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簡微回到宿舍樓下, 才發現送水服務部沒開門,門上貼了張大紅的紙——家中有喜,暫停營業三天。
但是她們宿舍的飲用水已經撐不到三天後了。
簡微忽然想起西門外好像還有一家送水服務, 但是她們從來沒有訂過, 也沒有聯系方式, 還得走過去一趟才行。
簡微在微信裏跟陶桃說了這事。
陶桃說讓她在樓下等自己,她把睡衣換了下來跟她一起去。
簡微邊往外走邊回複她:【不用了,這麽點事我自己一個人去就行, 西門外好像還有不少吃的,順便再給你帶一份午餐回來,你再睡會兒】
陶桃:【愛你微微,你真懂我,我現在跟我的床确實有點難舍難分嘿嘿。】
西門在籃球場的另一側,雖然沒有正門熱鬧,但也沒有北門偏僻。
簡微直接預訂了三桶,交錢,填寫宿舍號, 店家再把押金單給她。
“老板娘,這附近哪家店的東西比較好吃?”簡微平時很少來這兒。
老板娘熱情地說, “那你可問對人了, 出門左拐三百米,從那條窄巷子繞近路穿過去, 門口第一家,老字號煲仔飯,開幾十年了, 特別香。”
簡微道了謝, 走出門, 按照路線往外找去。
走了三百米果然看到了那條窄巷子。
路其實不窄,地上卻有些髒,兩邊有延伸出來的生鏽的窗戶防盜網,而且看起來挺陰暗潮濕的。
現在距離飯點的時間還早,沒什麽人經過。
簡微踩着步伐走進去,聞到了一股不太好聞的酸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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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止住了步伐,算了吧,從這裏路過一回,再香的煲仔飯也難以下咽了。
她轉過身想要換條路,巷口處卻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男人,一左一右站着,抽着煙,模樣流裏流氣,将整個路口擋得嚴嚴實實。
看那樣子便是來者不善。
簡微心生警惕,腳跟緩緩後退,正打算就這麽穿過巷子往外走時,身後的路口忽然冒出了一個身着電影學院飯堂工作服的女人。
沒了打飯窗口玻璃的遮擋,那雙眼睛直接暴露在陽光下。
陳桂芝緩緩走近,摘下臉上的衛生口罩,露出那張帶着疤痕面色發黃的臉。
迎着巷口的穿堂風,她笑了起來,猙獰又詭異,“死丫頭,不認識我啦?
四目相對,剎那間,簡微驚得睜大眼睛,渾身血液凝固,殘存在心底最深處不願想起的記憶一下湧了上來。
望着女人的一步步逼近,簡微周身瞬間泛起刺骨的寒意,她忍着驚恐後退兩步,直到後背貼上了掉着灰長着青苔的老舊牆面。
“……你出來了。”
她是什麽時候出來的,不是判了十五年嗎。
難怪這段時間她總覺得有人在窺視自己,原來竟不是錯覺。
簡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可每說一句話牙齒都在打顫。
她對眼前的這個女人有着恨意,也有着從小刻在骨子裏的慣性的恐懼感。
“當年我沒被判死刑你很失望吧。”
陳桂芝伸出手,撫摸上簡微那張漂亮白淨的小臉。
這張臉真好看啊,跟她年輕的時候一樣好看。
就在她碰到的一瞬間,簡微渾身猶如被毒蛇的信子舔過一般,濡濕黏膩,汗毛豎起。
她咬着牙迅速偏頭躲開,看了眼堵住她去路的兩個混子男人,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警惕地看着陳桂芝。
陳桂芝也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很樂意欣賞她這副恐懼的模樣,跟小時候一樣。
她冷笑了兩聲,忽然伸手用力地掐住了簡微細白的脖頸,她把自己的臉湊上去,“看到我臉上這道疤了嗎,我明明那麽漂亮的一張臉,就因為你,因為你把警察引來,是你毀了我的一生,我現在走到哪兒別人都不拿正眼看我!!而你,你不過是一個沒人要的玩意兒,你憑什麽過得這麽好?!”
呼吸被遏制住,簡微奮力地掙紮想要扯開她,可陳桂芝常年做習慣了粗活,力氣出奇的大。
簡微臉色變得漲紅,張着嘴艱難地開口:“你想——幹什麽?”
