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之後那幾日梅雪嫣倒是安靜異常, 也沒有摸魚，也沒有打瞌睡，跟着思悟大師早起打坐, 敲木魚, 喵喵念經, 分外乖巧。

不過思悟大師似乎也沒太驚訝，只是再也沒同梅雪嫣講過新的故事。

等到第八日的時候。

這一日難得思悟大師沒有做早課，但梅雪嫣還是早早便醒了，小貓爪“嗒嗒嗒”就往外跑去。

冬日漸濃，外面院子裏早就積雪一片, 北方的雪尤為的大，像是積了幾層厚厚的白棉被。

梅雪嫣小貓爪剛往前邁，整個人便陷入了雪地裏，好在雪本身并不冷, 梅雪嫣從能到人膝蓋的雪裏冒出了個小腦袋，慢慢用自己的貓爪往前刨着路。

約莫刨了兩刻鐘, 總算讓她刨出了一條道, 能讓她走到門口去。

梅雪嫣微微起跳, 将門栓撥開, 然後拉開大門。

清晨熹微, 但寺廟裏的鐘聲已然響起, 想來是做早課的僧人們将要行動, 不過思悟大師住的院子偏僻，外面并沒有僧人路過。

灰白的石板，顯得有些空蕩單調。

一抹動來動去的橘色倒是成了這院道鮮活的景色。

梅雪嫣一開始還在門口走來走去, 但後面因為起太早, 外面又冷, 她又縮回到了門邊邊。

等到宋溪亭從北面禪院歸來時，就見思悟大師所住的偏僻院道忽然湧入了不少人，香客有之，僧人有之。

将狹窄的院道擠得水洩不通。

宋溪亭随意找了個入口，輕輕拍了拍前者的肩膀，站他前面的人正好是個彪形大漢，他沒回頭，揮揮手道。

“別從我這兒擠，找別處排隊去。”

Advertisement

但身後的人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彪形大漢這才轉身，剛想開罵，冷不丁對上一張黑金雀羽面具，雖不辨容顏，但通身冷冽還是讓彪形大漢下意識心顫。

彪形大漢是走镖的，路上常年危機，天險山匪均有見識，也就練就了一雙毒辣的眼睛。

他深感眼前這個比他瘦弱的男子深不可測，彪形大漢很識時務的讓開了一條道。

彪形大漢的身影在這群人中分外明顯，他讓開了道，旁人自然也自不敢同宋溪亭起沖突。

宋溪亭很快走回了思悟大師的院門外。

等見到倚在門邊睡着的胖橘貓時，約莫明白了身後為何多了如此之多的人。

這時，正有一位身着玉白華貴錦氅的年輕公子半蹲着身在梅雪嫣身旁。

今日落雪，那位公子身後有一個小厮正給他舉着竹傘。

玉白錦氅公子溫和出聲：“阿福你也蹲着些，再稍微傾斜一點，雪是斜飛入內，也替這小貓擋上一擋。”

玉白錦氅公子的善心引得周遭圍觀群衆拍手稱贊，接着，他又解下身上的玉白錦氅打算給梅雪嫣披上。

動作一起時，這位公子同身後小厮道。

“阿福，一會你随本公子進去問問這院子的僧人，如若這小貓是無主的，我們便将她帶回去。”

阿福：“公子不可，老夫人不喜這些貓貓狗狗，斷不會讓你養的。”

這公子動作微頓，過了會，他眼裏劃過幾分憐憫：“我瞧着這天寒地凍的，這貓着實有些可憐，你放心，回去我會同祖母好好說的。”

一時周遭旁人又是頻頻點頭，只覺眼前這公子，溫文爾雅，人俊心善，小貓咪也是走了好福氣，遇上了一個這麽好的主人。

可就當這公子想給小貓咪披上玉白錦氅時，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攔住了他。

溫柔公子有些詫異地看向來人，只看見了一張黑金雀羽面具。

溫柔公子道：“不知這位公子為何攔我？”

宋溪亭瞥了他一眼：“她不會喜歡你的衣服。”

溫柔公子輕笑：“這位公子可能有些誤會，我這錦氅用的是江南上好的絲綢，最是柔順舒服，小貓咪該是會喜歡的。”

宋溪亭不置可否，但依舊止住了溫柔公子想給小貓咪披錦氅的行為。

溫柔公子笑意淡了些：“這位公子不會是想跟我搶貓吧。”

