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人間赦皇

? 畫裏悲風慕歸雁,明月流年若情徽。比起做那至高無上的赦皇,我更希望,我依舊是昔日一心為畫的畫師。因為……

月上中天,清風都少見的躲藏起來,唯有淅淅瀝瀝的雨水不曾斷過。

無風,卻更加的陰冷透骨。

揚州城的郊外樹林裏,身着一襲紫衣長衫卻白發滿頭的他停在一座涼亭前,任由雨水淋濕全身,流過他蒼白如雪的臉龐,滿是平靜的雙眸,以及帶着淡淡笑容的嘴角,最後,滴落塵埃,再尋不到一絲一毫的蹤跡。

每年蓮花盛開的時候,他都會回到這裏,期待與昔日的故人再見。這一次,他等了很久……

白斐青是一個随心而行的畫師。繪畫的天南海北,蕙質蘭心,浮生百态,都是追尋着自己的內心而繪畫。于他來說,最好的不是權力財富,美人美酒,而是畫。畫和毛筆還有墨硯,這些便足夠了。

一日,白斐青正在為一位少女做她心目中的情郎時,耳畔突然傳來了打罵的聲音。他沒有擡頭,專心繪畫着筆下人物,但耳朵卻是聽了進去。這樣的一心二用,手不抖,人物沒有畫錯,還聽得了想要聽的話,白斐青也是數一數二的了。

“滾出去!白吃白喝的有一段日子了,真以為不敢拿你怎麽樣啊。告訴你,十天後不把欠下的錢還幹淨,剁了你喂狗!”大罵的人是百花樓裏的打手。百花樓,也就是青/樓,這樣沒有錢了還混在百花樓裏的人,并不少見。

那被打的青年搖晃着酒壺,渾身髒的要命,嘴角和眼角都流血了,他也不在意,像是沒有感覺到痛似的,一步三晃的在人群中的指點中,漸漸遠去。

白斐青手中的畫筆一絲一毫,分毫不差。他繼續聽着鄰裏對那青年的八卦。

“哎呀呀,真可憐喲。沒想到丞相府的式小徽居然堕落到這種地步了,不敢置信。”

白斐青手裏的人物漸漸成型。

“也不看看人家受到了什麽樣的傷害。就這樣的,沒直接死去,就不錯了。”

五官也已經出現了,是個不錯看的清俊小哥。

“也是。雖說斷/袖/分/桃的見多了,但這麽癡情的,還真少見。尤其是這癡情人兒還是丞相府的公子,真是…讓人相信了貴族人家裏也是有多情的。”

穿的衣服也是溫文爾雅的,看起來很有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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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這丞相府的公子式小徽也是夠命苦的了。鎮遠大将軍風淩寒戰死北疆,留下式小徽公子過活。天底下,再也見不到昔日熟悉的将軍公子了。太可惜了……”

白斐青停下筆,聽着少女描述口中的情郎的身形和場景。

“也許是情深緣淺吧。但是,誰敢說當年風淩寒将軍和式小徽公子會想到如今場景呢。三年了,式小徽公子就這樣行屍走肉般的活了三年了,宛如幽魂……唉,到底也是為情而癡,被情所傷的人……”最後說着話的人,是百花樓裏的姑娘。

而最後一筆,白斐青已經将畫好的畫交給了少女。收起了錢,白斐青低頭沉思着,半晌後再度提筆繪畫,這次,他随心而畫。

“大白,明天你有空嗎?”百花樓裏的花魁□□來到白斐青的畫攤前,聽那語氣,他們想必很熟悉。

白斐青擡頭,一襲紫衣的他眉目彎彎,鳳眸裏溫柔多情,“有,□□姐有事請吩咐。”聲音溫柔磁性,使得那一身畫攻的內斂瞬間變得風流起來,卻是滿目桃花夭夭,灼目撩人。

然而□□并沒有被迷住,因為真是在熟悉不過了。她無奈搖頭,開口道,“姐有一個朋友,想要為故友畫一幅畫,明天吃完早飯你就去…算了,我讓他去你家裏找你。大白,記住,一定要用心畫,不可敷衍了事。”顯然,□□知道他有時候畫畫偷工減料。

白斐青卻是優雅一笑,那股世外飄渺的氣息又回來了,“能讓□□姐如此在意的人,是剛剛那位被趕出來的公子哥吧。怎麽,看上人家了?奈何,對方好像很落魄啊。□□姐還是換目标吧,他很可能養不起你,雖然他連自己都養不活了。”

□□冷哼一聲,但随後卻是深深嘆息,“你既然已經知道有何必裝傻。…他,是個很好的孩子,可惜蒼天不仁,和風淩寒總是聚少離多,最後…到底情深緣淺。大白,不可在小徽面前提起風淩寒将軍,其他的,随你。喏,畫畫的錢姐給你了,照顧點小徽,不可說話傷他。”說着将錢給了白斐青。

