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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雪嫣只感覺渾身宛如針刺, 她止不住發顫着身子，毛發早已倒豎，大口大口的黑血早已染紅了宋溪亭的另外一只錦袖, 順着宋溪亭的袖子一滴一滴落在公堂內的灰石板上。

梅雪嫣頭痛欲裂, 意識漸漸昏沉, 她只看見宋溪亭死死掐住田巡的脖頸，問着。

“解藥在哪！”

被掐得脖頸發紅快喘不上氣的田巡，只能嗚咽發出幾個聲音：“放…過草民的夫人。”

“給我解藥！”宋溪亭毫不猶豫。

一旁的孫青兒快速上前，推了推宋溪亭，着急道：“靜王, 您要是把夫君掐死了，您的解藥也沒了！”

宋溪亭這才微微松手，讓田巡得以喘息。

可梅雪嫣卻越來越疼，整個貓身在宋溪亭懷裏蜷縮了起來, 一陣一陣地抽搐。

“給我！”宋溪亭聲音狠厲地駭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田巡扒皮斷骨。

田巡咽了咽口水, 一邊咳嗽一邊道:“解藥不在草民身上, 王爺只要能将草民和夫人放出城, 草民自會告訴王爺解藥在何處。”

這時, 梅雪嫣又吐了一口黑血, 整個貓俨然已經有些神志不清, 她虛弱地“喵”了一聲。

旁人不知何意, 只有宋溪亭能聽見。

她在說。

“宋溪亭，我好疼，心髒好難受, 骨頭也在疼。”

宋溪亭面容死一般的沉寂, 他快速拽住田巡的後脖, 宛如拖死屍一般，拖着田巡就往外走，田巡的鞋子磨在地上，發出了難聽刺耳的聲響，同時宋溪亭一聲喝令快速傳下。

“摘星旗聽令！”

話音落下之時，方才還空空蕩蕩的院子，瞬間不知從何處跳下一排排面覆雀羽面具的黑衣人。

走在宋溪亭身後的十二驚得咋舌。

摘星旗便是宋溪亭最大的情報組織，他眼下一聲令下，将整個潛在在餘杭郡的探子全都找了出來。

自曝其底，靜王曾說過，這是兵家大忌，萬不可行。

可今日，靜王卻……

十二愣怔地看着靜王同摘星旗衆人交代着任務，一部分給田巡準備出城的馬車，一部分去給田巡籌備金銀，另有一部分去尋莫老，還有一部分去尋餘杭郡的名醫。

摘星旗的辦事速度，不是常人能比的，只有摘星旗出面，才能最快地完成任務。

宋溪亭将田巡狠狠地拽上了馬車，似乎引動了田巡的傷口，以至于他身子抵着馬車壁也開始吐血，追上來的孫青兒快速坐在田巡身旁，給田巡順着氣。

她眼裏心疼焦急，但現在不論是田巡還是孫青兒，都是大氣不敢出。

宋溪亭看向他二人的眼神太過吓人。

孫青兒見過這種眼神，她幼時從萬人中脫穎而出之前，在被教導老師放置的毒蛇的眼裏見過，也在最後自相殘殺之時，在她唯一的朋友眼裏見過。

那種冰冷的，滲人的，像是用冰錐刺穿胸膛一刻時的刺冷眼神。

孫青兒下意識抓緊了田巡的胳膊。

此時的田巡已然有些虛弱到喘不上氣，但他還是勉力坐直了些，同宋溪亭道。

“靜王不必憂慮，此藥并不會立馬要了貓咪的性命，待靜王依諾将草民和夫人放出城，草民便會給靜王一部分解藥。”

宋溪亭倏而擡眸。

田巡後背冷不丁一激靈，但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道：“北梁是靜王的天地，草民和夫人只要在北梁，永遠逃脫不了您的掌控，只要草民離開北梁，便會把最後一點解藥奉上。”

宋溪亭緊緊抱住梅雪嫣，聲音像是冰刺：“你二人若敢欺瞞本王半分，本王勢要将你二人千刀萬剮，寸骨不留！”

田巡和孫青兒同時臉色一白，之後，馬車裏陷入了凝固了沉默。

而梅雪嫣身子熱一陣冷一陣，意識模糊到她甚至開始産生幻覺，過往記憶緩緩播放，她看到幼時小小的自己在看螞蟻，看到梅玉成拿着一本小說在同她說笑，看到自己大罵了梅玉仙一家……

然後，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宋溪亭，看到宋溪亭擔心她給她找大夫，看到宋溪亭給她準備安神湯，看到小時候可憐的宋溪亭，看到了宋溪亭背着她去追夢裏的梅玉成……

