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二更)
公關和法務已經去接觸過孩子的父母,紀璇想着去慰問一下,被總監攔住了。
現在對方最恨的是賣燈的廠商和酒店設計師,而設計圖是她畫的,燈也是她從公司合作商那兒選購的,無論如何都脫不了幹系。對方如果告她,還要吃官司。
合作商已經交涉過,說燈沒有質量問題,推卸給吊頂。而如果是吊頂的問題,她和施工公司都難辭其咎。
“水晶燈檢查了嗎?”紀璇問。
安尋搖搖頭:“我打電話聯系。”
“不用聯系了,直接去吧。”
酒店事故區拉了隔離帶,門口有人把守,紀璇說是施工公司來的,才放她們進去。
“姐,你小心點,我聽說這酒店老板還去公司扯皮來着,要知道你來了,說不定又得發生血案。”安尋小聲嘀咕道。
紀璇瞥她一眼:“能不能盼我點兒好?”
安尋舉起一只手:“我胡說八道。”
“不過你說得也沒錯,的确是血案。”紀璇扯了扯唇,“我現在跟我那個倒黴爸一步之遙,也是半只腳踏進監獄了。”
如果查出來她沒有任何違規,水晶燈掉落只是意外,大概率不會面臨賠償甚至坐牢,但如果受害者不依不饒,她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這個社會總是同情弱者的,連她也忍不住同情那對失去孩子的父母。
但這不是她傻乎乎背鍋的理由。
“小安,你過來。”紀璇蹲在地上,撿起來一根金色彎針,“你瞅瞅這個大頭針。”
安尋從她手裏接過去:“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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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璇扯了扯唇:“你再看看呗。”
安尋認真端詳着,用手指捏捏,居然斷了。
這是燈上面固定水晶球的部件。
紀璇又找了好幾個,全都是這種情況,當即打電話給燈具商核實,對方說如果發生這種情況,多半是安裝師傅的問題,大頭針擰了太多次才會斷。
“你幫我查查施工公司那幾天的考勤,問問這燈是誰裝的。”紀璇盯着空蕩蕩的大廳吊頂,說,“只用膠釘不打膨脹螺絲多半也是他的手筆。”
的确是施工方的失誤,跟她沒太大關系。
紀璇暫時松了口氣,回到公司。
安尋的結果很快過來,找到了安裝最後一個燈具的師傅,叫劉福全,但人上個月就從公司辭職了,就職時留下的信息也很模糊。現住址搬走了,老家只填到縣裏。
晚上秦肆來接她,帶她去了趟公安局,找到負責案件的孫警官,紀璇把目前自己查到的和想到的全都一五一十地說了。
“放心吧,我們會盡全力找人,後續要是有什麽線索,請第一時間聯系我們。”
“謝謝警官。”
從公安局出去,坐進車裏,紀璇深深地吸了口氣,把腦袋靠在秦肆肩上。
緊接着腦袋被揉了揉,額頭上落下個吻:“害怕了?”
“沒有,就是跑了半天有點累。”她坐直身子,系上安全帶,“走吧,回去我要泡個澡。”
“給你買了新的精油。”
“嗯。”
秦肆把租房退了,正式住在她家。
晚上,被窩裏的女孩把自己縮成一個球,鑽進他懷裏。
她安靜了很久,才說:“其實,我也不是完全沒做錯。如果驗收的時候我親自去,可能就會發現這個問題,可能那個小孩也不會出事。”
水晶燈是最後安裝的,定制等了比較久,而她也沒想過會有工人蠢到忽略這種安全問題。最後驗收,只派了手下的人去。
“這不是你的錯。”秦肆低頭吻了吻她,“睡吧。”
第二天早上,秦肆送她去上班,直送到公司門口才放心。
紀璇往電梯間走,剛看到安尋想打聲招呼,突然不知道從哪冒出個人把她攔住。
年紀不大的女人,衣衫淩亂,面容憔悴,拽住她的手像是用了渾身力氣:“你這個殺人犯!你還我兒子!”
那雙眼目眦欲裂地盯着她,唾沫星子都噴到她臉上,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神情,充滿憤恨,恨不得同歸于盡的神情。
毋庸置疑,是那個孩子的媽媽。
紀璇忍不住眼睛發燙,眼淚都快要湧出來,卻被她推搡得說不出一個字,甚至被她掐住脖子罵:“我掐死你這個殺人犯!掐死你!我兒子被你害死了!你也別想活!”
安尋想過來拉架,卻被攔在層層疊疊的記者和媒體外面,那小身板動彈不得,擠得臉頰通紅。
眼看那孩子父親提着一桶東西徐徐靠近,同時聞到一陣刺鼻的氣味,像是硫酸,安尋大喊了一聲:“璇姐!小心硫酸!”
紀璇整個人懵了懵,被女人拽着衣領動彈不得,眼看那桶裏的東西就朝她潑過來。
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聞到硫酸燒灼的氣味。
紀璇瞬間濕了眼睛,整個人都在發抖,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說不出話,也幾乎喘不過氣。
她望着他不停地搖頭,眼淚越流越多。
秦肆卻還是那副慵懶勾唇的樣子:“我沒事。”
“怎麽可能沒事,你快——”腦子才反應過來,她手忙腳亂地要給他脫衣服。
秦肆安撫地摸摸她頭,把手裏舉着的大衣扔到地上。
好好的大衣,已經快變成一片焦黑。
雖然有所準備,手背上還是濺到了一點,紀璇趕忙把他帶進醫務室。
醫生給他簡單做了處理,慶幸道:“還好這硫酸不是太濃,不然就嚴重了。”
從醫務室出去的時候,紀璇還忍不住在啜泣。
秦肆揉揉她腦袋,把人摟懷裏:“現在知道怕了?”
