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卷完

輔之美酒美人在側，王荷荷興頭正高，親自下廚煮元宵分給家中老少，為了防止搶不到，她早早盛了兩碗，一碗給了郭子儀，一碗自己吃。

郭子儀舀起一個小小白白的元宵嘆了一聲，這就讓王荷荷有些掃興，忍不住白了郭子儀一眼，“愛吃不吃！我又沒求你吃！”

“不是不喜歡吃，你做的東西，我都是喜歡的。只是，看着這元宵就忍不住想，你和這元宵真是一模一樣啊！”

“我和元宵一樣？”王荷荷笑嘻嘻地戳了戳他，“我最近一直在用真蠶絲加雞蛋清珍珠粉還有牛奶做面膜，我也覺得我白了呢！”

“是啊，看起來白白嫩嫩的想讓人咬一口，”郭子儀又嘆了一聲，“咬開卻發現裏面是黑的，雖然黑，但是又甜又香，便叫人恨不得，放不開，真是叫人欲罷不能……”

王荷荷：“……”

王荷荷內心小劇場：老不正經好像在罵我，又好像在誇我，我好想踹他腫麽辦？

☆、教主繼續當後媽

正月十五一過，兄弟們就如約離開了郭家。

可憐的阿呆，拜堂後就被廢了武功。兄弟們臨走的時候，還是由木香背着，與兄弟們話別的。

王荷荷看着整日癱瘓在床上的阿呆，很是羨慕他的勇氣。

廢除武功，輕飄淡寫四個字。其中苦痛，很少有人能真正體會。想要恢複成正常人非常難，功夫越強，就越難恢複，廢除武功後的人多半不是殘，就是死。而赤月教的邪功更厲害，瞬間失去幾十年的內力，損傷有多大，看看阿呆一腦袋白頭發就知道了。

王荷荷不由地感嘆，愛的力量真偉大。

能讓人幾十年的努力全部歸零，從頭再來。

愛情也真可怕。

阿呆與木香自相遇到定情也不過短短七日，居然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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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荷荷本想去探望一下阿呆，但走到窗邊無意間瞧見木香給阿呆喂藥，二人相視一笑，溫暖如春。

王荷荷很體貼地悄悄折身，原路踱步返回自己的卧房，路上還想着過兩日搬家颠簸，得給木香他們兩口子單獨備一輛車……

走着走着她就聽見了木劍互擊的清脆聲響。

她循聲踏雪而去，轉過一處回廊，就見到了在空地上比劍的郭曜和郭旰。

不由地愣住。

木劍生風，招式靈動。

這兩個孩子……一月不見，皆退去了初學者的稚嫩。

王荷荷又高興，又有些失落。在她忙着對付蘇氏和吳缪，成全木香和阿呆的時候，她的孩子們已經悄悄地長大了。

但她短暫的傷感情緒卻因為郭旰的一招蛟龍擺尾一掃而空。

曜兒躲閃不及，重重跌坐在了雪地上。

王荷荷呆住，都忘了去扶她的曜兒。

這招式……不是赤月教中級殺手最慣用的嗎？

藏暗器于鞋底，出其不意一擊刺入喉管，對手當即就會斃命。

她根本沒教過郭旰！

他和誰學的？

郭旰收起木劍，将郭曜拉起，正有些得意地隐着笑，餘光就注意到了緩緩踏雪走來的紅衣女子。

男孩眼中一窒，笑意如還未綻放的花骨朵，就早早凋零在嘴角。

“娘親！”

郭曜順着郭旰的目光，回頭就看見了王荷荷，笑着向他撲過來，小心地護着她的小腹，“娘親，這裏風大，小弟弟會不會冷？”

“不會的，”王荷荷俯身拂去曜兒身上的殘雪，接過他的木劍，将暖手的湯婆交到他手上，肯定地點點頭，“曜兒進步很大。”

“二弟比我厲害多了！”郭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旰兒也很厲害，”王荷荷轉頭促狹地望了一眼躲閃她目光的郭旰，轉頭拍了拍曜兒的臉，“可可妹妹和玉環姐姐呢？”