畫面如同走馬燈一樣，在梅雪嫣眼前一幕幕閃過，最後停留在梅雪嫣同宋溪亭一起看月亮的那一夜。

梅雪嫣頭腦發脹，在那一夜的記憶裏來回的打轉轉，她唇齒微張，神志不清地開始胡言亂語。

“喵喵。”

【對了，過年，我…我還要給宋溪亭過年。】

【宋溪亭很可憐的，我…我要陪着他一起過年。】

宋溪亭抱着梅雪嫣的指骨倏而收緊，抿緊了唇。

【要有好吃的魚…好多好多的金錢餃子，桃花餃子，保佑我和宋溪亭來年發大財，啊，我被毒糊塗了，宋溪亭已經很有錢很有錢了，那就保佑我來年發大財，宋溪亭來年撞桃花，不對不對，宋溪亭還是不要有桃花…不要他有桃花……】

【還要放好多好多的煙花，我還要穿我的漂亮新衣服，想穿給宋溪亭看……】

【我還想見到齊管家，小金小銀小翠小玉，多福多壽……大家一起玩躲貓貓。】

【很…開心的。】

【可是…我好疼……】

【宋溪亭，我好疼……】

梅雪嫣已經睜不開眼了，她的眼淚順着眼角混着黑血止不住往下流。

宋溪亭眼尾一縮，迅速收緊臂彎，同梅雪嫣厲聲道。

“不許睡，你現在不許睡。”

“再堅持一下，我們一定會一起過年的！”

不知怎麽，宋溪亭的聲調依舊很冷，可聽在梅雪嫣耳朵裏似是聽出了一絲恐懼。

【好奇怪…咳咳…宋溪亭怎麽好像能聽見我心裏的話一樣。】

但梅雪嫣已然沒有力氣去深想她只感覺自己好像掉入了一片汪洋大海裏，她在不停地下墜，所有人的聲音都在慢慢地模糊。

梅雪嫣的呼吸越來越輕了，宋溪亭愣了愣，下一刻，他手背青筋脈頓起，快速轉身，再次死死掐住田巡的脖頸，宛如下達死亡通告一般。

“現在，立刻，給本王解藥。”

“可我們現在還沒有出城。”

且田巡自己也驚疑，他下的并不是當場毒發的解藥，卻不知梅雪嫣的反應為何如此之大。

先前，靜王的貓丢了，靜王對程聽曾言，這只貓重于一切，田巡雖覺得荒誕驚奇，但為了給自己和孫青兒謀一條後路，他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

靜王武功高強，想給靜王下毒，非他所能，但田巡偶然得知了一種只對動物有效的毒，且常人無法察覺異常。

早先給靜王院子裏送龍井茶的時候，他便偷偷把這藥下到了茶葉裏。

而這毒，是需要碧霜草為藥引引動，才會引起毒發，田巡想若是靜王一直沒發現孫青兒，這毒在靜王一行人離開餘杭郡之前，他便給小貓咪解掉。

但命運偏愛捉弄人，事情總會往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發展。

“給我！不然現在你就去死。”宋溪亭森寒的聲音響起。

田巡瘦弱的身板可再也經受不住宋溪亭的掐脖，孫青兒着急地替田巡回答。

“給給給！我知道他會把解藥藏在哪。”

孫青兒趕忙将自己腰間的荷包解下，從裏面拿出一個金手镯，伸到宋溪亭眼前：“這是夫君日前送我的，他最緊要的東西會喜歡放在我這裏，我猜測這裏面會有解藥。”

宋溪亭這才卸了力道，将金手镯掰開，裏面果然是镂空的，從裏面滾出了一粒紅色藥丸到宋溪亭掌心。

宋溪亭拿着藥丸，似有幾分猶豫，但見梅雪嫣又吐了一口血，宋溪亭快速将紅色藥丸喂給了梅雪嫣。

過了會，田巡稍稍順了半口氣道。

“此藥，也就只能解三分毒，靜王您還是得将我二人先送出城。”

宋溪亭沒搭理他，目光只落在滿臉血污的梅雪嫣身上。

宋溪亭自己的衣袖也染滿了黑血，逼仄的馬車裏有難聞濃烈的血腥味，衣袖擦不幹梅雪嫣的血，他就拿自己的手去擦，原本白皙幹淨的手指裏，也全然染上了黑色血痕，但一向有潔癖的他渾然不在意。

