擊殺。”

梅雪嫣耳朵再次豎了起來。

【诶?!還是個有幕後主使的呢?】

【果然看這個姓錢的,也不像是能搞出這麽大動靜的人。】

而崔躍還是未有松口,錢同知道自己得再下一劑猛藥,他目光微眯,言語陡然一肅。

“崔兄,你既說你惜命,你可曾想過,你在靜……不,你在宋溪亭這樣的瘋子底下行事,才是最容易丢了性命的。”

崔躍正在轉竹筒口的手停了下來。

“宋溪亭他弑殺生母,殘害手足,這哪件事放在臺面上,不是駭人聽聞,毛骨悚然,令人脊背發涼,遠的暫且不提,便是最近的一起案子,正議大夫秦文郁秦大人,你是知道的,只任文散官一職,不屬丁派也不屬溪派,在朝堂之中一直秉持中立,不參與朝政,秦大人已經夠明哲保身,與世無争了,可最後呢,竟然被宋溪亭安個荒唐的貪污之罪,賜毒于他。”

“秦大人怎麽可能會貪污?宋溪亭犯起瘋病來,就連自己曾經的老師都殺。”

“要知道,秦大人當年可是救過宋溪亭的命,救命恩人都能這樣随意賜死,更何況你我。”

錢同話音落之時,崔躍微微擰了眉頭。

而梅雪嫣也忽而僵了一瞬。

原書中關于宋溪亭的瘋批行事再次席卷過她的腦海。

對啊,宋溪亭就是個瘋子。

他有病,他真的有瘋病。

宋溪亭有瘋病的起源,要從他還不是靜王,還是被打入冷宮的皇子開始講起。

早年間,宋溪亭的舅舅殺入冷宮,準備将其妹和宋溪亭救出來時,宋溪亭舅舅的長劍上滴着血,那是阻他去救自己親人的那些賊人的血。

而偌大個冷宮,還有一柄匕首也滴着血,滴答落在冷白的石板上,分外刺眼,匕首握在一個少年的手裏,面容是宋溪亭年少時的模樣。

他的身旁是早已沒了氣的純貴妃,胸前的鮮血像是食人的邪魔。

雖然那一次宋溪亭舅舅對外宣稱是純貴妃自殺,可整個冷宮就只有宋溪亭和純貴妃兩個人,純貴妃沒有自殺的理由,反倒是偶有聽聞,純貴妃被打入冷宮之後,神志便有些不正常,經常虐待宋溪亭,足有整整好幾年。

宋溪亭承受不住終于反抗,殺了純貴妃,似乎這個理由,更能讓大家信服。

可即便是純貴妃虐待宋溪亭在前,弑殺生母這樣的罪責,足以讓宋溪亭受千夫所指。

便是宋溪亭舅舅一口咬定否認,也無法堵住悠悠衆口。

沒有一個人相信,宋溪亭的舅舅也不信。

他只是想利用宋溪亭起義,所以宋溪亭不能背上“弑殺生母”這樣的重罪。

而且,因為純貴妃的瘋病,以至于旁人看宋溪亭的眼神多少也有些不正常,只覺宋溪亭跟純貴妃相處多年,興許他也跟着染上了瘋病。

又或是,在他舉起匕首殺死純貴妃的時候,就已然成了一個邪.魔。

而後那幾年,宋溪亭确實也幹過一些完全不合常理的事,以至于宋溪亭有瘋病這件事逐漸落成真。

随着回憶一點一點浮出水面,梅雪嫣只覺自己藏在貓披風的一身橘毛瞬間倒豎了起來。

是了是了,這些時日,她沒見過宋溪亭犯病,又被宋溪亭正常的模樣迷惑,以至于逐漸有些遺忘真正的瘋批反派宋溪亭是什麽樣子。

這樣的人……她應該遠離!應該跑路才是!

