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當年
? 應天看着水玥消失在他視線之外,心裏難免有些失落。
他身旁,雨瑄操着微弱的聲音:“看來,哥哥與殿下有段故事。”
應天聽到雨瑄的話,回過神來,噙着苦笑:“故事從來就只能是舊時的事。”
“是嗎?”
雨瑄淡淡地呢喃,她望向應天,這位固執己見的兄長。
她不明白,到底是要有多大的執念,才讓他拖着這副衰敗的身體堅持到現在,家仇?情愛?還是……兩者兼具?
當年替她擋下的那一劍,早就将哥哥身體的根元損壞,要不是師傅及時出現救下了他們,哥哥恐怕早就……
可就算救活過來,哥哥也因為一路奔波誤了康複的最佳時辰,那一身的傷終是成了痼疾。
過了好多年,雨瑄還是無法忘記那年的情形:
那天,還身為應雪的她,照舊一大早去找她的哥哥。
小屋的門被她輕輕推開,陽光照在少年那略顯蒼白且稚嫩的臉上。
少年一只手撐着腦袋,另一只手平放在書上,他正靜靜地睡着,雙眼垂下的長長睫毛上沾着晶瑩的水滴。
應雪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身側,悄悄取下他手中的書卷,胳膊卻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哥哥,眼見着應天手一軟,整個身子向桌案撲去。
四周頓時變得死氣沉沉,應雪手中的書掉在了地上。
屋外,他們的大師兄聽到聲響,連忙闖入屋內,望見的是趴在書案上面容蒼白的師弟和站在一旁一臉驚愕的小師妹,他忙叫喊着師傅奔向後院。
等到應雪緩過氣來時,大師兄已經氣喘籲籲地跑回屋內,應雪剛想說些什麽,卻見師兄背起哥哥頭也不回地走向小屋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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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身後,神色滿是憂心的師傅在她身旁停留了片刻,最終只是拍拍她的肩,亦向着內房走去。
應雪深深記得,她在那時,心剎那沉甸甸的……
“在想什麽?”
應天輕聲問道。
雨瑄被應天拉回了現實,她擡頭看着那張仍然蒼白的面容,嘆息道:“哥哥當年為何要說那番話?你可知道,師傅說你只能再多活一年之時,雪兒的心裏有多難過,有多無助嗎?而你,卻說那些個話來。”
應天本想覆上雨瑄額頭的右手在一瞬間停住,他知道雪兒指的是什麽,他只是不敢相信,雪兒當年竟會為那一席話毅然負劍離開師門。
雖然過了好些年,應天還能清楚地記得那個夜晚發生的事。
那日,師傅後腳剛踏出屋門,雪兒就紅着眼提了一盞燈進來。
應天在那刻想着,作為哥哥,怎麽能總讓自己的妹妹終日愁眉苦臉,更何況,他還是……
他側過身,試圖對妹妹露出笑容,偏偏虛弱的身子連這麽簡單的表情都不允許他做出,只能睜眼看那一大口血自嘴邊吐出。
應天還記得,雪兒那時是何等的慌張,她就地擱下手中的燈盞,拿出腰間帕巾,顫抖着小手擦去自己嘴角殘留的血漬。
平躺在床上,應天驀然偏過臉,語氣冷漠:“你不該對着我這種人落淚的。”
“哥哥?”
他看不到雪兒的表情,但他能想到雪兒臉上由難過轉為驚愕的樣子。
躲開應雪還想幫着擦血的手,應天态度軟了些,繼續說道:“雪兒,是我害得你淪落到這般的,你知道嗎?”