“她們在李姨娘屋裏玩擲壺踢毽子呢！”

“曜兒幫娘親帶話給李姨娘，說娘親做了新的點心，請她們來，順路再去請另外幾位姨娘一起來。”

“嗯！”曜兒笑着跑遠了，一邊跑一邊向她揮手，“娘親我馬上帶她們來！”

“慢點……”

王荷荷笑着目送曜兒離開了院子，握着木劍轉過身，走近郭旰，“好久沒切磋了，旰兒來和師父比試比試。”

郭旰擔憂地看了眼她的肚子，瑟瑟地想要縮手，“還是算了吧……啊！”

王荷荷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招招直奔死穴，打得郭旰應接不暇。

看着郭旰的眼神由驚訝，轉而憤怒，直到露出殺意……王荷荷越試探越心驚。郭旰使出那招蛟龍擺尾絕不是偶然，在抵擋她進攻的時候，他無意間還使出了很多招式，每一招雖然尚未成型，但依稀都能見到赤月教的影子。

即使郭旰極力隐藏，但到底是個孩子，被幾招激怒了，劍中便滲出的陰寒殺意。

她在赤月教和殺手們朝夕相處了十年，對殺意異常敏感。

這麽小的孩子，就有這麽強的殺意……這還得了！

最後一招，郭旰被擊飛了木劍。

王荷荷的木劍抵着郭旰的咽喉，緊緊攥着劍柄，冷聲厲問：“說，這些招式，你都是跟誰學的？”

郭旰繃着通紅的小臉，抿着嘴唇，倔強的黑眼珠盯着地面，就是不看她。

“旰兒！”王荷荷丢下木劍，伸手捧起他的臉，讓他看着自己，“旰兒，你告訴娘親……娘親不怪你……”

“你才不是我娘親！”

郭旰狠狠推開她，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院門。

王荷荷立在原地，腦袋裏一片空白。她還以為自己和郭旰關系緩和了，原來不過她自以為是？

她揉着額頭在冷風中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曜兒來找她，才稍稍回過神來。

帶着曜兒回去的時候，她還在不斷猜想，到底是誰教了郭旰，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是誰。

會不會是郭旰自己偷學的？

就在這幾日的時間裏？

怎麽可能？！

赤月教的功夫，高就高在速度，莫說郭旰這麽一個小孩子，就算是練武多年之人，也很難看破赤月教殺手的招式——因為太快了，眼花。

奈何兄弟們已經啓程，唯獨剩下的一個阿呆也懵然不知。

這件事可大可小，但總有一種詭異的感覺揮之不去。

她也說不清這種奇怪的擔心是因為什麽，因為想不清，就更郁悶，地連晚膳都用得比往日少。

郭子儀見她沒有食欲，到街上買了好多冰糖葫蘆。

王荷荷高興地将糖葫蘆分給孩子們的時候，本想借着這個好機會，緩和與郭旰的關系，卻根本沒見到郭旰不見蹤影。她以為郭旰還躲避自己，所以即使吃着酸甜的冰糖葫蘆也還是高興不起來。

“旰兒好像還是不喜歡我，”王荷荷憂傷地踢了郭子儀一腳，“你說我哪裏做得不對嗎？”

郭子儀正攜卷靜覽，擡起頭，伸手摘掉她嘴角的糖渣放入自己口中，“你想多了。那孩子剛沒了娘親，這幾日又要籌備搬家，他日日去西山，應該是不舍得離開。”

蘇氏就埋在西山。

“哦，那我的确不該提娘親刺激他！這幾日忙的，我都怎麽在意這孩子，我的錯……”王荷荷恍然拍手，把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蘆塞給郭子儀，抓起鬥篷就跑出了門，“你吃吧！我去看看旰兒！”