就像錢同說的,誰知道他哪天犯起瘋病來,就把她給殺了。

梅雪嫣身子止不住有些發顫,仿佛待在她身旁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柄染滿鮮血的殺人刀。

而這刀随時都可以抹了她的貓脖子。

梅雪嫣頓時心頭一凜,貓腳腳不自覺往旁邊挪動了一些,想離宋溪亭遠點。

但梅雪嫣也沒挪幾步,只是算到了一個自己覺得的安全距離。

可等她餘光忍不住去看宋溪亭時,本以為會是盯着崔躍的宋溪亭,清寒的視線卻落在了她的身上。

梅雪嫣微愣,不知宋溪亭是什麽時候開始看她的,難不成是……她想挪步子的時候,就開始看她了嗎?

宋溪亭的漆眸宛若幽潭,深不可測般,看不清情緒。

梅雪嫣在恐懼之餘,不知為何有些心虛。

她、她心虛什麽,宋溪亭又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況且就算知道了,畏懼他害怕他的人,又不只有她一個。

梅雪嫣抿抿貓唇,正打算一咬牙一跺腳,“理直氣壯”地同宋溪亭對視,卻見宋溪亭快速收回了視線,轉頭垂目,沒有再看梅雪嫣。

一人一貓,眼下不過幾步遠。

可梅雪嫣卻忽然覺得此時的距離似乎比她看到的要遠很多。

梅雪嫣低了低貓頭,看着自己的貓腳,上面還有些許泥點,她餘光一擡,宋溪亭身前衣裳髒髒的貓爪印更是清晰可見。

方才她身體不适,沒來得及想。

宋溪亭不想讓她用冷樹葉擦手加重身體不适,所以不嫌她髒就抱起了她。

宋溪亭放慢了輕功的速度,也是為了……

還有那加熱的荷葉水……

梅雪嫣五官緩緩皺成了一團,她盯着自己的貓腳有那麽一段時間。

過了會,梅雪嫣的貓腳慢慢想擡起,但就在這時,底下崔躍的聲音亦是淡淡響起。

“錢兄,我答應幫你。”

***

此時,梅雪嫣再次跟在了宋溪亭的身後,宋溪亭沒有再抱她,也沒有動用輕功去追上坐馬車離開的崔躍。

而是一步一步走在青翠山林之中,月夜的墨綢在此刻顯出了無端的靜谧。

宋溪亭走得并不快,就離梅雪嫣幾步遠,足以讓梅雪嫣追上,仿佛就是帶着梅雪嫣閑庭漫步一般。

可梅雪嫣卻覺得兩人之間的氛圍安靜到壓抑。

梅雪嫣亦步亦趨地跟在宋溪亭身後,想着從前宋溪亭也不愛說話,她為何沒有現下這種感覺。

明明兩人離得如此近,卻好像有一堵無形的牆隔在兩人中間一樣。

梅雪嫣眼珠轉轉,想道,是不是崔躍背叛了宋溪亭,所以他現在心情有點不好。

那她應該哄哄宋溪亭嗎?

可是宋溪亭是個瘋子,她…還要同他繼續相處嗎?

此時的梅雪嫣腦海仿佛亂成一團毛線,也沒看清腳下的布滿樹葉的路,再往前走了幾步,忽然——

“喵喵!!!!”

【诶呦,好疼!】

梅雪嫣重重地摔進了一個又深又臭的泥坑裏,貓披風也在掉下來的時候,滑落在一旁,沾滿臭泥。

她貓爪還踩着枯黃的落葉,想着方才的踩空,琢磨這該是附近獵戶為了捕獵特別設的陷阱。

梅雪嫣只覺今日自己真是倒黴,同樣一條路,她明明跟着宋溪亭走的,宋溪亭沒中陷阱,她倒是中了,難道是因為她腿短嗎?

