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一回到住的院子，她就後悔了

不甘回嘴：“娘親又不是尋常女人……”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幾個叽叽喳喳的女子先是噤了聲，随後愈發熱烈地叽叽喳喳起來：

黃月激動地撲上郭子儀的腰：“爹爹！”

“噓，”郭子儀将懷裏的女子輕輕放到床榻上蓋好被子，擡手摸了摸王荷荷身旁小小玉的頭，“娘親只是還沒醒，莫要擔心。”

“嗯。”

小小玉拉着王荷荷的手，貼着躺在她的身邊。

黃月嘁了一聲，腹诽好像只有你是親生的似的。

除了小小玉，幾個女兒都很粘郭子儀。

青月綠月一人拉着郭子儀一只手臂，藍月吊在郭子儀背後耍賴，紫月騎在郭子儀頭頂，黃月倚在郭子儀身前，郭子儀折騰了一夜，突然身上多了幾個挂件，有些不穩，晃晃悠悠地笑着跟着幾個丫頭玩鬧了一陣。

這期間小小玉都安安靜靜地陪在王荷荷身邊。郭子儀還是無奈地笑了笑，這些年他四處打仗，小小玉很少見他，每次見他都躲在王荷荷身後，不如另外幾個丫頭熟絡。

“照顧好娘親和妹妹們，爹爹要去忙公事。”郭子儀拉着黃月的手拍了拍。

“爹爹你放心！”

王荷荷大夢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長安。聽說她睡着的時候，小亨亨還親前來迎接，于灞上拉着郭子儀的手惺惺相惜道：“國家再造，卿之力也！”

這次皇帝都沒在皇宮裏等着，親自勞煩嬌軀跑到長安東來迎接，可真算是風光無限。

不過這些發生的時候她在睡覺，都是事後別人跟她學的。王荷荷醒來很不爽，因為郭子儀又沒影了。

郭子儀一入長安就被皇帝加封為代國公。皇帝還诏命他去洛陽，經略北讨。還沒來得及和她告別，就領了皇命去洛陽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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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不算話。”

王荷荷醒來以後，聽說老不正經又這麽耿直地替皇帝賣命很是心塞。但到底也是國事，她雖不滿，但想着安祿山造反自己也投了資，這事情雖不是自己捅起來的，但自己也加了一把火，很是心虛，便也不阻攔了。

長安和洛陽的相繼收複，河東、河南的大部郡縣平定，小亨亨終于可以不用擔心被刁民害死了。但是小亨亨卻作死一般，重用李輔國、魚朝恩這倆大禍禍把持朝政。

魚朝恩這條閹了的老臭魚，王荷荷可不是第一次聽說。北冥禹的密報上數次提到他素忌郭子儀功高，還将邺城之敗诋毀郭子儀，将失敗責任推在他一人身上。

王荷荷沒打過仗，也知道再厲害的将領也有吃敗仗的時候。這條老臭魚每天在小亨亨身邊晃悠，原本小亨亨沒有疑心郭子儀，時間久了也不免在臭魚的熏陶下生了猜忌。

有了猜忌，肅宗自然就要做點啥讓自己安心。他于是将郭子儀召還京師，摘掉了郭子儀的兵權。

郭子儀被罷黜回家的路上，心情很好。終于不用打仗，可以老婆孩子熱炕頭了。眼看着離家越來越近，他滿腦子想着要拉着田田聊聊天，了解一下她最近幹了些什麽，看她穿新衣服給自己跳舞……沒想到一下馬車，就看見她在門口牽着小小玉等着自己，一臉擔憂的樣子。

趕車的車夫連忙小聲解釋：郭公，小卷得知您被罷免，先回去給太太打小報告了。

郭子儀很不悅地冷眼瞥了一眼躲在田田身後的小卷：多管閑事！

小卷嬉皮笑臉：老爺，您就等好吧！

“飯菜都熱好了，就等着你了。”

王荷荷得知老不正經被罷免，想他一腔熱血為了家國天下卻被冤枉肯定很傷心，忙上前拉着他安撫，“走，我們先吃飯。”

郭子儀受寵若驚地享受了一圈被田田喂飯，被田田捏肩捶腿，被田田體貼侍候睡覺後，覺得自己被罷免真是一件再幸福不過的事了。第二日起床就迫不及待地寫信給肅帝：求日後多多罷免，多多考驗！

肅帝：mdzz!