望着匆匆離去的背影，郭子儀無奈地搖搖頭，吃掉了剩下的冰糖葫蘆。

王荷荷匆匆趕去郭旰的住處，卻發現郭旰不在。

屋子裏四下尋了個遍，也沒看見郭旰的身影。問了幾個丫鬟，才知道郭旰又去了西山。

王荷荷望着已經升起的半月，算了算也快到了宵禁的時間，郭旰也快回來了，她幹脆提了燈在門口守株待兔。

果然沒過一炷香的功夫，馬車就回來了。

駕車的老人姓賈，為郭家趕馬車已經好多年了，駕車很穩，人也老實，平日裏也做些雜事，住在郭府，府中上上下下人緣都不錯。王荷荷點了點頭，“賈老，麻煩了。”

老人拱手笑了笑，當作問禮，轉身拉開車簾，扶着旰兒下了馬車。

郭旰顯然沒有意識到她會等自己，有些局促地看了老者。老者笑着推了推他，郭旰才低着頭向她走近。王荷荷忍不住掩鼻。

這孩子身上……有血的味道。

但西山墳多，而且路過西山，必經過亂葬崗，身上沾染了些血腥氣也是正常。

“旰兒，”王荷荷蹲下身，見郭旰眼睛不紅也不腫，身上也無傷，心算是安穩了些，牽起他的手，“走，你爹爹買了好多冰糖葫蘆，師父帶你去吃！”

“……嗯。”郭旰輕輕地應了聲，但跟她進門前，還是猶豫地回頭望了賈老一眼，看見賈老笑着擺手，這才乖乖地跟着她進了門。

賈老瞥了眼馬車中一大一小兩柄尚沾着鮮血冷劍，默默落下了馬車簾，手腳靈活地跳下馬車，笑眯眯地對門衛點點頭，牽着馬車入了門。

郭子儀見王荷荷拉着郭旰進了屋，連忙起身，握住她的手，“怎麽這麽涼？一直在外面凍着了？”

“我出去急，忘了帶手爐，”王荷荷解下披風遞給他，拉着郭旰的手哈氣，支使發呆的郭子儀，“你要是有空，煮點羊奶給我們吧！時間不早了，我就不麻煩姑娘們了！”

“喵嗚！”

正在打哈欠的招財聽見羊奶兩個字，立馬兩眼放光，蹭地一下爬上了郭子儀的背。

王荷荷笑道：“招財也想喝，多煮些，剩了也不要緊，這大冷天的凍起來，明天孩子們就有雪糕吃了！”

自從她有了身孕，郭子儀就買了一頭奶牛和一只母羊，随時都有牛奶羊奶喝。

“好，旰兒乖乖聽話。”郭子儀将肩上的黑貓抱了下來，順手揉了揉郭旰的頭，轉身出了屋。

“旰兒來，”王荷荷拉着他坐在椅子上，将郭子儀的一摞書簡信箋掃到一旁，将自己留着當宵夜的狀元餅塞給他，“吃吧！”

郭旰捧着點心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安地放下點心，望着她，“師父，我，我的那些招式都是和前幾日來的那個紅衣服姐姐學的……”

紅衣服……姐姐？

“他是不是叫西門燕？”

郭旰點點頭。

王荷荷在袖管攥起拳頭，擠出個微笑，“旰兒慢慢吃，師父去寫封信……”

過了一會兒，郭子儀端着一壺熱騰騰的羊奶回來。王荷荷拉着郭旰喝了好多，喝過之後，二人都有些困倦，王荷荷借機打算溫暖郭旰的心，就拉着他在卧房休息，本來拍着郭旰給他講故事，講着講着自己也睡着了。

郭子儀翻着書卷，實際上側耳聽着屋中的女子講故事，聽着聽着沒了聲響，便悄悄放下書，走進了卧房，看見榻上二人和衣而卧，睡得正香，也不忍叫醒他們，拉了被子将他們罩住，熄了燈燭，解了外衫，上了床。