梅雪嫣剛想爬起來,自己的左貓腳卻隐隐傳來疼痛,估摸着是方才中陷阱掉下來的時候摔到了。

疼痛使得梅雪嫣站都站不穩,再次摔倒在泥坑裏,鼻尖瞬間萦繞着一股臭魚爛蝦的難聞氣味。

梅雪嫣皺皺眉頭,她雖然沒宋溪亭那麽有潔癖,但也是一個愛幹淨的小姑娘,她只覺渾身難受的緊。

梅雪嫣花容失色地再次叫了兩聲,擔心宋溪亭沉浸在被背叛的情緒裏,忘記自己身後還跟着一個可愛的小貓咪。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梅雪嫣才看到那個高高的坑口有一道修長的黑衣身影,面具上的雀羽圖騰在月光下折射出冷白的光暈。

梅雪嫣激動地想攀爬上坑壁。

【宋溪亭救我!】

但宋溪亭只是在原地站定,居高臨下地看着在泥坑裏掙紮的梅雪嫣,并沒有多餘動作。

梅雪嫣再次跌落到臭臭的泥坑裏,這一回她跌的慘,整片橘色貓毛都被染上了灰黑色的泥,又臭又髒,且黏黏糊糊的。

而坑口那道身影依舊未動,梅雪嫣忽而想起宋溪亭的潔癖,目色閃過些許苦惱和沮喪。

宋溪亭一定是嫌棄她又臭又髒,不想碰她,也不想救她了。

畢竟宋溪亭喜歡的是可愛的幹淨小貓咪,不是又髒又臭的小貓咪。

他是不是想一走了之,把她扔到這裏自生自滅?

梅雪嫣越想越沮喪,整個貓貓頭垂下,貓耳朵也跟着耷拉下來,心裏烏雲密布。

可就在這時,一根黑色的布條卻緩緩垂在了她眼前,梅雪嫣眼皮一掀,擡頭,卻見布條的另一端握在了宋溪亭的左手上。

他神色疏冷清淡,但握着布條的手卻是有力的,沒有松開。

梅雪嫣圓圓的貓眼眨了眨。

……

梅雪嫣上來後,整個身體被宋溪亭用布裹着,梅雪嫣這才注意,宋溪亭右邊袖子少了一大塊,想來是變成了救她的布條和給她裹身體的布。

梅雪嫣不能走路,所以她現在又被宋溪亭抱在了懷裏。

可即使布條隔絕了她身上的髒泥,但她整個人還是臭臭的,渾身散發的難聞的氣味,她自己聞着都十分嫌棄。

但……

梅雪嫣看着頭頂上宋溪亭清隽冷淡的面容,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聞不到她身上的臭味一樣。

梅雪嫣下意識咬住貓唇,心裏有些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後面她稍稍坐直一些身體,盡量讓自己髒髒的身體不要靠着宋溪亭。

宋溪亭這麽愛幹淨的人,在她又臭又髒,自己都嫌棄自己的時候,也沒有嫌棄她,而她卻……

想起方才自己對宋溪亭的回避和恐懼,雖然知道宋溪亭不會知道她當時的想法,但她的愧疚之意還是忍不住一點一點冒了出來。

就事論事,宋溪亭從沒有傷害過她。

如果宋溪亭真有一天犯起了瘋病,那她就……

宋溪亭下巴微點,視線落在懷裏似乎在認真思考的髒貓咪臉上。

【那我就一貓爪拍暈他!】

【對,就是這樣!回頭我去練貓貓拳!】

【或者在貓爪裏藏點什麽迷藥,把宋溪亭迷暈!】

【然後待在他身邊,直到他變成正常的宋溪亭。】

梅雪嫣認真思考着宋溪亭真犯起瘋病,她應該怎麽應對,卻沒發現,宋溪亭視線停留在她身上有一會。

片刻後,宋溪亭唇角似乎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

***

回靜王府的路上,梅雪嫣的碎碎念依舊不停。

【渾身又臭又髒,保佑我回去的路上千萬一個人都不要遇到,不然本姑娘顏面何存,我可是愛幹淨的……貓呢。】

梅雪嫣想法一過,不知怎麽,宋溪亭忽然停住了腳步,繼而調轉了個方向。

梅雪嫣沒什麽方向意識,并不知道宋溪亭改了路線,直至兩人走到一片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前。