白斐青看着那錢,忽然眨眼睛笑道,“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将那小子嫁給我呢,哈哈哈……”

“臭小子,說啥呢,臭不要臉的。不過,你要是能讓小徽解開心結,也算是你功德一件了。”□□姐交了錢,轉身離開。她身份總是不便的,這不又要回去了,雖然她如今已經賣藝不賣身,但還是沒有找到意中人。

這世間,最苦的是情,最痛苦的是為情而癡,而狂,而醉的可憐人。

畫攤上的白斐青看着那錢,又擡頭看了眼不遠處的柳樹,最後回歸剛剛沒有畫完的畫,提筆繼續畫着。

一樓客棧裏,瑰酒魅采等人正在吃飯,将外面的事情聽得一清二楚。

吃着雞腿的瑰酒,時不時的喝着冰凍果汁,一個字:爽!“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太悲傷了。雖然是斷/袖,但她是沒有異議的。愛不分性別,只是剛好有緣,正好相愛,最好生死不離。

魅采吃着青菜,眼裏也滿是遺憾,“一個殺場白骨,一個心如死灰,這世間最悲哀的莫過于此了。”

無涯為無月夾菜,冷哼一聲,“不知道好好珍惜,這就是下場。”雖然說得冷漠,但是他看着無月的眼裏有着緊張和一抹深情。

無月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和他一樣面癱的,還有虛無。虛無閉着眼吃飯,那技術也是一流的。

先生喝着茶,淡然開口,“所以,解開他的心結,我們就可以離開了。”不知道為什麽式小徽的心結和他們有關系了。

“那就只能等了,畢竟,式小徽的心結…只能由白斐青解開。如果,白斐青努力的話。如果,式小徽願意的話。”魅采摸着腦門,有些不确定。

“怕個毛線。不是還有我們呢嘛,必要時幫他們一把。這樣,一切都解決了。”瑰酒特豪爽的拍了一下胸口,差點把嘴裏的雞肉吐出來。

無涯冷冷道,“別好心辦壞事,弄巧成拙,再傷人家一次,那你可是得不償失。”

我勒個去!要不要削他一頓!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啊,小屁孩。

念在他還是個小孩子,又是在外面還有事情壓在身上,瑰酒老實的吃飯,當做沒有聽見。

先生在一旁安靜的看着,偶爾一抹笑容出現,只是眼裏閃過一絲遺憾,卻不知道為何為誰遺憾。

白斐青早上剛坐下吃飯,大門外就砰砰響起了敲門聲。他看了眼後,緩步去開門。一開門,一個物體就朝他倒下來。下意識的他伸手接住,是個人,還是昨天的那位小哥式小徽。

“嗝…我叫…式小徽,來…畫畫。你…給畫不。”可能還沒有蘇醒,式小徽說話的時候停頓打嗝還一身的酒氣,熏死個人。

白斐青啊的淺笑出聲,“在下白斐青,正是公子找的畫師。”将一身髒兮兮的式小徽拉住,走進了屋裏,“看公子來的如此之早,一如一起吃頓飯吧,這樣也有力氣開工。”

式小徽頓了下,随後猛地擡頭,混濁的眼裏閃過一絲光亮,“好好好…我都一天沒有吃飯了。”說着就要去吃。但被白斐青攔住了。他笑語淺淺道,“我有一個習慣,無論做什麽,身邊的人必須是幹淨整潔的。所以,為了在下的習慣,還是先請公子去梳洗一番,再回來吧。”說着不管式小徽不滿的臉,不容拒絕的将他推入屋裏,那裏已經備好了燒開的木桶。

在離開時,白斐青只說了一句話,“這也是開始繪畫的儀式,望公子好好對待。我在大廳裏等候公子大駕。”

白斐青吃着飯,回憶着記憶裏的式小徽。風流的,多情的,癡情的,最後是潦倒堕落的,傷情的,心如死灰的。這麽多的式小徽,沒有一樣是屬于他的。一樣都沒有!

這頓飯,吃的索然無味。

白斐青吃的索然無味,一旁的式小徽卻是狼吞虎咽,和他新換的那一襲水藍白色相間青花瓷薄紗的衣服還有梳着三七分劉海的頭發以及有些清瘦卻還算俊美的臉十分的不搭配。

看着近在咫尺的式小徽,白斐青若無其事的将他的一縷長發挑回背後,“慢點吃,不夠還有。”式小徽的頭發沒有束起,除卻劉海的三七分外,剩餘的頭發全部披在身後,這使得式小徽看起來文雅而端莊,有了真正屬于他的年齡風情。

