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搶親
? 時間過去了很久,宋思回憶起當初提刀搶親的那一幕時,還是忍不住感到痛徹心扉。
當然,這是錯覺,她沒有心。
那時的雪堆得可真厚啊,她一腳踩下去,皚皚的白雪就浸沒到了腳踝。她很久沒有下山了,身上穿的還是一件薄春衫,等到來到了蘇斐的宅院,她已經凍得嘴唇都發紫了。
蘇斐前些日子已經知會過她,即将過門的新娘也帶過來給她瞧過。那真當是一個水靈靈俏生生的姑娘,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當她睜着撲閃撲閃的眸子朝她微笑的時候,嘴邊的梨渦若隐若現,當真是色如春曉,天真爛漫。
她那時候多硬氣啊,心裏翻江倒海一缸子的老陳醋,面上硬是不動聲色,嘴邊勾起了一抹雲淡風輕的笑容,從從容容地道了一句如此甚好。
甚好個屁咧。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蘇斐不過是下山歷練一番,見見世面,不過一年半載,他就給她弄來了個未過門的媳婦,讓她一下子措手不及,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蘇斐倒是尊老愛幼,把她當老佛爺一樣供着,就算成親這樣的人生大事,也能不遠千裏過來跟她請示一番,她能說什麽呢,自個兒千辛萬苦培養的小相公被別人采走了,她能跟蘇斐的心上人拼命不成?
好吧,她扛着柄大刀去趕赴蘇斐的喜宴,還真是去跟人家拼命的。
彼時,蘇斐跟杜婉芸的小屋前坐了好些個鄰裏鄉親,大家夥兒你一杯我一杯的,場面好不熱鬧。白的雪,紅的燈籠,蘇斐一襲鮮豔俗氣的喜服,落落大方的跟別人敬酒,整個人顯出一股清貴芳華。
他擡眸看到宋思,眉眼間閃過一絲愣忪,待目光落到了宋思手裏的寶刀後,他漆黑眉目裏的笑意漸漸淡了,整個人顯得有些冷。
這些街坊鄰居都是些小老百姓,哪能見過這個陣仗,一看到宋思手裏的刀,個個吓得身體抖成了篩子,紛紛跟蘇斐告辭。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原先還喜氣洋洋的宅院瞬間就只剩下了蘇斐跟宋思兩人。
一陣寒風吹來,宋思的身體狠狠地抖了一抖,抵在地面的刀刃也跟着顫了一顫,發出了嗡嗡的鳴聲。
兩人兩相對峙,還是蘇斐率先有了動作,他觎了一眼宋思身上的薄衫,微微嘆了一口氣,走到宋思的面前,薄唇輕啓問道:“你不是說不來的嗎,怎麽這會兒才來,身上穿得這麽少,冷不冷?”
他的嗓音清透而低緩,凝視她的眸光裏藏着一抹認真的神色。
宋思聽出了他話裏的關心之意,一直緊繃的身體稍稍放松了些,她舔了舔幹澀的嘴唇,伸長了脖子張望了一番,不答反問道:“弟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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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太冷了,我讓她先回房了。”說起心上人,蘇斐眸光潋滟,唇角含笑。
“哦。”宋思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幹巴巴地哦了一聲。
她有些緊張,她是過來搶親的,不是聽蘇斐對另一名女子的甜言蜜語的。一想到接下來的事情,她凍僵了的右手機械地握緊了刀柄,心裏多多少少有了些底氣。
因為心裏有着自己的心思,宋思在面對蘇斐的寒暄時,不免有些神情恍惚。
她一直知道蘇斐長得很好看,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要來的好看,他面如冠玉,身長玉立地站在一邊,就能抵過這世間最美的風景。
“我們不知道你會過來,芸兒她很喜歡你,她知道你來一定會很高興的。”
蘇斐的目光籠在她的身上,溫溫淡淡,不過分熱絡,也不疏離。
“嗯。”宋思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擡起眼,一動不動地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眼神太過深沉,蘇斐有些不自在地側過了臉,躲開了她看向他的視線。
“我去房間叫芸兒過來給你敬酒。”
蘇斐匆匆甩出了這句,動作幅度很大地轉過了身。
宋思渾身一凜,這才記起了自己來這兒的目的,她一把抓住了蘇斐的袖口,指尖的涼意讓蘇斐怔了一怔。
宋思同樣也愣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争取些什麽,可有些人或事,不努力争一下,到底不能死心。她咬了咬嘴唇,心口一熱,脫口而出道:“阿斐,我來只想問你一句,我們相互陪伴的這幾百年來,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他們一起陪伴了那麽久,阿斐,你有沒有在某一瞬間,喜歡過我呢?