月夜山湖,星星點點,有着安靜的美麗。

宋溪亭将懷裏的梅雪嫣放在湖邊,幫她褪去已經染了髒污的黑布,同梅雪嫣道。

“你在此,先洗漱一番。”

梅雪嫣不解地望着宋溪亭,明明他們可以回家洗熱水澡,為什麽要在這山林野外吹這冷風洗,即便這個湖還挺漂亮的。

是不是她太臭了,宋溪亭忍不了到家了?

梅雪嫣的貓貓臉再次皺巴巴,但過了會又是散開。

宋溪亭救了她,又忍了她一路,梅雪嫣想了想,自己也得顧忌一下宋溪亭的感受,雖然湖水冷了點,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梅雪嫣乖乖地從髒布條裏走出來,在泥地裏留下一串可愛的貓爪印,就準備朝着水裏進去。

梅雪嫣眼一閉,試探性打算将自己的貓爪放入冰冷的湖水裏,想根據湖水的涼度,來決定自己一會要洗多快速度的戰鬥澡。

但……

欸?

溫的?

貓爪上感知到的水溫讓梅雪嫣一愣,梅雪嫣似是想起什麽,快速朝一旁的宋溪亭看去。

果不其然,宋溪亭的手掌就貼在離她不遠處的水面上,掌心下傳出的波紋,顯然是宋溪亭在使用內力,加熱這片湖水。

梅雪嫣在原地滞了滞,耳邊宋溪亭的聲音再次響起。

“還不洗?”

梅雪嫣頓時回過神來,小貓爪想往前走,但剛舉起貓爪,又停頓了一瞬。

過了會,梅雪嫣看向宋溪亭,在他跟前表演了一個貓貓轉身。

宋溪亭眉心微蹙:“?”

梅雪嫣又轉了好幾圈,都快把自己轉成了一個陀螺,宋溪亭似乎還是沒理解梅雪嫣的意思。

梅雪嫣鼓了鼓腮,髒兮兮的貓臉像一個圓圓的黑大餅,她有些羞憤想道。

【哪有圍觀女孩子洗澡的!!!】

宋溪亭難得一頓,很快,他轉過了頭。

……

見宋溪亭終于理解了她的意思,梅雪嫣開心地拍拍貓爪,轉身跳入了湖中。

梅雪嫣洗好後,宋溪亭又扯下左手的袖子,将梅雪嫣裹了起來,隔着布條用內力緩緩烘幹她身上的貓毛。

身為當事人的梅雪嫣自是能感受到宋溪亭對她的照顧。

她在宋溪亭懷裏換了個姿勢,心想着,宋溪亭這一條龍的服務,一點都不反派。

思緒一過,梅雪嫣下意識愣了一瞬。

須臾,她目光緩緩落在宋溪亭的面容上,清朗如月,一如初見。

錢同說崔躍是“南山玉樹”,宋溪亭光看這面相,也稱得上是“北梁玉樹”了。

可惜啊,宋溪亭為什麽要當一個反派呢?

梅雪嫣的心聲,宋溪亭都聽得見,聽到她最後的感嘆時,宋溪亭眉心輕輕擰了擰。

也是忽然,一道帶笑的聲音打破了一人一貓的各自思索。

“下官見過靜王。”

梅雪嫣倏而回神,轉頭看向從山林綠樹中走出來的身影,貓眼頓時睜大,下意識吃了一驚。

崔躍?!

他、他怎麽會在這?!