“哥哥許是病糊塗了,這些話豈是能用來說笑的?既然哥哥不想雪兒待在這裏,雪兒走便是。”
應雪急急站起來,拿起燈就向門那邊走去。
應天聽着雪兒的步伐,估摸着她應該走到門檻時,雙手就捂上了臉,指縫怎麽也遮不住眼角的淚泉。
只聽“啪嗒”一聲,門外的燈熄了,黑暗占據了整個房間,沒有一絲聲響。
應天的心慢慢收緊,一口氣一下子提上嗓子眼,周圍靜得可以讓他聽見自己那心髒微弱的跳動聲。
他仰起頭,着急想喚應雪,卻怎麽也叫不出聲,只聞到嘴中湧出的愈來愈濃的血腥味……
用過餐後,水玥坐在客房的床鋪上,眼見着窗外天色慢慢暗下去。
她倚在床帳邊,摸着面上柔滑的綢緞,眼前漸漸只能看見圓桌上燭光星星點點,慢慢聽出自己強烈的心聲。
應天,你還活着,真好啊……
她睜着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這“鏡子”,水面上浮現出她從未見過的幽深叢林,高聳的山穿破雲層。
這是她蕭水玥第一次用自己意念看到這些風景,她的小臉興奮得愈加變得紅撲撲的。
笑靥如花的女子撫摸上她的額頭,在她耳旁輕聲道:“玥兒,那就是雪劍山,傳聞中無名劍聖居住的地方。
“母後,玥兒可以親自去看雪劍山嗎?”
小水玥看着水中的幻象,失望地用手攪起一波漣漪。
席映柔有些冰涼的手摸了摸小水玥柔嫩的臉頰,笑道:“玥兒,仔細看好了。”
鼎後擡手一拂水面,手上慢慢泛出花狀圖紋,淡淡的光輝下,小水玥眼前就出現了一座山莊。
山莊建在半山腰,雖然看上去像是普通的木材建造,卻布置得像是宮殿一般大氣宏偉。
随着面前的山莊變得越來越具象,小水玥甚至看到了一個小女孩突然跑出屋子,手中拎着摔破了的燈,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可惜天色太黑,小水玥看不清那女孩的臉,只知道她不時用衣袖擦着眼睛。
拉着母後的手,夜靈的長公主難得表現的嬌蠻起來,回頭一個勁求她母親将畫面轉向屋內。
席映柔性情溫和,拗不過她的寶貝女兒,嘴中默念了什麽就叫她轉頭去看。
屋內黑黑的一片,小水玥什麽都看不清。
她沮喪地轉過頭,卻見母後一動不動地盯着水面,發出一聲嘆息。
“這孩子真是可惜了,要不是身子骨這般弱,倒是個練武的奇才。”
小水玥聽着母親的話,只半懂不懂的,定睛确是望見了那躺在床上的男孩。
“母後說他身子弱,那他還能治好嗎?”
“治好已是難事了,若他能靜心養着,倒是能活得稍微長命些,一生卧病在床是他的命,即使是我族人也無權妄加改變。”
席皇後看着自己的長女,神色有些擔憂。
她非常清楚女兒的性子,只怕這不光是那男孩的劫數,也是玥兒逃不掉的劫數。
“玥兒就不信這個!”
小水玥拔出腰間父皇給她的雕花小匕首,學着母後自手心抹下幾滴血,滴在手背上。
手背的花紋在一瞬間染紅,發出紅光,照亮了皇後的整個宮殿,吓得宮女太監們紛紛跪地勸阻。
皇後閉上眼,搖着頭,低喃:“難道……真都是命中注定?”
她一把握住女兒的手,念着小水玥聽不懂的咒言。
小水玥只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在旋轉,直感覺昏昏欲睡。
等她醒來時,周圍是黑洞洞的一片,她手心的傷口還在痛,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向着她鼻孔撲來。
摸着黑向前走去,小水玥的耳邊傳來少年稚嫩好聽的嗓音。
“那邊是誰?”
小水玥看見少年坐起身,點亮床旁的蠟燭。
屋內,昏暗的燭燈下,她這才能清晰地打量起男孩的樣子。
少年只手捂着胸口,前額發絲沾着汗珠,容貌很是秀美,竟有點像女孩子般俏麗,他另一只手撐着床板,重重地喘着氣。
小水玥再次細看起少年的面容,他的眼睛黝黑又明亮,臉色卻蒼白得吓人,嘴唇倒紅得豔麗。
“你是鬼?還是人?”