平日裏兩個人睡也很寬松的床榻，這次因為多了一個郭旰，還有些擠。郭子儀側身睡在外，摟着睡在中間的女子，像往常一樣想捏捏她的小手，可順勢一摸，卻發現她的手一只摟着郭旰，一只牽着郭旰牽着。捏小手失敗的郭子儀有點氣悶，但偏頭看見她的睡顏，那點不悅也就沒了，俯身想親親她的小嘴，可手剛一碰到她的唇，郭旰就猛地動了一下，吓得郭子儀頓時僵住。

好在郭旰只是踢了被子，并沒有醒，頭偏向另一旁不再對着他們。郭子儀抹了一把冷汗，給他蓋好被子，低頭悄悄地親了一下女子香甜柔軟的唇，又親了一下她的臉頰，這才滿意地躺下入睡。

郭旰睜開的眼閃着幽幽的光。

郭旰內心小劇場：被爹喂了一嘴狗糧！還天天喂！我快受不了了！

☆、教主生孩子

搬家真的是一件體力活。從汾陽到九原，只趕路就用了半個月的時間。而且姐妹孩子們被王荷荷養刁了嘴，路上的飯食通通吃不慣，到了目的地的時候，一家人都眼冒綠光巴巴地等着王荷荷做飯。

王荷荷身為孕婦，體力活輪不上，洗洗涮涮雖然忙碌，到底也還是應付得來。但是一路颠簸到了新家，她身為主母，還是要研究分配每個人的住處，核對賬簿收支，打點家仆，經常一忙就是一天……郭子儀新上任，公事也是一件接一件。經常是王荷荷沒睡醒，他就走了，王荷荷睡着了，他才回來。但即使這樣，他依然堅持日日回來，即使只能趁着她熟睡，給她揉揉浮腫的腿，或看上她一眼，就能安心。

這樣一家人忙碌了一個月後，王荷荷也終于可以恢複到以前的生活，做做飯，逗逗貓，和美人們敷敷面膜，和孩子們玩玩鬧鬧。

玉環想看她生了寶寶再走，于是也跟着她來了九原。王荷荷想着自己臨盆最遲也不過四五個月以後，再說她也舍不得玉環，就帶着她一起來了新家，還安排住在自己院子裏的東廂房。

在汾陽的時候，玉環就住在東廂房，和住在西廂的茹素門對門，二人的關系也越來越親，偶爾還會背着王荷荷和茹素說悄悄話。王荷荷不禁覺得，美人和美人之間的确能更有話題，雖然有些失落，但心疼玉環以後路途坎坷，可憐茹素來日不多，也就不計較了。

倒是她家這位老不正經，挺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事情起于海帶湯。

她閑下來的時候，想着郭子儀新上任，遷入新家，至少要慶祝一下嘛。

可手上的存糧算來算去，勉強能支撐到下個月。雖然可以買到一些普通的食材，畢竟兄弟們自己種的土豆玉米西紅柿現在都還沒有引入大唐，而且她又只能偷偷用。剛開春，兄弟們都在忙着在田地裏辛勞。即使紅日樓有存貨，但是畢竟還是要防備不時之需，她這個當家人如果貪嘴伸手要吃的，這個嚴于律己的榜樣就樹立不起來了。

但家裏的慶祝宴還是要辦的，畢竟大家辛辛苦苦一個月都沒怎麽吃好飯，需要犒勞一下。但是食材只能去市場上買大唐有的。如果被美人們知道她偷偷給郭子儀開小竈，肯定要笑話她，于是她只能偷偷用自己存下的海帶和臘肉給郭子儀煮了一鍋湯，簡單地做了兩個小菜，準備兩個人悄悄慶祝一下就算了。

她美滋滋地等着郭子儀回來慶祝，餓到半夜終于把人等回來了，可郭子儀回來壓根沒喝她辛辛苦苦熬出來的湯，先把她抱上床吃幹抹淨。王荷荷趴在床上又餓又累又困，最後昏睡過去前還心裏暗罵這個老不正經把她折騰得半死，自己卻把湯都喝了，一口都沒給她留。