宋思也知道現在問這個問題似乎已經有些晚了,她心底似乎有一股執念,讓她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這麽久了,已經過了這麽久,她都忘了第一次見到蘇斐是什麽時候了,可她不會忘記,那時的蘇斐瘦瘦小小,偏一雙寒月般清冷的眼睛,亮得灼人。
蘇斐微微低下頭,目光落到了扯住他袖口的手指上,那雙手很白,白的沒有血色。沉默了半晌後,他才緩緩地開口道:“阿姐,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我的姐姐,是我的師傅。”
不知名的嘆息,隐匿在了空氣中,宋思木着個臉,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将手抽了回來。
她這人天生就缺乏表情,俗稱面癱,盡管眼眶酸脹,身心被打擊的搖搖晃晃,但她面上的表情還是木讷的。
只聽到“叮”的一聲響,那把削鐵如泥的墨玉寶刀不堪重負地落到了地上。
宋思跟蘇斐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到了地面,蘇斐張了張嘴,眼神裏劃過了一絲警惕,略帶遲疑地出聲道:“阿姐,這把刀……”
“哦,這是我給你們送來的新婚賀禮。”宋思一邊說着,一邊彎下了腰,将地上的寶刀撿了起來。
寶刀被抱在了女人的懷裏,森冷的寶刀映照着她灰白的臉色,隐隐透着一層死氣。
蘇斐不禁有些恍惚,記憶中,女人的懷抱是溫熱的,總彌漫着好聞的香草的味道,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皮膚越來越白,身上的溫度也越來越涼,可她看着他的眼神,仍然有着記憶裏的溫存。
正在他愣神的空檔,女人的聲音從前方幽幽地傳了過來。
“阿斐,這個天可真冷,你能給我拿一件襖子嗎?”宋思跺了跺腳,蒼白着個臉看向他。
蘇斐回過神,嘴角微微掀起一個笑來:“阿姐,你先進屋裏坐一下,我去給你拿芸兒的衣服過來。”似是怕宋思介意,蘇斐又特意補充了一句:“衣服是新做的,芸兒沒有穿過。”
這一句強調在宋思聽來顯得有些多餘,她胡亂地點了點頭,跟在了蘇斐的身後。
這個小小的院落雖然簡樸,但布置得很是溫馨,院子裏的雪顯然已經被人打掃過,宋思腳踩在上面,發出了很輕微的簌簌聲。
到了屋裏,火爐的熱度讓宋思覺得四肢不再那麽僵硬了,蘇斐将她安置在了堂屋,自個兒去了竈房,說是去給她煮杯姜茶。宋思目送着他的身影遠去後,輕手輕腳地抱起了墨玉寶刀,環顧四周,最後朝着那間貼着喜字的房間走去。
雖然她的手腳仍舊發僵,但殺人越貨這種事,對她這個千年老妖精來說,不過是手起刀落一眨眼的事情。
她一個閃身,很是迅速地進了屋,然後便把門給關上了。
此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外面的寒風呼呼地吹,屋內的紅燭時不時地晃動着,宋思的影子落在雪白的牆面,有一種猙獰之态。
聽到動靜,被喜帕蓋住臉的杜婉芸以為是蘇斐,羞怯嬌柔的聲音響了起來。
“阿斐,是你嗎?”
阿斐,從來只有她這麽叫他,杜婉芸叫得好生親熱,又甜又膩。
宋思摸了摸空蕩蕩的心口,只覺得胸腔被一陣莫名的情緒所環繞,那應該就是凡人所說的嫉妒。
她扯了扯嘴角,沒有回話,而是如同貓一般,無聲地向杜婉芸欺近。
杜婉芸顯然感覺到了氣流的湧動,空氣裏漸漸彌漫起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陌生的味道。出于女人的直覺,她能夠感覺到來人對她的敵意,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将喜帕扯掉,一擡眼,視野中就出現了宋思雙臂抱刀的冷凝姿态。
她跟宋思不過只有一面之緣,但是對于這個将蘇斐一手養大的女人,她還是抱有好感的。她微微松了一口氣,被脂粉塗抹的臉上慢慢綻開了一個友善的笑容:“宋思姐,你……”
這句話還未完整的落出,便短促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落到了脖子處的刀,刀柄處青銅鑄就的饕餮頭像正張牙舞爪地正對着她,讓她只能蒼白着臉,驚疑不定地看向宋思。
眼前的女人脆弱的不堪一擊,只要她微微施力,杜婉芸纖細的脖子就要與腦袋分離了。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盈盈淚光,宋思有片刻的遲疑。
而杜婉芸抓住了這個時機,扯開了喉嚨尖叫道:“阿斐……”
宋思暗叫不好,眼明手快地點了她的啞穴,右手舉刀,又穩又狠地向杜婉芸的脖子抹去。
凡人的一生不過短短數十載,怎能配得上蘇斐漫長到永生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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