宋溪亭輕輕搖頭。

溫柔公子臉色好看了些：“既如此，公子眼下也不必攔我。”

恰巧此時，兩人身前的橘貓緩緩睜眼，迷迷糊糊間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臉上的肉肉也随着動作抖了抖，圓嘟嘟的十分可愛。

周遭旁人更為想湊近，低聲交談着。

“怎麽這麽好看？”

“她好乖巧，好想帶她跟姐姐回家。”

“你看那雙貓眼珠子，比琉璃珠還漂亮。”

“可惡，我覺得她身體不好，恰好我家是開醫館的，可以讓我帶回去給她好好看。”

“旁邊這位兄臺，你這算盤打得，我這開客棧的都聽到了。”

“不過，我等都來遲了一步，我看這公子頗為喜歡這只小貓咪。”

溫柔公子聽到人群中的議論，他回頭沖大家笑道。

“大家不必如此，也得貓咪喜歡我才是。”

話雖這麽說，但溫柔公子只覺貓咪該是不會不喜歡他的，他性子親和寬厚，自小貓貓狗狗均是對他十分親近。

然而等他再一回頭，笑容卻僵在了他臉上。

只見方才還倚在門邊的橘貓，現在已然躺在了旁邊這位黑衣面具男子懷裏，而且橘貓還十分開心地抱住了男子的脖子蹭蹭。

一時，周遭衆人包括溫柔公子難得安靜。

好一會，溫柔公子才撿起笑意。

“原來是公子的貓，冒犯了。”

梅雪嫣抱着宋溪亭的脖子，眸光在溫柔公子和宋溪亭跟前掃了掃，剛剛睡醒的她明顯沒明白眼前的情況。

【什麽冒犯？】

見着梅雪嫣這般活潑靈動，溫柔公子眼底更劃過幾分惋惜。

狀況外的梅雪嫣還想扭頭去看那位溫柔公子，但她剛轉一點，就被宋溪亭的大手攔住，按住她的後腦勺，沒讓她轉頭。

與此同時，宋溪亭同那位溫柔公子淡淡颔首，快速轉身，落門鎖，隔絕着所有人的視線。

等宋溪亭抱着梅雪嫣進門後，宋溪亭垂眸看她，眉心微蹙。

“為何在門口睡着了？”

梅雪嫣貓眼眨了眨。

【本來想等你回來的嘛，但等着等着太困了就睡着了。】

不過，梅雪嫣又不會說話，一時也不知道怎麽才能讓宋溪亭不生她氣。

但恰好這個時候，思悟大師出了門，思悟大師替梅雪嫣解釋，說她天沒亮就在門口等着，想來是知道今日宋溪亭會歸來，便想着能早點見到他。

宋溪亭朝思悟大師遞過去不認同的一眼。

“大師，今日落雪，比往常幾日更冷上幾分。”

顯然宋溪亭是在說思悟大師不該讓梅雪嫣跑出去受凍。

思悟大師摸摸胡須：“難得啊，您也有想怪貧僧的時候。”

“不過，也不是貧僧想讓貓施主受罪，中間貧僧也有去将她抱回來，沒過多會，她又跑了出去，繼續守在門口。”

“看來不過幾日不見，貓施主卻有些如隔三秋了。”

梅雪嫣沖着宋溪亭點點頭，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貓舌，證明着思悟大師說的沒錯。

宋溪亭臉色稍霁，過了會，他拜別思悟大師，準備将梅雪嫣帶離院子。

一人一貓臨走前，思悟大師忽然說了一聲阿彌陀佛，詢問道。

“明年施主還會來嗎？”

“自然。”

“那明年貓施主還會來嗎？”

宋溪亭頓了頓。

而梅雪嫣剛想點頭，轉念又覺不對。

【明年，她應該已經跟寶貝女兒和寶貝女婿在一起了吧。】

梅雪嫣想到自己一開始定下的美好目标，大大的貓眼微有出神。

而耳邊，宋溪亭清冷的聲音卻是倏而響起。

“會，我們會一起來。”

……

回去之前，思悟大師又将梅雪嫣單獨留了一會，他遞給梅雪嫣一個小包袱，告訴梅雪嫣等回去再打開，沒準她會用上。

梅雪嫣将小包袱系在脖子上，像是在後背背了一個圓圓的小饅頭，她趴在宋溪亭肩頭，沖着在門口送他們走的思悟大師開心地揮了揮手。

而思悟大師看着遠去的一人一貓的背影。

他一只手淡淡撥弄着手裏的佛珠，另外一只手好像在掐算着什麽。

過了會，他慢悠悠道。

“既定的命運終于開始了它的糾纏運轉，身在局中之人，皆是推動之棋子，貧僧亦是這局中棋子，可這未來……”