而崔躍也看見了月夜下走來的一人一貓,難得他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

崔躍眼前的宋溪亭,兩邊袖子皆是破爛,露出了光潔白皙的小臂,身前有兩個明顯又難看的貓爪泥印,懷裏抱着一只蠢蠢的胖橘貓,若不是通身氣派撐着,怎麽看也沒比破廟裏的乞丐好多少。

靜王如此不羁的模樣,他倒是第一次見,也是…沒想到能看見。

但崔躍由來八面玲珑,長袖善舞,很快再次調整好笑容弧度。

“靜王此行勞累,都是下官的錯。”

梅雪嫣早先聽到了崔躍準備背叛宋溪亭的事,眼下看崔躍這張笑臉只覺虛僞的緊,驚詫過後,便哼了一聲,轉頭埋進宋溪亭懷裏,不想去看崔躍。

但她轉頭之時,卻注意到宋溪亭對于在這裏會見到崔躍,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好像是在意料之中一般。

只見宋溪亭微微颔首,冷白的薄唇緩緩輕啓。

“說吧,為何如此設局?”

【設局,什麽設局?她是錯過了什麽嗎?】

梅雪嫣驚愣,大大的腦袋有着大大的疑惑。

崔躍很快給了梅雪嫣解釋。

“靜王慧極,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

“靜王今日跟着下官,想必錢同尋下官密謀一事,您該是全都知道了。”

“下官這些時日,同錢同虛與委蛇,包括今日假意答應他,皆是為了能順藤摸瓜,看能否探出幕後主使兩三分,以此好為靜王分憂。”

【假意?】

梅雪嫣緩緩轉過貓頭,疑惑的眼神在崔躍和宋溪亭中來回掃了掃。

但梅雪嫣想到原書劇情,還是覺得崔躍這人不可信,她緊緊抓了抓宋溪亭的衣袖。

【別信他呀!他在書裏最後都能當個牆頭草,即便這一次是假意的,誰知道下一次什麽時候害你,不如趁着這個借口,把他換掉算了,防人之心不可無!】

宋溪亭輕輕撫了撫梅雪嫣的貓頭,似是在安撫。

“你說這番話,本王如何相信?”

“下官本想待抓捕錢同之日,給靜王一個驚喜,但前些時日,您來中院,想必是發現了什麽端倪,下官那時正與錢同有所來往,下官是擔心中院裏有他或是他幕後主使的卧底眼線,這才沒有立馬同您完整交代此事,此乃下官失職,還請靜王責罰。”

宋溪亭擡擡手,止住責罰他的話題,示意他繼續說正事。

崔躍恭敬拱手繼續:“但下官絕無背叛靜王之意,下官知道中院那位靜王已經不是真正的靜王了,想必您會親自查我,與其相信我所說的,不如您相信自己的判斷。”

崔躍話音落,雖還弓着身子,但底氣卻是十足,似乎沒有一句虛言的樣子。

聰明人對話,不需要把話說的太明白。

但兩人之間還夾着一個狀況外的懵逼小貓咪。

【什麽什麽什麽什麽意思?】

【崔躍怎麽就發現中院的宋溪亭不是宋溪亭了呢?】

宋溪亭餘光掃過梅雪嫣極度不解的眼神,頓了頓,問向崔躍。

“你如何發現中院的本王是替身?”

崔躍微愣,似乎沒想到一貫聰悟的宋溪亭會問出這種根本不重要的細節問題,但他還是很快答道。

“靜王的替身學您學得極像,下官的眼力自是分辨不出來,但靜王的愛寵卻沒有您懷裏這只這麽聰明伶俐,與您的替身并不親厚,這才讓下官窺到了一點差異。”

梅雪嫣恍然大悟,原來問題是出在她身上呀。

【那怎麽看出來崔躍沒有背叛宋溪亭的意思呢?不是親口聽到他說答應要幫錢同了嗎?有沒有可能是他發現了宋溪亭的跟蹤,所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呢?】