第二天眼冒綠光地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膳房找剩飯吃。

而且，以後只要她一做海帶湯，郭子儀就條件反射般要和她上-床。而且每次都是先上-床，後喝湯，連順序都不變的。檢驗了幾十次後，王荷荷終于醒悟了她沒有能力逆轉這個條件反射，只好将家裏的海帶全都收好鎖在了木匣，然後在後院挖了個坑，埋了進去。

沒了海帶湯，生活又恢複了寧靜。

寧靜安逸的日子總是特別快，一轉眼就到了她臨盆的日子。

雖然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但是她比第一次生孩子還緊張。

孫念念的死是她的心頭刺。這秘藥的副作用随時像一顆□□埋在她的血脈之中，也許她生下這個孩子後就會死，死得比茹素還早……

她臨盆前囑咐木李，如果自己真有個萬一，一定要火化了屍身。否則蠱蟲就會從她身體裏爬出來，到時候傷了誰都不好。

如果她死前沒有生出孩子，那孩子只有跟她陪葬。

因為性命攸關，她緊張得難産，鎮痛了兩天兩夜才終于将晞兒生出來。

聽見孩子嘹亮的哭聲，她突然覺得，就算這一刻死了，也沒什麽遺憾了。

“田田，田田……”

啊，她的老不正經來了。生産的時候他就要進來。但是王荷荷總覺得他要是進來，自己肯定會捏爆他的蛋，所以死活沒同意。

而且産婆說打仗的男人不能進産房否則會晦氣的，可他還是進來了。

他的手真糙啊！自己的臉像是在蹭砂紙，但是這種莫名的安心是怎麽回事……

“田田！”郭子儀見她暈過去了，連忙喊進來孫飄渺診脈，“怎麽樣了？”

“無妨，”孫飄渺隔着簾子搭了王荷荷雙手的脈搏，喜笑顏開，“夫人就是太累了，暫時昏睡過去了，只要将養兩日就會恢複了！”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是位小少爺呢！”産婆說着讨喜的話将包裹好的嬰兒抱給郭子儀。

郭子儀看了孩子一眼，眉眼舒展了些，欣慰地點點頭，對去找周公喝茶的女人道：“晞兒長得像你！”轉過頭對一直在一旁照看的李氏點點頭，“勞煩你照顧孩子了。”

“老爺放心，姐妹們輪着照看，奶娘已經候着了，不會出岔子的。”李氏熟稔地接過孩子，抱着嬰兒進了裏屋早就布置好的嬰兒房。

郭子儀見幾個産婆發愣，對兩腿還大張流着血的女人視若無睹，不禁動了氣，“愣着做什麽！好生照看夫人！”

“是是是！”

産婆們徹底暈了。別的官老爺家生了兒子，哪兒還管女人啊，早就歡天喜地開始慶祝了……這新上任的太守真古怪，還說是發妻，誰見過這麽年輕的發妻……

新生命帶來的喜悅并沒有持續多久，王荷荷昏睡後，而且當晚就開始高燒，間歇地伴有抽搐，吓得郭子儀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給她擦身梳頭喂藥，就希望她能睜開眼。但她不但沒有醒來，還血流不止。黑紅的血沁透了三床棉被。無論孫飄渺如何施針喂藥，依舊不見好轉。

王荷荷血流到第三天的時候，高燒終于退了下來，但眼看着就剩一口氣了，只能用參湯續命。看着她白得瘆人的臉，郭子儀臉黑得瘆人。死寂彌漫，一家人都愁容滿面地守在外間，默默禱告。孫飄渺湮沒在醫書中，苦苦尋找，希望能找到救命的方子。

只有一人例外。

茹素悠然地在屋子裏嗑瓜子的聲音，特別刺耳。

鄭氏沖動地搶白了茹素兩句，茹素倒也不以為意，聳聳肩回了自己房間。

玉環看了看茹素，又擔心地望向裏屋，手中緊緊地攥着一串佛珠，個頭雖然矮小，倒卻比其他人淡定許多。

一直在床邊侍奉的木李終于開口打破了死寂：“老爺，夫人說為了不讓蠱蟲害人，死後必須立刻火化屍身……”