☆、教主發現了大金庫

王荷荷很快就發覺不對勁了。每天一到晚上就唉聲嘆氣愁眉不展求安慰，早上沒有親親就起不來床的老不正經，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可高興了。

經過她悄悄觀察，老不正經每天最開心的就是和女兒們逛街。

王荷荷一直奉行女孩富養男孩窮養的方針，所以給閨女們的體己錢也是兒子們的三倍。也都是風華正茂的好年紀，自然喜歡些花簪水粉胭脂綢緞這些女兒家的東西。所以老不正經每天和女兒們上街，回來都是大包小裹的買一堆。

買東西的确也可以讓心情好起來，王荷荷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但是老不正經捧着幾批上好的絲綢，叫來裁縫要給她縫衣服，這王荷荷就不幹了。

這絲綢太透了啊！穿個十來層，還是跟沒穿衣服一樣！

王荷荷黑着臉，看着老不正經拿着綢緞在她身上比劃，忍不住踹了他一腳：沒看見繡娘都在擦汗了嗎？

老不正經皮糙肉厚倒也沒覺得疼，還嬉皮笑臉地以為她在踹着玩，笑眯眯地将布交給繡娘，語重心長道：“太太的尺寸不變，全都用絲綢，好好做，做好了有賞的。”

繡娘讪讪地打量着王荷荷，委婉解釋了一通：做衣裳要有裏有面，絲綢舒适又有光澤，一般都做裏和面，中間襯些棉料才能不透光。如果全用絲綢……正經人家的女子是不這麽穿的。

王荷荷的老臉立馬就紅了。

老不正經倒是一臉無所謂，一揮手：

“啊，沒事，就這麽做，太太貼身在房裏穿，不出門。”

“是是是。”

老不正經還不放心囑咐：“多做幾套！”

繡娘紅着臉出去了。王荷荷紅着老臉，瞪了面不改色吃茶的男人一眼。

罷了罷了，老不正經被罷免了怪可憐的，這麽大年紀了也沒什麽好玩的，就陪陪他吧。

但是看到新做好的幾套近乎透明的衣裳，王荷荷還是很尴尬：“真的要穿啊？”

“做了不穿多浪費，給你量身定做的，孩子們穿也不合身啊。”

王荷荷捧着幾件衣裳進了裏間，還不忘囑咐：

“不許偷看啊！”

郭子儀心不在焉地喝了半天的茶水，又起身在房間裏來回走了兩圈，王荷荷才終于換好衣裳。

她磨磨蹭蹭地走出來。要不要這麽羞恥！該擋的還是什麽都沒遮擋住不是嗎！？

“啊呀呀，真好真好！”老不正經贊不絕口地拉着她轉了個圈，愛不釋手地摸着如水涼滑的絲質，可摸着摸着就發覺不對了，“田田，你這是套了幾層啊？”

“八件我都穿上了，”王荷荷護着胸口，“怎麽還這麽透！”

老不正經打橫将她抱起，笑得歡喜：“田田穿這麽多層，是喜歡玩脫衣裳的游戲嗎？”

“你別扯壞了，挺貴的呢！”

“放心吧，扯壞了我再給你買新的，衣不如新嘛……”