宋溪亭唇微抿。

此女為何有如此多的問題,解釋是一件極其麻煩的事。

過了會,不解的梅雪嫣似乎感受到頭頂隐隐輕嘆了一聲,然後就見宋溪亭緩緩開口道。

“你說的對,與其相信你,不如相信本王自己的判斷。”

“你的母親最近并未有生病,廚房也沒有煮藥,身子骨十分健朗,說明你不可能急需用錢用藥而背叛本王,你最近作的閑詩裏,也沒有透露任何想要尋求高官厚祿的志向,當然這兩者并不足以說明你一定不會背叛本王。”

宋溪亭說到這微頓,然後才繼續道。

“本王相信的根本是,本王能給你的,別人都無法給你。”

“崔躍,你母親行商,且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她知道如何能将這個利字,寫到最大,你自幼跟随你母親行商,耳濡目染,自會受其影響,利這一字,怎麽在你這裏是最大,你心裏非常清楚。”

“本王在朝一日,你手中所握權柄,只在聖上、本王和那幾位舉足輕重的人物之下,錢同給你開的條件,并不能滿足于你。”

聽到宋溪亭的解釋,梅雪嫣終于徹底明白了過來。

她拍了下腦門,她怎麽沒想到呢。

原書中,雖然最後崔躍在宋溪亭死後,轉身就投靠了丁派,但也是在宋溪亭死之後。

宋溪亭沒死之前,崔躍什麽動靜都沒有。

如果按照宋溪亭所言,崔躍是一切以利益為導向的人,自然他在哪個陣營的利益最大,他才會待在哪裏。

宋溪亭現在權勢滔天,崔躍根本沒必要冒這個風險,去改變現狀,且謀得的權柄,還沒有他現在高,只是比現在多了一點清名罷了。

錢同以為崔躍在乎清名,卻不知崔躍更在乎利益。

正巧這時,崔躍笑着道。

“身前都不自在,身後名又有何用,且歷史由來都是勝利之人書寫。”

“況且當初在翰林院,那些文臣覺得下官不如柴臻,搶了柴臻的位置,給下官使了不少絆子,不巧,下官并不是大度之人。”

“以牙還牙,下官覺得此法不錯。”

“以牙還牙?”宋溪亭慢慢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

然後——

“所以,你同錢同有何私怨,以至于你要利用本王的生死做局,來要他死?”

宋溪亭平靜的冷聲,緩緩給崔躍丢出了個驚雷。

崔躍嘴角的笑意頓僵,倏而寒意席卷,頭皮發麻,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崔躍整個人額頭起了一層細密的汗。

方才宋溪亭不似尋常話少,同他仔細講述這件事的從頭至尾,好似閑聊,不與他計較一般,卻在他心神稍松之時,以一句失言,辨出真相,遏住要害。

是也。

宋溪亭絕頂聰慧,怎麽會猜不到他利用他的生死做局來達到他真正的目的。

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崔躍,哪有半點方才的淡定模樣,他妄自尊大,試圖利用宋溪亭,已然不敢想陰晴不定的宋溪亭會如何處置他。

崔躍跟随宋溪亭多年,自是知道利用宋溪亭的下場,要知當年宋溪亭的一位左膀右臂,就是借着宋溪亭的名頭斂財,宋溪亭直接割了他的項上人頭。

崔躍她後背全然濕透,硬着頭皮快速主動招供。

“下官知錯,下官同錢同确有舊怨,他當年為了得到南山書院期末總考第一,設計讓人砸了下官母親的攤位,還差人打了下官母親一頓,好讓下官無心學業,而下官的母親差點因為此事沒了性命,錢同與下官表面結好,背地卻下此狠手,下官對此一直懷恨在心,只求有一日能正大光明讓錢同得到應有的報應,所以這才沒有拒絕錢同的提議,而是引導他真正實行,錢同謀殺您的罪名,一旦被抓個現行,定然會落下斬頭之罪。”