見梅雪嫣似乎呼吸多了些，宋溪亭緊抓着梅雪嫣的貓爪才稍稍松了點。

過了會，梅雪嫣迷迷糊糊想睜眼，好看的貓眼還有殘餘的眼淚，她看到宋溪亭，疼痛的委屈，讓她眼眶再次紅了紅，貓頭伸過去，想貼在宋溪亭脖頸上。

可梅雪嫣太疼了，虛弱的她沒力氣動。

但下一瞬，她整個貓頭就被一只薄涼的大手托住，然後輕輕地将她的腦袋放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意識到是誰在動作，梅雪嫣沒忍住，一下子嗚咽哭了出來。

“喵。”

【宋溪亭，我是不是很笨，明明我一直都跟你在一起，我怎麽會讓自己中毒呢，還因為我，你要放過他們……】

【宋溪亭，我不想拖你後腿了…也不想把你的事搞砸…間諜罪可是很重很重的……】

【如果我再聰明點，小心點，是不是…就不會中毒了……】

“不是這樣的。”宋溪亭沉聲。

旁邊的孫青兒和田巡僵了僵，孫青兒更是緊緊抱住田巡，就怕宋溪亭再對田巡出手。

但兩人等了片刻，卻見宋溪亭連個眼尾都沒給他們，只緊緊抱着那只胖胖的橘貓。

那只胖橘貓渾身染着黑血，眼底因為疼痛沒了神采，她貼在宋溪亭的頸窩，顯得黯淡無助。

過了會，兩人聽見宋溪亭抱着那只貓咪，低啞着聲調道。

“你不笨，也沒有拖後腿。”

“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貓。”

“是我沒保護好你。”

田巡和孫青兒驚了驚，雖然兩人已然能看出來這只貓咪對宋溪亭極為重要，但像現在這樣，把一只貓當成人，甚至似乎還能對話的怪異場景，還是讓兩人愣怔原地。

而且，宋溪亭同那只貓說話的語氣……

孫青兒被當做間諜培養多年，她敏銳的直覺，讓她升起了一個極為詭誕的想法——

靜王他對待那只貓的态度，好似是在對待未來的靜王妃一般。

……

宋溪亭高大挺拔的身影，像是隔絕了所有的幹擾，梅雪嫣虛虛掀起眼皮，目之所及，只能看見宋溪亭認真清隽的面容。

梅雪嫣大腦已然成了一團漿糊，她都忘了去思考宋溪亭怎麽好像又能聽見她的心聲一般。

【宋溪亭，我們不要攬來攬去了，你可是書裏最厲害的反派，我是你最疼愛的小貓咪，人家說禍害遺千年，你是大禍害，我就是小禍害，怎麽也能活個百年。】

【不對，貓咪只能活十幾年。】

“我會為你續命的。”宋溪亭薄唇緊抿。

梅雪嫣咳了兩聲，只當宋溪亭說玩笑話。

【命有定數，我們能做的就是珍惜當下。】

【宋溪亭，我這人不貪心，想的願望都很小也很簡單，最近的願望就是…咳咳……】

【就是，想陪你一起過年。】

【且……】

梅雪嫣擡了擡眼皮，努力将貓眼睜大些，大大的貓眼顯得她可愛一點，不至于…那麽難看，她定定然看了宋溪亭一眼，過了一會，她輕輕笑了笑。

【不止今年。】

宋溪亭微頓，他怔怔地看着正努力沖着他笑的梅雪嫣，似有什麽念頭将要破土而出，一股陌生且不合時宜的情緒正緩緩侵占他的心口。

“你對我……”

宋溪亭的聲音竟然帶上了些許的顫。

外面的風太大了，吹翻了馬車簾，将冷浸的雨滴也帶了進來，但很快就滲透入了肌膚。

消失殆盡，了無痕跡。

孫青兒和田巡兩個人繃緊了身體，看着宋溪亭怪異的舉動，他忽然止住了話頭，半邊修長白皙的脖頸，被吹進來的雨染透，可他似毫無察覺。

不過一瞬，宋溪亭忽然渾身顫抖，從孫青兒的角度能看見宋溪亭手指陷入了貓咪的背部，死死地陷入。

過了會，他緩緩轉過了身。

孫青兒抱着田巡一窒，一股深重的絕望和驚恐瞬間蔓延兩人的四肢百駭，直覺讓她腳趾收緊，扯過田巡想逃。

但她剛有行動，心口瞬間傳來一陣刺痛，孫青兒目光垂下，一柄長劍利落地貫穿了她和田巡的身體。

兩人四目瞪穿，緩緩倒在地上時，卻見宋溪亭突然松了劍柄，看都沒看兩人一眼，他抱着那只貓，漆眸黑沉空蕩，頭顱輕輕垂下，慢慢埋進了貓身裏。

撫着橘色貓毛的指骨像是被打碎般，驟而止不住發顫。

——他…聽不見梅雪嫣的聲音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