……

翌日，王荷荷望着一地撕成條的絲綢，在房間裏裝睡了一整日。

同時綢緞莊又收到了買絲綢的訂單。

綢緞莊老板：郭公！求放過！你們家絲綢要包圓，我怎麽和別家的太太們交代啊！

不少官太太聽說郭子儀買了不少絲綢後，紛紛來找王荷荷：

我們家姑娘今年及笄，總要添兩件絲綢的衣裳不是，你看看能不能讓給我們一兩匹？

王荷荷臉黑黑地抱出幾包裹碎料無奈地和一群官太太解釋：不是我不想給，是我家那位被免了權後，在家閑得太無聊，每天在家撕布條，這兩天迷上了撕絲綢，愛莫能助愛莫能助……

于是乎，郭子儀驕奢淫逸的名聲就傳出去了。

郭子儀自然不在乎，每天繼續在家享受難得的假期。他知道田田對他這般好，也多少因為支持安祿山一事殘留的愧疚。所以，這次他也偷偷地瞞着，沒有告知她，自己已經将她支援安祿山的錢財阻攔下來的事。暗自期望田田再對他溫柔一段時間，不要一言不合就納妾。

但那麽一大筆錢，自然也不是好藏的。王荷荷之前在外颠簸，并未有功夫好好地清算家産，如今好不容易在長安落了腳，當然要好好算算家底。這一算不得了，王荷荷吓了一跳。

怎麽多了這麽一大筆錢？

肅帝的确嘉獎了他不少，但還是多出來這麽多。

老不正經貪污了？

受賄了？

偷偷藏了個大金庫終于被發現了？

算完以後，王荷荷知道哪不對勁了。

這筆錢，和自己當初要投給安祿山的那筆錢，好像差不多啊！

“怎麽回事？”

王荷荷把賬本甩到郭子儀面前的時候，一見他嘿嘿嘿的笑臉，登時臉就黑了。

“田田你聽我解釋……”

“滾！”

郭子儀的美好生活告一段落了。

眼看着将近年關，田田一如既往地忙碌着打點關系，每件事都做得無可挑剔，但就是每日分床睡讓他很心酸。

紅燈紅綢紅色的剪紙畫，一進年關，到處都彌漫着年氣。王荷荷捧着白玉瓷碗，看着裏面盛着殷紅的冰糖紅果，笑着給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小玉擦嘴，“不酸嗎？”

“不酸的。娘親你也吃！”

“娘親吃過了。你這幾日吃了太多的肉，要吃山楂消消，否則要積食難受的。”王荷荷拉了拉小小玉的紅棉襖，摸着小丫頭的紅頭繩，心情也好轉了起來。

小小玉咽下紅果，舔了舔唇瓣，一雙又圓又黑的大眼睛盯着她：“娘親，你和爹爹吵架了嗎？”

王荷荷放下瓷碗，笑着捏了捏小小玉的臉蛋：“丫頭為什麽這麽說呢？”

小小玉勾着她的脖子撲到她的懷中：“娘親身上沒有爹爹的味道了。”

王荷荷一怔。

這幾日她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郭子儀，每日和小小玉待在一起。不想糟心的事，心情倒也輕松，只是偶爾會想到郭子儀那張老臉，她會有些難受，可一想到他居然一直騙自己，這點難受也就都煙消雲散了。

小小玉兩只小手捧着她的臉，一本正經道：“娘親，你去找爹爹吧！我知道你和爹爹在一起最開心。”

“丫頭，你爹爹去和同僚們吃酒了，不會這麽早回來的，娘親給你念話本好不好？”

“可是，”小小玉指着她身後的窗，“爹爹在窗臺上趴半晌了呢！”

窗外響起咳嗽聲。王荷荷滿臉大寫的囧。

你自己丢人現眼不要拉着我好不好！

王荷荷心裏暗罵了一聲，尴尬對将小玉兒抱起來放到床上，見藍月日常沒睡醒，便将小小玉交給正在看書的紫月：“小七乖，幫娘親照看一下妹妹啊。”

“嗯，娘親你明早再回來啊！”