崔躍說完後,一動都不敢動,只等着宋溪亭的發落,但崔躍忽然像是想起什麽,有些艱難地張了張發白的唇。

“下官知道自己罪無可赦,靜王您想如何處置下官都行,只是,請您念及下官一片孝心,能否…不牽連下官的母親。”

冬風掃落葉,在寧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的冷寒。

梅雪嫣看着跪在地上,身體明顯有些顫抖的崔躍,感覺自己多少也有點牆頭草的屬性。

前面還覺得崔躍這人虛僞,但聽見崔躍是為了為母報仇才利用宋溪亭做局,又覺這人當真孝順。

如果崔躍真死了,崔母白發人送黑發人,那個場景她并不想看到。

崔母可是個好人。

梅雪嫣想着崔母,決定還是幫崔躍一次。

可梅雪嫣不知該怎麽替崔躍求情,宋溪亭也聽不懂她的心聲。

梅雪嫣眼珠珠轉了轉,忽然,她跳了下來,小貓步跑到正跪着的崔躍旁邊,一會用貓爪扯了扯崔躍的袖子,一會又跳到崔躍的背上踩來踩去,一會又用貓爪拍拍崔躍的頭,然後同宋溪亭搖了搖尾巴,好似很喜歡同崔躍玩的樣子。

梅雪嫣心中默念保佑,希望宋溪亭能愛屋及烏,見她喜歡跟崔躍玩,就留崔躍一條性命。

不過,宋溪亭卻皺了一下眉,慢慢走了過來,将她放在崔躍頭上的貓爪拾起,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梅雪嫣的肉墊,仿佛在給她擦拭幹淨。

梅雪嫣納悶,她的貓爪明明很幹淨呀。

其後,宋溪亭再次将梅雪嫣抱在懷裏,這回多使了一些力,讓梅雪嫣不至于輕易能逃離他懷裏。

過了會,宋溪亭看着底下一動不敢動的崔躍,淡淡道。

“扣一年俸祿,水牢一月。”

梅雪嫣松了一口氣,崔躍比梅雪嫣慢了點,他沒有擡頭,依舊伏在地上跪着,須臾,他才聲音有些發顫道。

“謝靜王寬恕。”

宋溪亭沒說話,抱起梅雪嫣,越過跪着的崔躍,準備往靜王府走。

梅雪嫣從宋溪亭懷裏探頭出去,看着在月色下還跪着的崔躍,身形略有些單薄。

忽然想起她為何對“忘本”二字有些熟悉了。

原書裏有一段劇情,也是在宋溪亭死後發生的事,崔躍去到丁派後,依舊會到文殊廟抄經,只是每每抄經的時候,會多抄一份往生咒,然後靜靜在院中燒掉。

以往梅雪嫣沒關注過這段支線劇情,現在想起來當時的崔躍,母親尚且安康,也無親朋好友或是長輩逝去,他周圍唯一離世的人是,宋溪亭。

梅雪嫣愣了愣。

崔躍,原來從未忘本。

便是旁人或是他自己都覺得宋溪亭當年的欽點,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是打壓柴臻的工具人。

但沒有宋溪亭,就沒有現在的崔躍。

崔躍心裏即便有怨,也有着一份感恩。

山林夜色,宋溪亭突然停下了腳步。

……

崔躍還跪在地上,不敢動分毫,很快他聽到了自己身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崔躍腦海中那根弦再次繃緊,恭順道。

“靜王您還有何吩咐?”

好一會,宋溪亭淡淡的聲音才是響起。

“上京城可試點開放夜市……”

“周邊城鎮可實行草市……”

“實力雄厚的民間商人可同朝廷達成合作,用金錢競标獲取部分産物的經銷權利,譬如茶、酒……”

“提高女商人之地位……”

在宋溪亭懷裏的梅雪嫣聽着一臉懵,可跪在地上的崔躍,整個身體起初僵了片刻,但僵硬過後,卻比方才還發顫的厲害。

好一會,他才顫着聲道。

“靜王,您、您當年真的認真看過我那張答卷?”