“住口！”郭子儀抱起榻上呼吸微弱的女子，“她不會死，我不能讓她死！”

“老爺！”

木李見郭子儀抱着人沖出了房間，倉惶地想要去追，可被人抓住了手臂，一回頭懵然地望着木桃，“姐姐為何攔我！那蠱蟲可是會要人命的！夫人走了，難道還要搭上老爺一起不成？”

“老爺自願，又豈是你能阻攔。”木桃哀哀地忘了木李一眼，又看了看屋外亂作一團的人，輕輕地嘆了一聲，“走吧，我們去做我們應該做的事。”

即使不願，壽材壽衣還是要備下的。

家中有一間小小的佛堂。郭子儀抱着懷中人來到這裏。

這是在遷入新家之初應田田的要求，特意留出來的，供奉的唯一尊白玉觀音。生産前，她得了空就會來這裏，也不誦經，也不燒香，就點一盞酥油燈，靜靜地望着這尊觀音。

她望着那尊觀音的眼神很奇怪，并不敬仰，也不虔誠，雖然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可依舊一身凜然，脊背挺直，沒有一次匍匐。

望着她的背影，郭子儀想靠近，又無法靠近。她沒有鎖門，但無形中散發出來的氣場，任誰都無法靠近。

她像一柄冷劍，靜靜立在那裏，仿佛在默問，神佛能奈我何。

他沒想到，自己第一次進入這裏，卻是抱着瀕死的她，跪在小小的觀音前，向神佛乞求她的性命。

他十四歲第一次殺人，這麽多年大大小小征戰，他曾無數次面對死亡，敵人的，摯友的……但他從未像這次一樣悔恨。

恨自己。

當年在胡姬客棧，如果不是他苦苦求她留下，她當日就會離開，這樣她就不會被赤月教的人捉去……如果不是他強要她有了孩子，她現在也不會瀕死……

他想報恩，被她救了一次又一次，也欠了她一次又一次。欠下的恩，一輩子也還不完。

他抱着軟弱無骨卻越來越涼的身子祈禱，只要她能活過來，他願意将自己的壽命全部移給她，只求她能活過來……

“田田，別離開我，求你了……你還沒來得及看晞兒一眼，曜兒也才有了娘親，玉環也在等你……你不是說過舍不得我嗎？你醒醒，醒醒啊……”

身後的房門咣當一聲巨響，被從外一擊碎成幾塊。

郭子儀抱緊懷中的人，紅着眼望着身後飄然而立的白衣男子。

阿翼和郭子儀僵持之際，西門燕拽着孫飄渺沖了進來。西門燕連忙催促孫飄渺，“快給教主喂還陽丹！教主之前也這樣暈厥過，就是吃了還陽丹才挺過來的！”

孫飄渺接過裝着還陽丹的小木匣，伸手搭了搭女子垂落的脈搏，陡然一驚，雙膝一軟，“沒，沒脈搏了……”

☆、教主的結局

西門燕後退兩步，如果不是倚着身後的木柱險些摔倒，哇地一聲哭得響徹。

白衣男子一身戾氣踏入佛堂，手中的赤月劍直指郭子儀：“當年離開她的時候，我警告過你，日後你若敢傷她一根汗毛，我必會将你碎屍萬段！”

“随意。”郭子儀冷笑兩聲，低頭端詳着酣睡的女子，“死了也好，死了我就能去陪她了。”

“我會帶她離開……你不配葬在她身邊！”

地上三塊蒲團并列排成行。郭子儀輕輕将女子放在蒲團上，拂過她冰冷的臉頰，“她選擇了我。”他擡起頭冷冷地盯着白衣男子，“絕不交給你。”

赤月劍開始低嘯，疾指郭子儀而來，兩三招後，郭子儀起身躲閃過劍鋒，伸手直扼阿翼的咽喉。赤月劍偏轉，待到郭子儀扼住男子的頸項，利刃也正抵在郭子儀咽喉。

“阿翼！”