王荷荷轉身無可奈何地望着床上的小丫頭們，微微一笑。

紫月呆住。女子只不過淺淺一笑，眉眼嘴角都溢出了滿滿的柔情蜜意，仿佛她不是幾個孩子的娘親，只是個要去會情郎的少女，臉頰染着一抹紅，眼底閃着悸動的光。

床裏的被子蠕動了一下，藍月探出頭來，揉着眼睛對眼前的紫月問道：“這是早上還是晚上，是不是該吃飯了？”

紫月回過神來，哭笑不得地扭頭，“你一天吃了睡，睡了吃，真成豬了！”

主卧。

王荷荷板着臉看着剛剛一進屋就要抱抱要親親的老不正經，嚴肅地拍了兩下桌板：“說罷，為什麽瞞着我？”

“我又沒花。”

“不對，我這兩天又算了算，少了幾百兩。”王荷荷斜睨，“這麽多錢你花哪去了！”

“當時你要和離，我就花了一筆錢，請長安煙火師父來九原放了場煙花。”郭子儀回憶起來往事，笑着撓撓頭，“可惜你賭氣沒看，不過也不虧，我們那天晚上有了赤月嘛，嘿嘿嘿……”

“嚴肅點，不許笑！”

“我不笑。”郭子儀搬了個圓凳，嚴肅地坐在她對面，“田田，我截這筆錢的時候，你還想着丫頭。我知道你只要能救她，一定會不顧一切，但我不能看你這樣做。如果安祿山真的得到這筆錢，失态真的會更難控制。我知道你氣妙風背叛，氣我瞞着你，可我真的沒有私心，你能不能原諒我？”

王荷荷氣得咬牙切齒。自己自責的時候，眼前這位還安慰自己。如果不是被她發現了，他還不知道藥瞞她到什麽時候。

郭子儀見她氣鼓鼓的樣子，笑着拉她的手朝自己身上招呼，“你不解氣，就打我好了，我扛打的，別不理我就行。你也知道我現在沒什麽實權，也沒什麽酒友，每天能陪我說說話的也只有你了。”

“誰叫你騙我！讨厭！”

王荷荷順勢打了他幾下。然後順勢就被他拉到懷裏抱緊了。

“前段時間你服侍我，以後還我服侍你。”郭子儀抱着她轉了個圈，“好不好？”

王荷荷哼了一聲，手握成拳在他背後捶了一下，笑了。

☆、教主成王妃

東方晨光熹微，紅光煦暖。一夜安睡醒來，太平日子還未來到。

正月還未過，河東鎮發生兵變，太原、绛州兩地駐軍騷動，局勢動蕩不安。

肅帝龍椅剛坐熱，就又開始動蕩，小心髒也收到了暴擊。最近聽說郭子儀被罷免後在家挺歡樂的，皇帝的疑心也就消了。但是平白無故地懷疑人，皇帝還是有點心虛，派他出戰前特意加封郭子儀為汾陽王，給了好大一個甜棗。

王荷荷鬧別扭剛好每兩日，老不正經就要走了，于是她很別扭地一邊給他收拾包裹，一邊抱怨：

“餘孽就像小強，總是打不死的，為什麽每次都要你去，養那麽多将領都是吃閑飯的嗎？你都多大年紀了！皇帝說疑心就疑心，一遇到事情了，就都甩給你，什麽毛病，我看他就是見不得我們好……”

郭子儀笑着從身後抱住她，掏出一支簪子插入她的斜髻，“因為要出征，今日上朝封王也很簡單，皇帝問我想要什麽獎賞，我看皇後戴的鳳簪子挺別致的，就開口要了，你看看，喜歡不？”

“你傻了啊！拿着不嫌燙手麽？趕緊去還了去！”

王荷荷一驚，吓得連忙拔下腦袋上的金簪。

“要都要了，還什麽？再說你戴比她好看。”郭子儀再次給她簪上，笑着拂去她不安的眉頭，軟聲道，“放心吧，我已經同陛下說過，陛下也答應了替王皇後追封，替大人平反。這樣按照輩分，你還算是皇親，親戚間送個簪子，有什麽大不了的，對不對？”