良久。

“恩。”

崔躍深吸一口氣,但依舊沒能掩飾住激動驚詫:“那您是認可的?”

宋溪亭唇微抿,緩聲道。

“本王的回答同當年一樣。”

“此卷可為魁首。”

……

宋溪亭走後,崔躍兀自在原地呆了許久許久。

過了會,他擡眼看向宋溪亭消失的方向,鄭重地叩了三個頭。

……

回去的路上,梅雪嫣仰頭看向宋溪亭,不自覺多看了幾眼,覺得他好像同昨日一樣,又好像有哪裏不一樣。

原來,宋溪亭當年不是把崔躍當成打壓柴臻的幌子,而是真正欣賞崔躍的文章,才點他為狀元的。

人生最難得是得一知己,當年崔躍的文章無人認可,宋溪亭卻是他的伯樂。

想來,宋溪亭的話,該是能讓崔躍心裏少點怨。

宋溪亭偶爾也幹了點好人好事。

然而過了幾日……

【喪盡天良宋溪亭!!!!】

【上輩子殺豬,這輩子給宋溪亭當寵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梅雪嫣的怒氣值似乎達到了一個巅峰。

站在梅雪嫣對面的齊管家揣手在身前,眨了眨眼,小心詢問。

“王爺,我瞧着山墨似乎不是很高興她這個新名字呢?”

“恩?”宋溪亭慢悠悠吐出一個字。

“啊,是雪胖胖。”

宋溪亭執筆落于紙上,不一會,筆走龍蛇的“雪胖胖”三個字便躍然在紙上。

宋溪亭道。

“只是不習慣。”

【去你妹的不習慣!!!】

崔躍的事情解決,宋溪亭和梅雪嫣自然不會再待在中院,再次回到舒坦的靜王府,梅雪嫣放開了吃,放開了喝,好不開心,可還沒開心幾日,梅雪嫣便摸着肚子面露苦色。

宋溪亭又請了太醫來,依舊是那個愛給她開苦苦藥的張太醫。

梅雪嫣頭皮一緊,只求張太醫可別給她開藥了。

而這一回,張太醫确實沒給梅雪嫣開藥,只是提醒她少吃甜食。

但宋溪亭同張太醫聊完回來,卻突然說要給梅雪嫣改個名字。

“山墨”這名,一聽就像個男子。

梅雪嫣乍一聽,還頗有幾分高興,琢磨她也有個好聽的女性化的名字了。

正想着是不是能從詩經裏選選,譬如什麽靜姝、素衣、清猗、婉兮……

甚至梅雪嫣還仔細在書架裏找到了《詩經》,叼着到宋溪亭跟前,希望他懂她的意思,從裏面給她選一個好聽的名字。

可誰料宋溪亭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大筆一揮,當着一衆下人,齊管家還有來彙報工作的崔躍跟前道。

“就叫雪胖胖吧。”

梅雪嫣嘴裏叼着的《詩經》應聲而落,一臉呆若木貓。

場面一度有些安靜,好一會還是崔躍開得頭,笑盈盈道。

“好名,大俗大雅。”

【崔躍你果然是個狗腿子,這你都閉眼誇,我剛剛可看見你抽了兩下的嘴角!】

梅雪嫣轉瞬瞪向了崔躍。

其他人自然不敢同宋溪亭唱反調,附和着崔躍的話,誇贊着宋溪亭取的好。

但被叫這個名字的又不是他們。

身為當事人的梅雪嫣表達了強烈的不滿,她不死心地叼起地上的《詩經》,跳到宋溪亭的書桌上,在他跟前來回晃了晃嘴裏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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