“回去！”

龍雲沖了出來，手剛伸進袖口想要取暗器，就被阿翼喝住，委屈地狠狠瞪向郭子儀，餘光瞥見蒲團上的女子，恨意更濃。

如果她要奪回蠱王，現在絕對是最好的時機！蠱王寄居人體，暫時是出于休眠的狀态，一旦宿體死亡超過一日一夜，它就會蘇醒……不過只要她放出幼蠱，就可以即刻引出蠱王！而那個女人的屍體，就成了蠱王最好的飼料！

而且親眼見到這個女人被蠱王瞬間腐蝕得千瘡百孔後，翼先生也不會再對她念念不忘了吧……

龍雲剛要放出幼蠱，手就被捉住。她愕然轉頭，還以為被赤月教的人盯上了，可沒想到看見的是一個和她年紀一般大的小姑娘。而且這小姑娘比她還好看，龍雲不滿地反問，“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玉環死死盯着龍雲口袋裏的手，“你要做什麽？”

“你……”

“你要害的人是我的娘親。這次是警告，如果有下次，你一定會死得很難看。不要以為仗着翼先生的庇護，你就可以恣意妄為，任你是誰，只要你敢害我娘親，赤月教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放過你。”

玉環轉頭對和郭子儀僵持的白衣男子喊了聲，聲音清冽，“翼先生，看好你的人。”

阿翼将才與郭子儀對峙，沒有察覺，可龍雲的小心思，他只一眼就洞悉無疑。

“阿雲？你！”

啪的一聲，龍雲臉頰多了一掌紅印。

龍雲愕然地盯着翼先生。她第一次看見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露出這樣厭惡憎恨的眼神。他厭惡自己……為什麽！這個女人明明都死了！

在翼先生心裏，自己還比不過一具屍體嗎？

龍雲捂着臉，眼淚不争氣地滑落指尖。

西門燕依舊在捶地嚎啕，孫飄渺在小聲抽泣，龍雲一開始低低地落淚，漸漸地受不住聲，哭得哽咽。女人們低低地嗚咽聲也更響。

郭子儀眯起眼睛，将玉環拉到身後，“丫頭，謝謝你。”

玉環拉了拉郭子儀的衣袖，期期艾艾：“老爺爺，素女說娘親不會……”

“吵吵什麽啊……”

細若游絲的聲音在哭鬧聲中幾乎弱不可聞，但對郭子儀而言卻如同驚雷般愕然轉頭。

“啊！”西門燕嗷的一聲，蘭花指顫巍巍地指着蒲團上的微微眨眼的女子，“教主詐屍啦！”

郭子儀立即蹲在蒲團旁，盯着沖自己眨眼的人，手指輕輕地戳了戳她的沒有半點血色的臉，“田田……你，你……沒死？”

王荷荷剛睡醒，又累又餓，一點力氣也沒有，非常想睡覺，可又有一群人在她枕邊鬼哭狼嚎讓她睡不着。她當然不爽，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郭子儀那張難以置信的老臉問她死沒死，當即甩手扇了他一巴掌：“沒良心的，老娘剛生完孩子就巴望我死了！”

她的手根本沒有力氣，只輕輕拂過他的臉頰。郭子儀攥着依舊冰涼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喜極而泣，“太好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王荷荷懶懶地笑起來，慶幸自己運氣實在太好了些。孫念念的副作用太快了，而她的副作用遲遲也不來，只是一次次提心吊膽怪吓人的。

跪在一旁的孫飄渺呆滞了好半晌，直到西門燕鑿了他一記爆栗才回過神來，“我，我剛才明明摸不到她的脈了，怎麽突然就又有了？”

“還藥聖的弟子呢！我看你和其他庸醫也一個德行！”西門燕嫌棄地白了孫飄渺一眼，“還是教主厲害，每次都能挺過來！”