過了這麽多年了，王皇後之事甚至與王荷荷都已經淡忘。這些年她連提都沒提一句，郭子儀居然還記在心上，心心念念地等着機會了卻她的心願。

王荷荷想說點什麽暖暖的話，但抱着他直到他不得不出發了，才說了一句：“我等你回來。”

“我盡量早點回來。”郭子儀撫着她的背輕嘆，“皇上新賜的汾陽王府有一處很大的池塘，我委托工匠在池塘中央修葺一處新房，等我回來估計也修好了。到時候荷花開得好，我們就泛舟采蓮蓬，吃你煮的荷葉綠豆冰粥、蓮子銀耳羹、荷葉雞……”

“就你會享受。”王荷荷仰頭望着他，伸手拽了拽他的小胡子，“那你要在夏天前回來才能吃到，早點回來。”

郭子儀順勢俯身封住她的唇：“好。”

郭子儀走了幾個月後，北冥禹的線報送來消息，郭子儀于绛州成功斬殺逆反亂黨，大勝，不日便要班師回朝。

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一家人也搬到了新居。

王荷荷牽着小小玉，時常到蓮花池旁散步，折一大一小兩片荷葉當傘遮陽。

青波潋滟，蜻蜓點水，小荷初露，池塘邊白玉圍欄，腳下鋪着平整的青磚，園林如畫中美景，安靜寧谧。

王荷荷環顧一周，大概算了一下新居改建的工程耗費，替小亨亨狠狠地肉疼了一下。

池塘裏自己的倒影，不過二十歲出頭的模樣，仿佛時間停滞一般。

她有時候真的很讨厭自己的這張臉。因為她一直覺得，如果不是自己這張臉，郭旰就不會生了異心。

這些年王荷荷偶爾會想到郭旰和玉環，心裏會難受一陣。

郭旰埋在祖墳，玉環埋在他們在汾陽的故居。兩個人的祭日只差七日。去看望一個，就趕不上另一個。

不過每年一到玉環的祭日前夕，郭子儀只要在家，都會帶她出門住一段時間，散散心。

郭子儀不在的日子裏，王荷荷決定将城西田莊建成法華寺，就用自己原本投資安祿山的那筆錢。法華寺建成後，她有事沒事就帶着小小玉去法華寺寫藏經。每日禮佛誦經，替郭子儀祈福。

在寺廟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雜念，心思也很單純。漸漸的，她想起了從前。

一開始是不敢想，一想就不住地落眼淚。但還是突然在某一時刻想起某個人……

時光荏苒，現在依然很想念，但已經可以不哭了。

王荷荷又想到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阿翼了。最近聽說他将天羽宮轉交給了龍雲，隐居深山。

算一算年紀，阿翼也是個老爺爺了。

王荷荷苦笑兩聲，只有自己，所有人都在變老，只有自己……是個不會變老的怪物。

清風拂面。她仿佛嗅到了一絲說不清的熟悉氣息，四下張望。

多想了嗎？

有那麽一瞬，她仿佛感道阿翼就在附近。

王荷荷揉了揉額角。阿翼實實在在陪她生活了十五年。揮之不去，如影随形。

那些曾經的朦胧情愫，如今已過去太久，說不清道不明，便一笑了之，誰也不會在意。

“丫頭，回吧。今兒太陽太曬了。”

“娘親！”小小玉指着池塘中央琉璃瓦，“娘親，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去那裏看看？”

“等爹爹回來，我們一起劃船去。”

她牽着小小玉，緩步折回。

小小玉回頭，仿佛看見不遠白玉欄處倚着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在對她微笑。老者與玉柱融為一體，如谪仙般不染纖塵白衣随風輕揚。