說起來,式小徽現在不過剛二十歲而已,而風淩寒已經去世五年了。

式小徽點頭,手裏的筷子卻是一刻不停的夾着菜。沒想到髒兮兮的背後,會是這麽俊美的小公子哥,真是人不可貌相。不過,也說明了不愧是丞相府家的公子啊,就是好看。

“吃飽了。”式小徽摸着肚子,看着白斐青将飯菜都撿下去,沉默了半晌跟随在後,到了廚房,開口,“你真的願意給我畫畫?”聲音悅耳,純潔無垢。一如式小徽那顆心。

洗碗的白斐青點頭,“當然,如果你付得起錢的話。”□□姐已經交完錢了,但是他并不打算說。而且,式小徽的确沒有錢了,他心如死灰後離開出走,在這江南的小鎮裏獨自過活了三年,連去百花樓都要被打出來,哪裏還有什麽錢了。

式小徽卻是沒有皺眉頭,異常爽朗道,“你畫完畫,我就把錢給你。”

白斐青回眸看他,陽光下的式小徽,俊美風流,卻也純潔無暇,但他依舊是個有着情殇的人。

“好。”他回眸一笑,風情萬種。

“我只是沒有想到,他交給我的錢,竟然是……”容顏依舊,紫衫依舊,卻已經是滿頭銀發的白斐青笑的多情,人面桃花罷了。

回憶起記憶裏的那一晚,白斐青真是要笑吐了。他以為式小徽是真的準備了錢,才來到了他的屋裏,卻不想等來的是一個溫熱的懷抱還有親吻以及…一夜的風花雪月。

原來,這便是他的錢。原來,為了那已故的風淩寒,他式小徽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原來…是他瞎了眼。

這一次,他輸的一敗塗地。

第二天一早,白斐青起床,看着一身草莓連腰都直不起來卻笑得風流的式小徽時,他做了一件他永遠不會後悔的事情。

“啪!”他打了式小徽。

笑着的式小徽愣住了。

“這便是你要的?果然風流,果然…是行屍走肉,心如死灰。哈,不如日後在帶着這幅畫與你的大将軍同生共死去。”白斐青将畫扔給他,在出門的時候,他又說了一句話,“錢,我很滿意。還有,希望我回來的時候,這個家裏,空無一人,幹淨如初。”

大門關上,掩蓋了一切情殇。

“接下赦皇幡,你就不再是普通的畫師了,而是掌握天下風雲浮生百态的赦皇了。你可想好了?”

“嗯。做赦皇也沒有什麽不好,随心而行,我一直都遵循着。”

赦皇幡入手的一刻,一切如舊,唯一變了的是,他的墨發轉眼間變成了白發。但他不在意,拿着赦皇幡,遠走天涯。

他現在起是赦皇了,自然要行走天涯,去行雲繪畫,織浮生百态。

但唯獨沒有他的行雲如水。

望着走遠的新一任赦皇白斐青,瑰酒和魅采相視一眼,苦笑無聲。

白斐青有幾件事情是不知道的,而且也永遠不會知道的。

在他和式小徽相處的那一段時間,他錯過了式小徽的雨中相尋,導致了式小徽和風淩寒的相遇,也導致了日後的絕望。第二件事是那一夜式小徽是心甘情願的,因為愛他,因為白斐青在他那段心如死灰的三年間不離不棄的相伴,這樣的情,讓心如死灰的他再一次願意敞開心懷,接納他,愛慕他。但,那終究錯了。第三件事情,式小徽在離開那間屋子的時候,拿走了昔日白斐青為他所做的畫,那裏曾繪制着白斐青和式小徽內心裏的世外桃源。最後一件事情,式小徽最終還是選擇了畫裏的世界,沒有殺場,沒有青史,沒有千軍萬馬,有的只是煙雨朦胧,十裏春風,歸雁情徽。

“要不要告訴他,式小徽最後心裏念的是誰?”魅采不忍,開口問道。

瑰酒挑眉,眼裏卻是落寞,“別忘記在式小徽臨走的時候答應了什麽,不要讓他擔心,不要讓他在挂懷,不要讓他在為他傷心勞神。那麽多的不要,我們開口有用嗎?不過什麽都挽回不了罷了。”

魅采無語。

“更何況,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道路。一人相思無悔,一人赦皇天涯,很好的結局不是嗎。就好像之前戲文的故事…好吧,也許不一樣……”

一人畫裏白骨,一往而深;一人君子天涯,瑤池赦皇。

陰陽相隔,再無相見之期。

畫裏悲風慕歸雁,明月流年若情徽。比起做那至高無上的赦皇,我更希望,我依舊是昔日一心為畫的畫師。因為……我曾有一位深愛的人,即使那人并不愛我。

因為,那時候的畫師名叫白斐青,可以全心全意的愛慕着一個名叫式小徽卻受了情殇而心如死灰的人。

因為,赦皇,無愛無心無情。前塵忘卻,天地再無畫師白斐青,更無畫師白斐青心中的畫中情式小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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