思悟大師皺了皺眉，輕輕嘆了口氣。

“撲朔迷離。”

風卷殘留，悄無聲息地抹滅了低聲話語。

***

梅雪嫣剛下馬車，就見齊管家直接跪在了朱門外，沒擡頭，言語沉重道。

“王爺，雪胖胖…她丢了。”

“是老奴的過失，沒有看好她，還請王爺責罰。”

說完就伏身跪在宋溪亭跟前，不敢起身，不敢擡頭。

哪知，片刻後，他忽然聽到一聲。

“喵——”

齊管家偷偷瞄了一眼，只見他心急火燎找了許久的胖橘貓此刻正安穩躺在宋溪亭懷裏。

齊管家繃緊的身子一松，懸了好幾日的心，突然落了地，剛想扯起笑臉，卻一個不察，往旁邊一倒，昏死了過去。

梅雪嫣頓時着急，趕忙從宋溪亭懷裏跳了下來，圍着齊管家喵喵叫。

宋溪亭也跟着皺了眉。

“快請郎中。”

“齊管家這是怎麽了？”

一旁的下人忙道：“齊管家這幾日因為雪胖胖走失，整日憂思，半宿半宿不睡覺，晚上提着燈籠還在外面找，這一下見到雪胖胖，大喜之下，松了心神，又年歲漸長，身子骨吃不消了。”

梅雪嫣聽着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平素接觸的人除了宋溪亭外，最多的就是齊管家。

齊管家初初看着跟個笑面虎一樣，但仔細接觸一番後，齊管家卻待她宛如跟親孫女一般。

不只是宋溪亭在的時候，宋溪亭不在的時候亦是，就連她睡不着，齊管家都會拿小球搖着嬰兒床哄她睡覺。

梅雪嫣不想因為自己，讓一個對自己這麽好的老者出什麽問題。

好在大夫過來看了齊管家後，說他身體并無大礙，喝點藥調養一陣子便能痊愈。

便是如此，梅雪嫣依舊愧疚，沖着齊管家不住地“喵喵叫”。

【齊管家，以後我再也不不告而別了，你可要早日康複。】

齊管家聽不懂梅雪嫣在說什麽，有些疑惑地看着沖他叫喚的梅雪嫣，一旁的宋溪亭頓了頓道。

“雪胖胖很擔心你。”

“以後該是不會任性了。”

梅雪嫣重重地點了點頭。

齊管家笑了笑，摸了摸梅雪嫣的貓貓頭。

“恩，不只是老奴，大家都很擔心你。”

“雪胖胖，靜王府的人都很喜歡你，知道嗎？”

梅雪嫣小臉皺巴巴，只覺心裏越發愧疚。

“你若不見了，我們都會很難過的。”齊管家接着道。

宋溪亭看着梅雪嫣聽完齊管家說的這句話，忽然愣了愣。

這一回，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宋溪亭眸光微微幽深了些。

等處理好齊管家的事後，宋溪亭才抱着梅雪嫣往回走。

梅雪嫣對于思悟大師給的包袱有些好奇，她回到嬰兒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拆開包袱，為此她還沖着宋溪亭好一頓龇牙咧嘴，讓他不要過來。

說不準，思悟大師是想單獨給她什麽寶貝呢。

可不能讓宋溪亭知道。

宋溪亭眉梢微挑，倒是很利落地轉身離去。

不過等到宋溪亭躺在床上後，腦海裏那道女聲倒是持續出現。

【恩？這個東西？】

【思悟大師為什麽要給我這個？】

【難不成他知道些什麽？】

【所以，他當時才給我講了那個故事？】

宋溪亭本是對思悟大師給予梅雪嫣什麽東西不感興趣，但梅雪嫣的話，倒是勾出了他幾分好奇。

不過，宋溪亭想起梅雪嫣先前不想給他看的模樣，最後還是沒有起身去尋梅雪嫣。

但沒過多會，宋溪亭耳廓微動，他緩緩睜眼。

再又過了片刻，就見自己藏青色的床幔慢慢鑽出一只貓貓頭。

梅雪嫣背着個灰色小饅頭包，乖乖地出現在他床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