小小玉揉揉眼睛，可再次眺望，将将遠遠凝望着她們的老者，卻突然消失無形。

仿佛一切只是如夢幻影。

幾日後，郭子儀大勝回朝。

新家就在長安親仁裏，大概占親仁裏的四分之一，将近三百畝。王荷荷有時候自己閑逛還會迷路。

“以後我陪你逛，”郭子儀牽着她，望着新家，“再迷路都是自己家，不怕。”

王荷荷見他又黑瘦了許多，還是不太高興。

郭子儀見她不開心，捏了捏她的手，“這次我打了勝仗，想要什麽賞？”

王荷荷搖搖頭：“上次皇帝封你成了汾陽王，還封了我一個霍國夫人，已經夠了。”

唐代有夫貴蔭妻之例，王荷荷最初被封南陽夫人，後封霍國夫人。“國夫人”是唐代皇室外婦女的最高封爵。

都已經最高等級了，還要什麽自行車啊。

“那我多陪陪你。”郭子儀抱起她，指着遠處的池塘，“我等這天等好久了，只有一艘小舟，我們倆去島上，誰都不帶。”

“老不正經，”王荷荷低頭笑問，“如果我現在如常人一樣滿臉褶皺，你是不是就不願意和我玩了？”

郭子儀笑着将她抱上小舟，一下一下地慢慢劃着船槳，笑望着一臉擔憂的女人，撫着她枕在自己肩上的腦袋，“世人都愛年輕漂亮，我也是俗人，自然也是喜歡的。看你年輕，我高興，但是看你戴着那面具滿臉褶皺的時候，看你笑，我也高興，比看見成群的美人都要高興。”

王荷荷失笑反問：“和我在一起就那麽高興嗎？”

“嗯。”郭子儀長長地嘆了一聲，“最高興的事就是娶了你。”

岸邊小小玉拉着藍月的手，遙望着遠去的小舟，心酸道：“六姐，爹爹和娘親不帶我們玩了。”

藍月拍了拍小小玉的額頭：“小八乖乖，等爹爹和娘親回來，肯定會帶很多藕，到時候娘親肯定給我們做桂花蜜糯米藕吃！走，娘親好不容易走了，六姐帶你去吃娘親做的鴨脖！娘親做了好些，一部分藏起來了，我知道娘親藏在哪裏，嘻嘻嘻……”

小小玉嘆了一聲，跟着藍月去吃鴨脖了。

王荷荷和老不正經在孤島上玩了兩天，每天面對着郭子儀一張臉，還是有些膩歪，很想念孩子們，但老不正經耍脾氣，不給她劃船，她便自己劃船離開了湖。

到了晚上，郭子儀見她不回來，也沒有小舟了，無奈之下只好跳湖游了回來。

湖裏放了不少錦鯉和鴨子。鴨子追着啄了他一路。濕淋淋出湖的郭子儀，又受了風寒，病倒了。

“活該！”王荷荷氣急敗壞地看着受了風寒躺在床上的老男人，“明早就有船去接你了，你跳什麽跳！就你會游泳嘛？”