“別忘了你喊的第一聲媽是對着我喊的,女兒不聽話,媽媽當然得給你點教訓了呀。”
本能的求生欲望襲來,簡微掙紮得更加厲害,陳桂芝漸漸控制不住,她手一揚,讓那兩個看熱鬧的男人趕緊走過來。
“乖女兒,媽媽對你夠好的吧,一下子給你找兩個男人,開不開心?”
簡微聞言驚恐地睜大眼睛。
兩個男人将煙頭丢在地上踩滅,笑着走了過來。
滾開……
別碰我……
她奮力掙紮卻無濟于事,喉嚨裏發不出一點聲音。
兩個男人自上而下打量着簡微,眼裏流露出貪婪瘆人的眸光。
伸出手就想去摸她的臉,還未碰到,便被人從身後扣住手臂迅速鉗制了回去。
霎時間五六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巷口沖了過來。
三兩下就将陳桂芝和那兩個混子制伏在地。
眼看好好的計劃被打斷,陳桂芝立刻瘋癫掙紮起來,伸手就要去抓簡微的衣擺,嘴裏不停地叫嚣着:“小賤人,你憑什麽活得這麽好,要不是老娘把你養大你能有今天,你個吃裏扒外的賤種竟然敢把我送進監獄,小賤人,我一定要毀了你,毀了你跟我一起下地獄哈哈哈哈哈!!!”
陳桂芝的手還沒碰到簡微便被人一腳踹開。
其中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緩步走上前,“簡小姐。”
簡微靠着牆壁驚魂未定,呆滞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那人又喊了聲。
簡微才茫然擡頭。
“我家老爺子要見你,簡小姐請。”
親眼看着那三人被帶走,不會再靠近她時,簡微顫抖着睫毛閉了閉眼,重重深呼吸一口氣,才将心底的恐懼壓了下去。
跟着那人走到一輛商務轎車前。
簡微腳步一頓,轉頭問,“你們是什麽人?”
“簡小姐不必擔心,我們能救你,自然不會再害你。”
後座車門被打開,簡微猶豫片刻,擡眸觀察四周。
這裏是空曠的街道,陽光正好,也有三兩行人。
她暫時放下警惕的心,彎腰坐進去。
車內空間很大,裏頭是張環形的沙發。
沙發對面坐着一個頭發鬓角發白的老人。
老人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眉梢肅穆,雙手撐着拐杖。
秦老爺子定定地看着她,先開口,“你就是簡微?”
簡微颔首,“我是,您是?”
“我姓秦,是瑾舟的爺爺。”
簡微愣了兩秒,坐姿下意識地變得拘謹起來。
秦老爺子打量着她,“瑾舟能看上你,想必你也是個聰明通透的人,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我今天來,是想讓你主動離開瑾舟。”
簡微猛地一怔,腦子裏變得有些混沌。
“瑾舟的身份和你不一樣,說得難聽點,雲泥之別。他身上肩負的是秦家整個家族的未來,他的妻子必須出身清白,知書達理,能夠輔佐他,與他并肩。”
“其實如果你真的是簡家的女兒,我未必會幹涉至此,可你不是,你連自己的身世都不清不楚。”
“像剛才那三個肮髒的蝼蟻,跟我們秦家不是一個世界的,如果我沒讓人救你,你覺得你的下場會是什麽?”
我的下場……
大概是變成了像他們一樣髒的東西了吧……
老爺子也知道自己這番話是有些殘忍,可那是他親自栽培長大的孫子,他不允許他的人生有任何污點存在。
“……”簡微低着頭,長久地沉默下來。
老爺子也沒再繼續說話,他知道他這番話這孩子是聽進去了的。
窗外陽光正好,卻完全透不進車裏面。
簡微周身沒有半點溫度,仿佛處于冰冷的懸崖邊緣。
搖搖欲墜間,忽然有人伸出繩索要把她拉上去,她起初害怕,将自己縮成一團不願接觸。
在那繩索幾次主動地落到她面前後,她終于鼓起勇氣,伸出了手。
結果一睜眼,原來手中的救命繩索只是一場美夢啊。
夢醒後,她依舊是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幽潭。
藏在毛衣裏面的項鏈不知什麽時候跑了出來,簡微低着頭,盯着那顆耀眼的粉鑽。
半晌後,她擡起了頭,喉間發澀,聲音很輕:“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老爺子頓時松了口氣,“作為回報,我會幫你處理掉那三個人。”
簡微點了點頭,伸手去開車門,“謝謝您今天救了我。”
車子揚長而去,簡微站在街道旁靜默許久。
攔了輛出租車。
司機問:“同學去哪兒?”