“奇怪……太奇怪了……”孫飄渺又給王荷荷仔仔細細切了一次脈，居然之前陽虛陰虛之脈相都不存在了。她的脈雖虛弱，但細按深沉有力，說明她只是暫時氣血雙虧，若仔細調養，定就會恢複如常，“難道你吃的那一顆秘藥沒有副作用？怎麽可能呢……”

“教主福大命大！怎麽就不可能！”西門燕舉着銅鏡補着已經哭花了的妝，“我得先回去告訴兄弟們好消息，叫兄弟們去搜羅點補身子的藥食給您送來！教主，我先走了啊！”

王荷荷無力地揮揮手。

與龍雲錯肩的時候，西門燕不屑地瞄了一眼被翼先生訓哭了的龍雲。他怎麽都想不明白，翼先生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收留這麽傻的小姑娘在身邊。

王荷荷偏頭正好瞅見哭鼻子的龍雲，還有阿翼肅然的背影，“阿翼……”

白衣男子轉過身走近，蹲下身，想伸手碰碰她，但還是縮了手，輕聲問：“田田，真的，沒事了？”

王荷荷點點頭，向他出攤手掌。

阿翼凝眉不解。

“你這大忙人跑來看我生孩子，沒帶紅包嗎？”王荷荷無力地垂下手。

阿翼瞬時舒展了眉頭，解下腰間的白玉放在她的手中，“來得匆忙……就用這個抵吧！”

白玉玲珑佩——靜慈藥莊的莊主信物——也只有它能打開藥莊密室。

裏面各種大補的藥材應有盡有。

而且，靜慈藥莊是朝廷禦用采辦藥材的藥莊，日後必然銀錢多多。

白玉溫潤，手感很好。

王荷荷很滿意，“不錯。”

郭子儀将她抱起，“這兒冷，我帶你回卧房！”

“我餓了……”

“粥湯都熱着，馬上就能吃！”郭子儀欣喜用額頭貼了貼她的額頭，确定她不再發熱，笑意愈濃，完全沒注意身邊一群人兀自抱着她離開了佛堂。

被無視的翼先生握緊赤月劍的劍柄，心情和二十多年前一樣，這個郭子儀一出現，他就想殺人。

“阿翼……”哭紅了眼的龍雲拽了拽白衣男子的衣袂，“我錯了……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阿翼苦笑着用潔白的娟帕給她擦鼻子，像對着二十年前沖他撒嬌耍賴的小女孩一樣，輕聲勸慰，“只要你真的意識到自己錯了，我就不生氣了。”

旁觀的玉環注視着這兩個人，又望向院子裏抱着娘親走遠的老男人，忽然明白娘親的選擇，轉身離開了佛堂，追了上去。

聽木桃和木李哭訴着三日她的狀況，看見姐妹們一個個熬紅的眼，王荷荷知道自己這次的确把家裏人吓得不輕。為了讓大悲大喜的情緒得以釋放，她吩咐阿呆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宴，開了幾壇子七裏香和女兒紅，讓大家放松放松。

阿翼送了紅包後，沒有像往常一樣馬上離開，而是留下來蹭飯。王荷荷得了厚禮，也不便攆他走。家中客房也多，管吃管住，她也管得起。但是飯桌上她也只是露了個面，郭子儀見她抱着晞兒體力也有些不支，就先扶着她回了房。

她昏迷的三日裏，晞兒都是乳娘來喂的。但是她醒了以後，怎麽看乳娘喂晞兒怎麽別扭，執意要自己喂。

喂孩子是個辛苦的體力活，而且晝夜颠倒，經常半夜還要醒來兩三次。王荷荷昏迷了三日，失血過多，可奇怪的是她的奶水并不少，只是喂了晞兒後，她會非常疲憊。晞兒吃飽睡熟了，她每次也一起睡着了，迷迷糊糊醒來以後，發現懷裏一個腦袋變成了兩個，就很生氣，對老不正經拳打腳踢的時候也多了。

打了郭子儀兩個月後，王荷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