“嘿嘿嘿……”郭子儀笑着張嘴吃着田田喂他的冰糖梨水，暈暈乎乎地笑着。

生病了就能霸占她一個人了。

真好。

賦閑在家的郭子儀真的很閑。搬到新居，兩個人經常在自己家中遛彎。溜達了一個月，總算是全都走了一遍。

因為郭子儀整日被皇帝疑心造反，如今又被封了王侯，新家落成後，郭子儀和王荷荷一商量，索性就不設外門禁了。

他們想向皇帝無聲的表達：我家大門常打開，歡迎領導随時莅臨指導。

不過皇帝一次也沒來過。

不來是不來，門還是一如既往地開着。只是白日裏會有兩個看門的負責接待客人罷了。

好在長安治安很好，也沒找死的人沒事閑闖。

不過還真有一次鬧出了笑話。

有一天，郭子儀帳下的一名将官要調到外地任職，來王府辭行。這将官也知道郭子儀府中百無禁忌，便大搖大擺地入了門，準備給上司一個驚喜。

但可能是因為早上大家還沒醒，抑或是他不走尋常路然後迷路了，總之這位副将就莫名其妙地進了內宅。

內宅，住的都是內人。

當然了，從哪開始算內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也不可能挂個牌子：外人止步。

所以迷路的将官就稀裏糊塗地進了內宅，還撞見了郭子儀，嗯，和他的內人王荷荷。

将官眼看着昔日指揮千軍萬馬的郭子儀正端着洗臉盆，笑呵呵給一妙齡女子遞手巾，捏着小梳子給她梳頭發，還不斷周旋在一衆女兒身邊，幫這個女兒戴朵花，幫另一個女兒畫個眉……

将官的內心在咆哮：大哥，您這王爺當得還不如平頭百姓家的戶主有面子啊！

但畢竟是上司，将官不敢當面笑話，于是回到家和家裏人吐槽。

八卦的速度是呈爆炸型增長的，當日就傳開了：汾陽王在家一點地位也沒有，被內人女兒當奴役使喚！還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王荷荷實際年齡也過六十，平日裏為免口舌，見外人都是戴着人-皮面具的。

這個将官太驚訝了，所以也沒看清她的臉，這讓她很欣慰。至于郭子儀在家一點地位都沒有……家裏人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不過郭子儀平日裏在外面也是被各種擁戴參拜的大将風範，連皇帝也要給個面子的，居然在家是這種德行，一時間在街頭巷尾傳做了笑嘆。

王荷荷覺得大家只是覺得太反差萌了，所以一時新奇罷了。

畢竟只要是人，就多少想要被依賴，被需要。郭子儀在朝堂上誰都高看一眼，他就需要在家找平衡，做做奴才。若是真的在外面受氣了，自然要回家擺個譜，體驗一把被人敬仰畏懼的滋味。王荷荷不在意，可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

一向深受秀恩愛荼毒的兒子們開始抗議了：“爹，您在家秀恩愛我們不管，但可不可以關上門？”

郭子儀深明大義地拉着一排兒子：

“為夫不關門，是不想惹人猜忌啊！我爵封汾陽王，往前走，再沒有更大的富貴可求了。月盈而蝕，盛極而衰，這是必然的道理。所以，人們常說要急流勇退。可是眼下朝廷尚要用我，怎肯讓我歸隐；再說，即使歸隐，也找不到一塊能夠容納我郭府一千餘口人的隐居地啊！你們說，我現在是進不得也退不得。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緊閉大門，不與外面來往，只要有一個人與我郭家結下仇怨，誣陷我們對朝廷懷有二心，就必然會有專門落井下石、妨害賢能的小人從中添油加醋，制造冤案，那時，我們郭家的九族老小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兒子們被忽悠了一晚上，深以為然。不但不阻攔了，連自己家的小屋子都不關門了。

王荷荷覺得全家就差大合唱我家大門常打開——郭府歡迎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引用《中國歷史上唯一善終的出将入相的名将郭子儀》一段話，嗯就是郭子儀解釋為啥要敞開大門的理由。有興趣的童鞋可以百度，因為沒有署名，不知道感謝誰，啊，感謝好心人。

夜懶明天要坐火北上，可能更不了，小天使們淡定，反正也快完結了，讓我們開開心心到白頭哈

☆、教主家被刨墳

王荷荷覺得郭子儀看起來傻傻呆呆到處吃虧，但相處久了就會漸漸發現他并不是真的什麽都計較，有時候小九九仔細得令她驚訝。

比如說他成了汾陽王後，不少當官的來拜訪，他也從不避諱自己和一衆姐妹們在一旁圍觀打趣看熱鬧。

但是有一次一位叫盧杞的來作客，郭子儀卻不讓她們在身邊圍觀。

他解釋她們平日裏沒事就嘻嘻嘻哈哈哈，如果當這人面嘻嘻哈哈，這個盧杞會疑心她們嘲笑他臉上胎記難看而記仇。

雖然這盧杞後來當了宰相，的确是手段狠辣，對之前得罪過他的人該殺殺該砍砍，卻唯獨一直和郭子儀挺和睦的。

王荷荷雖然覺得郭子儀謹慎是好事，但也挺替他心累。郭子儀這般，王荷荷總不免覺得大人的事也許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聽到她的擔心，郭子儀笑着解釋：