小水玥只是單純地靠着眼前所見,講出她心中的想法。
“我想我離變成鬼也不遠了。”
少年好性子地說着,沒有一絲懊惱之意,只是簡單地吐出他被告知的事實。
他半支起身子,借着燭光,想看清來人的模樣。
小水玥走到床邊,毫不客套地坐在床沿,她和男孩無顧忌地互相望着,咧開嘴:“我喚作水玥,你呢?”
少年有些吃驚,忙避開女孩眼睛,似這般大着膽子将名字告訴外人的女孩子,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下意識地稍稍挪動身子,少年靠在床邊,只覺着臉上有些熱乎,他不想給少女發現,微微側過頭。
“應天。”
小水玥探身,只想着看清少年臉上的那抹紅,突然聽見他的回答,反而愣住了,一句“什麽”脫口而出。
“我的名喚,水玥不是想知道嗎?”
再看向女孩,他的雙頰上還帶着可疑的兩片淡紅。
從來沒見過這麽羞澀的男孩子,真像個姑娘。
水玥在夢中笑開了聲,身體鑽進暖和的被窩裏。
應天坐在床畔,聽着她的低語呢喃,看她臉上如少女般純真的笑容,将被子掖到她的頸下,吹熄案上的燭光……
清晨,雪後的陽光明媚起來。
雨瑄正與應天說着這些年來的舊事,門突然被推開,一小丫鬟蹑手蹑腳地走進屋門。
雨瑄見是安排着去侍候那位弟妹的丫頭,想她是有急事,也不計較她怠慢了規矩,點頭示意她走近些。
小丫鬟向着雨瑄行了禮,低頭畢恭畢敬地說:“殿下說在此多加叨擾不便,喚奴婢來傳話的。”
雨瑄颔首:“可為公主回程做足準備?”
“奴婢來傳話時,馨兒姐姐已經喚人去準備了,夫人大可放心。”
雨瑄揮揮手,轉而看向應天,笑得像只小狐貍:“哥哥,殿下可是要走了啊!”
應天錯開雨瑄的目光,喝着新沏的茶水。
“哥哥。”
雨瑄拉了拉應天的長袖,對上應天的眼睛,收斂起原先說笑的表情:“哥哥是何時與公主在一道的,現下為何又……”
“我之前曾在朝中任職,自她嫁出宮門之後,我便離開了夜靈。”
應天接過雨瑄的話,右手無意識地捏緊茶盞。
雨瑄伸過手,接住應天手中的茶盞,看着雕花陶具在自己手中碎成一片片。
埋頭看向自己手心,帶起幾分小心,雨瑄繼續問着:“那孩子可是她的?”
她眼看着應天少見的暴躁,即便知道這孩子的存在會給玉家二少爺一脈帶來多大的沖擊,可事關自己哥哥的幸福,她不會袖手旁觀。
“是我在桃花樹下抱回來的。”平平淡淡的口吻。
雨瑄擡頭望見應天已平靜下來的表情,知道多說無益,只喚來小厮收拾地上的殘局。
水玥立于府前,看那院牆上的梅花被雪打散了,混着雪落在棕色青石地上的雪堆中,轉眼間,再分不清哪個是梅,哪個是雪。
“給殿下請安。”
水玥猛地轉移視線,面前已站着一個丫鬟。
丫鬟微微側了側腦袋向後看了看什麽,又迅速轉回來,向水玥笑了笑。
“我家夫人叫我領個人來,說是護送殿下您回去。”
水玥這一看清丫鬟的臉,才想起這就是昨日在大廳當衆抱住雨瑄的那人,真是個大膽的丫頭。
她再望向這丫鬟的身後,哪有什麽人影?
水玥又朝向女孩:“你喚作什麽?嫂嫂喚你領的誰?”
丫鬟又笑了笑:“奴婢叫做馨兒,至于夫人叫奴婢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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