簡微低着頭,聲音裏有着明顯的低落,“京郊墓園。”
司機回頭看了她一眼,接着發動了車子。
到達目的地,簡微下車,在門口做了登記,孤身一人往山上去。
許是有段時間沒人往這兒走,石間的臺階長起了好些草,她一不小心便踉跄踩滑了一腳,手心壓到堅硬的石子上,瞬間擦破了一層皮。
她卻像是感覺不到疼,只緩緩起身接着往山上走。
不是祭拜的節日,墓園周圍并沒有賣花的小販,前來掃墓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抱歉,來得太匆忙,忘記帶花了。”
山中安靜得只剩風聲,她說話的語氣很自然,像是有人能跟她對話一樣。
“說好了一年只來打擾您一次,抱歉,這次我食言了。”
除了手機,她身上什麽也沒帶,也不管地上灰塵,直接彎腰坐在墓前。
看着墓碑上那張溫婉含笑的照片,心中的黯然似乎得到了短暫的平靜。
“有些話我不知道跟誰說,所以只好來打擾您了。”
“我遇到了一個,對我很好的人,但是馬上,他就不是我的了……”
——像剛才那三個肮髒的蝼蟻,跟我們秦家不是一個世界的。
——瑾舟的身份和你不一樣,說得難聽點,雲泥之別。
是啊,雲泥之別……
如果不是簡騁收養,她不配擁有隋螢那樣慈愛的母親。
如果不是成為了簡家的女兒,她不會認識秦瑾舟。
這些東西從一開始都是屬于簡微的。
而她根本不是真正的簡微,卻總是癡心妄想地去奢求那些原本就不屬于她的東西……
不知在這裏坐了多久,她終于低下了頭,緩緩從兜裏拿出手機。
有陶桃的許多通未接電話。
她點開撥號頁面,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摁出那串不知何時已經牢記于心的號碼。
電話在三秒後被接通。
男人溫潤含笑的聲音傳來,“怎麽這時候給我電話,下午不是有課嗎?”
這學期開學初秦瑾舟就讓簡微把課表發給了他。
沉寂幾秒,簡微重重深呼吸,唇輕啓:“不能。”
秦瑾舟愣了一下,沒聽懂她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什麽?”
“秦瑾舟,”簡微的語氣認真又平靜,“你不是問我,能不能做你的女朋友嗎。我現在給你答案,不能。”
她握緊手機,牙齒咬着下唇,口中很快嘗到了血腥。
眼眶漸漸發紅,卻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表現得冷淡,一如當初彼此初識那般。
她對所有人都維持着溫柔随和的相處,就算在女多男少的表演系,在女孩子之間,她也是人人都喜歡的好脾氣。
除了在秦瑾舟面前,從一開始她便對他防備重重,幾乎沒有什麽好臉色。
他照單全收後竟然還說就喜歡她那樣的性子,真是好傻……
她有什麽好值得別人喜歡的,從陰溝裏茍延殘喘地長大,用着別人的名字,過着別人的人生。
啪嗒一聲。
眼淚墜地。
落入幹燥的塵泥後迅速被吞噬。
電話那邊靜默半晌。
傳來男人語氣沉肅的聲音:“簡微,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看來秦總不滿意我的答案,既然如此,倒不如一開始就別讓我做選擇,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簡微你——”???
簡微冷着聲音打斷他,“我父親的案子已經結束了,我也沒必要再跟你虛與委蛇下去,你我之間原本就是一場貪權圖色的交易不是嗎,我恨不得……早點結束。”
彼此又沉靜了幾秒。
秦瑾舟喉結輕滾,聲線低沉,克制着情緒問,“這是你的真心話?”
簡微:“是。”
她喉間發澀,生怕再說下去會露餡,率先一步便将電話挂斷。
秦瑾舟立刻回撥過去,得到的卻是關機的提示音。
男人盯着那通電話記錄緊鎖眉頭。
小沒良心的說起狠話來可真是字字珠玑啊,他心底現在是一陣陣地抽着疼。
可她明明才說過,答案要當面跟他說。
現在卻忽然在電話裏告訴了他,語氣也格外反常。
沉思片刻,秦瑾舟越想越不對勁,立刻對助理吩咐道:“把機票改簽了,我要馬上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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