“我是怕你。”紀璇一把抱住他腰,仿佛用了全身力氣,箍得緊緊的,“那可是硫酸,你就這麽跑過來,有沒有想過後果?”
“想過。”秦肆笑了笑,安撫地拍着她背,“所以找人順了件大衣。”
紀璇忍不住哭得更兇:“要是沒那件衣服你怎麽辦?”
“那我就……”頓了頓,他雲淡風輕地說,“認栽呗。”
紀璇邊哭邊捶他胸口。
他說過,他不想為她去死。
但假如真的生死攸關,他依舊會毫不猶豫地擋在她面前。
那對夫妻已經被派出所帶走了,有人正在清理大廳殘留的污漬,秦肆把大衣的錢給那位小夥子轉過去。
紀璇送走他後,乘電梯上樓,在茶水間遇到幾名同事,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她一走開,那些人就湊到一塊兒竊竊私語。
起初她沒放在心上,回辦公室照常工作,直到安尋給她送文件來,目光亦有些躲閃。
紀璇狐疑地看過去:“有話就說。”
安尋用力抿了抿唇,說:“你今天還沒看微博吧?”
聞言,紀璇伸手去拿手機,被她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摁住:“別看,沒啥好東西,都是些鍵盤俠胡言亂語,總監說會讓公關部處理的。”
“講我八卦是吧?”紀璇扯了扯唇,嗓音諷刺,“說我是殺人犯?不配做設計師?不配在斐瑞工作?不如跟那小孩一樣去死了償命?”
安尋眼皮一顫:“你怎麽知道?”
紀璇看上去滿不在乎:“有腦子就能猜到。”
安尋攥了攥手指,咕哝:“不過可不止這些。”
紀璇威脅的眼神看過去,安尋迫于淫威,只能實話實說:“有人說你接光海的項目時就和秦總有不正當來往,說你和甲方關系不清不楚,違背行業道德,帽子扣得挺大的。如果公司信了,說不定要查你。”
“查呗,我從來都按規章辦事,不怕查。”紀璇嘲諷地哼了聲,“不過說話要講證據,這關秦總什麽事?把他扯進來是不是有點過分?”
“是啊。”安尋點點頭,“不過你倆的确是在談戀愛,雖然我們知道你倆是後來才談的,那幫鍵盤俠可不知道,而且有人把早上的視頻放到網上了,這下他們更有話說。”
紀璇忍不住罵了句:“一幫吃多了沒事幹的垃圾。”
“就是這樣。”安尋有點擔憂地望着她,“你沒事吧?沒事我就去工作了,你随時叫我。”
“沒事,去吧。”
紀璇是真的沒放在心上。
如果她是那種別人說兩句閑話就自亂陣腳的人,根本活不到現在。
她從上學時就不合群,腦子裏只有學習,成績好還獨來獨往,沒朋友,是那些小團體最看不慣最想欺負的對象,背後說壞話,當着面也不避諱。
她不會給那些人成就感,所以習慣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更何況是網上那些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的鍵盤俠。
審了幾個設計方案,秦肆給她發微信過來,是一段視頻。
地點在一家咖啡廳,記錄兩個男人會面的視頻,其中一個是嚴皓。
另一個穿着工裝服,戴着帽子遮住面孔,但從袖子上的花紋來看,是那家施工隊的人。
時間就在安裝水晶燈的前兩天。
紀璇火速按時間核對了一下那天施工隊的考勤表,就是那位辭職跑路的工人。
秦肆:【錄像我已經發給孫警官。】
紀璇感動地敲字:【謝謝。】
秦肆:【就口頭的?】
司馬昭之心,紀璇忍不住笑出聲:【那你還想怎麽樣?】
秦肆:【晚上回家再算。】
頓了頓,又提醒她:【看微博。】
紀璇打開微博,忽略掉快要淹沒她的罵人私信,從關注列表點開他的微博。
置頂是十分鐘前剛發的一條:
【我們是情侶,是愛人,今後也會是夫妻,家人。但項目合作期間,不存在任何違反職業道德的私下交往。
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42條規定,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诽謗他人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較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注①)
根據《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公民個人信息,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注②)
網上關于我未婚妻的不實言論及人肉行為,我會依法追究到底。】
紀璇給他點了個贊,吸了吸酸脹的鼻子,發信息道:【差點忘了,您還是哈佛大學法學高材生呢。】
秦肆:【混來的雙學位,也就唬一唬外行。】
【這不是想着要回來見你,不能太丢臉麽。】
紀璇知道他就是謙虛,哈佛的雙學位哪是那麽好混的。
可他從來沒為私事發過微博,這是第一次。
現在做生意營銷很重要,他的個人形象也會和企業形象挂鈎,一着不慎就可能會遭到抵制。
光海的企業形象正在上升期,對他來說這件事最好的處理辦法,要麽隐忍不發聲,讓這事随時間淡化,只是她會蒙受些冤屈和罵聲;要麽就與她撇清關系,保全自己。
可他選擇了站出來承認,用孤注一擲的辦法去守護她。
事情發展到現在,紀璇沒有為那些不實的八卦而覺得委屈,沒有為私信裏不堪入目的辱罵而難過,卻因為他這一條聲明,不自覺紅了眼眶。
作者有話說:
注①——摘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
注②——摘自《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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