“我多小心一分，你就多安心一分。”

在朝為官，如履薄冰，一朝傾覆，便是禍連子孫。見他這麽緊張自己和孩子們，王荷荷一感動又多做了幾天的海帶湯。

但有時候，郭子儀太小心了，王荷荷實在忍不住想要笑他。

比如說老笨蛋将他與肅宗所有的信函都保存着，有的年頭久了，都已經老舊磨損。王荷荷收拾舊物的時候，還取笑他，說這是他和皇帝的“情書”。不過也多虧了這些“情書”，讓魚朝恩再次挑撥郭子儀和肅宗關系的時候，起到了化腐朽為神奇的作用。

一提到這個魚朝恩，王荷荷就生氣。這條臭鹹魚每天就在皇帝身邊晃悠，閑着沒事兒就喜歡編排郭子儀的不是。

而且魚朝恩已經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裏，在作死的路上策馬揚鞭。肅帝并沒有老糊塗，縱容這條臭魚也不過是念他動亂之時護駕有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但有一次郭子儀父親的墳被人刨了，所有人都懷疑是魚朝恩動的手。

知道消息的時候，王荷荷也很震驚。當初老太爺過逝的時候她不在郭子儀身邊，最近這幾年郭子儀還特意帶着她重新回去祭祖上墳。連老太爺的碑文都是郭子儀的好朋友顏真卿撰寫的。

顏真卿啊！

真跡啊！

王荷荷每年望着老太爺的碑，都忍不住溜號地想，這碑可得好好保存，過了一千年以後肯定是個價值連城的寶貝。

大婚的時候她見過老太爺一面。老太爺是個很和善的老頭，笑眯眯的，有點郭子儀年老的模樣。

王荷荷心裏難受，想郭子儀肯定比自己難受百倍。但冷靜下來一想，如果他真的動了怒，把事情鬧大了，殺了魚朝恩見了血……弄不好會惹火燒身，被皇帝扣個有意逆反的帽子。

這次王荷荷煮海帶湯的心情分外沉重，琢磨了許久，怎麽勸都不太對，但事關緊要，她又不能無動于衷，只能硬着頭皮去書房找郭子儀。

郭子儀正坐在桌案旁，面色凝重地看着一封信。

王荷荷輕輕地将湯碗放在桌子上，他才稍稍舒展了眉頭，朝她招了招手：“田田，來。”

她被他拉着手，順勢坐在他的膝上，餘光看見信函上的內容，輕輕地松了一口氣：“還好嗎？”

郭子儀放下信函，揉了揉眉頭，“損傷不算太嚴重。大哥已經重新找人修葺，明兒我上朝和陛下告個假，我們回老家一趟。”

“雖然魚朝恩一直和你不對付，我也不喜歡他。”王荷荷掏出北冥禹新教給她的密函，“但這件事真的不是他做的，你千萬別……”

“我知道。田田，”郭子儀苦着臉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只是兩個盜墓的……可是田田，我總覺着，這可能是報應，這些年，我殺了太多的人……”

“不！”

王荷荷明顯感覺到自己背後的手在顫抖，連忙抱着他的頭輕輕地撫摸，“這只是巧合。不是你的錯，你是為了平亂止戰，不得已才殺生的。不怕哦，不怕。萬一真有個不知道好歹的小鬼趕來作祟，我就誦經把他超度了！”

懷裏的人抖了抖，像是破涕為笑了。

有時候他是替她遮風擋雨的大樹，有時候他是需要她保護的幼苗，王荷荷聽他的呼吸漸漸平複，安心地輕撫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