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5)

管什麽大造化,她現在一回家裏就是吃飯,吃過了就睡,白天實在太累了,就是夜裏,突厥人有時也會挑燈攻城,大家聽到鑼鼓聲就要趕緊上城牆。

但是畢竟已經到了深秋,前天還零星飄了點雪花,如果能繼續保持目前的戰局,形勢很快就會向營州城有利的方面轉變。到了冬季,一片冰天雪地中,住在帳篷裏的突厥人怎麽比得了住在房屋裏的營州人呢?更何況到那時想攻城就更難了,只要在城牆上潑點水,結了冰的城牆上連雲梯都搭不住。

所以突厥的攻勢加強了,他們一面高喊着“大唐的皇帝都被我們趕跑了!你們也趕緊投降吧!”一面向營州城猛攻。

營州人當然不會信他們的謊言,皇帝在固若金湯的京城,怎麽會被趕跑了呢?不過是突厥人想讓大家失去信心而已。每個人都清楚現在就是最後一博了,于是愈加拼死守衛城池。

這一天,玉将軍照例去南城牆的城樓與節度使及四位将軍交流守城情況,商量下一步守城方案。因為戰事緊張,大家已經來不及到節度使府商議軍務了,便選了南城樓,只消從城牆上走過去就行了。

回來時,枇杷就見父親沉着臉點了五隊精兵讓副将帶他們過去,“那邊形勢特別緊張,你們去協助陳小将軍。”

突厥人調整了主攻的方向,昨天南城牆就很吃緊,後來玉将軍主動将東南角的防衛完全接過來,沒想到現在竟然還要懷遠軍派人支援了。想到前些時候南城牆的熱鬧,有人不禁罵了起來,“南城牆最高最厚,又有甕城,現在竟然第一個頂不住了,陳小将軍真是跟他爹一樣的廢物!”

“盧龍軍是從我們懷遠軍分出去的,原來都是一樣的兵!現在到了陳小将軍的手裏,竟然成了窩囊廢!真是兵熊熊一下,将熊熊一窩!”

玉進忠并不阻止大家罵人,其實每個人都明白,只守住自己的城牆是不夠的,任何一面城牆只要被攻下一小段都會導致全城淪陷。這些軍士們不過是因為壓力太大宣瀉一下而已。畢竟懷遠軍一直承受突厥人最強烈的進攻,損失不小,而現在到了最嚴峻的時候,再分兵出去無疑守住東城牆更難了。雖然突厥在南城牆加大了進攻力度,但也并沒有放松其它方面。

果然嚷歸嚷,等到突厥人再撲上來的時候,大家果然又一心守城,絲毫也沒有因為減少了人而讓敵人有可乘之機。

可是南城牆那邊再一次告急了,盧龍軍的一個副将滿臉滿身的血跑過來喊道:“玉将軍!南城牆要被攻下來了!節度使去了西北面要他們派兵,可他們都派不出人了!”

可是,現在東城牆也一樣吃緊,本來已經少了一千多人的城牆上人員分布明顯稀落了不少,玉守義擰着眉頭,又點出兩隊人,“趕緊去南邊!”

那副将還在喊,“人太少了,不行!”

這時玉守義向父親道:“我和枇杷帶着少年營的人過去吧!”

玉枇杷帶着的營州少年們在戰争越來越殘酷時作用越發地突顯了出來,他們幾乎成了懷遠軍的一個機動分隊,總在敵人最密集的地方出現,他們的箭術已經相當不錯,完全能助守軍一臂之力。而其中幾個武功非常出衆的,就如阿魯那等完全與守軍起着一樣的作用了。

大家不知什麽時候起就叫他們少年營,而枇杷自然而然地成了少年營的首領,雖然她最初并不肯,一定要讓給三哥,後來又讓給阿魯那,但是三哥因雙腿殘疾拒絕了,而阿魯那又特別推崇枇杷,最終她還是在所有人的擁戴下接受了。

其實營州內并不只這一只少年營,另有幾個孩子王也學着枇杷帶着少年們也加入了守城中,就是向來非常讨人嫌的陳祿也帶着他的幾個狐朋狗友組建了一支,但是只不過其餘的少年營比起枇杷這一支實力相差都太大了,并沒有太大的作用,也就被營州人忽視掉了。

玉将軍是知道自己女兒這一只少年營完全能頂得上相同數量的守軍,便揮手道:“好,你們也過去吧!”

南城牆上确實形勢危急,已經有突厥人爬上城牆了,枇杷就見身為主帥的陳博也是滿臉滿身的血拿着劍與一個突厥人在厮殺,而且已經被那個身強體壯的突厥人逼得靠到了城牆上,走到最前的枇杷一個箭步上前揮起手中的角弓向那突厥人的臉上打去,突厥人只得向後一閃,陳博借勢一劍刺出,那人中了劍向後一退直接掉下了城牆。

“多謝了,枇杷!”陳博道,又一把将枇杷拉到了身後,原來又有一個突厥人登上了城牆,揮起刀向枇杷劈下。

枇杷正要撥出橫刀迎上去,緊跟在她身後的阿魯那已經過來,大聲道:“枇杷,交給我!”

大家在一起早練熟了,枇杷便将身一閃,讓出位置來,

阿魯那天生神力,他的刀法其實并不出衆,但是刀卻是特別加厚的,在這樣狹窄的城牆上勢不可擋,果然一道風聲自枇杷耳邊忽嘯而過,那突厥人便被連人帶刀一起砍斷,掉下城牆。

趁着這個時機,枇杷已經靠到城牆上張開弓,對着雲梯上最接近的突厥人就射。又不忘向大家喊道:“兩人一組,一人持刀守護,一人放箭!”

在東城牆時,大家主要是配合懷遠軍守城,所以只負責射箭,但是到了南城牆,形勢已經不同了,改變方法是必然的,先前少年營的人也都練習過,便迅速散成幾十個二人組,分布到各個城垛後。

就比如枇杷與阿魯那,阿魯那執刀護住枇杷,不讓攻上城牆的突厥人傷了她,而枇杷專心放箭,将雲梯上的突厥人射下。

幾百懷遠軍和少年營的人有如一波大浪沖過,将城牆上的突厥人全部殺滅,就在在雲梯上距離很近的人也慢慢被射落,這一次突厥人的沖鋒終于被打退了。

“多虧你們了!”陳博的形象更加糟糕了,可他也顧不整上理一下,而是從城牆一邊向另一邊走過去,一路向大家拱手道謝,“多謝!多謝大家!一會兒會有獎賞發下來!”

☆、營州圍解

這時枇杷他們已經背靠着城牆休息了,一場作戰,體力消耗特別大,略一放松下來,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根本不想動,所以她明白陳博一定也是在硬撐,便低聲道向身邊的阿魯那道:“現在看他也不那麽讨厭了嘛。”

“是啊,”阿魯那同意,“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會劍術呢,雖然不怎麽樣。”

“他大約沒和人對打過,所以都是華而不實的花架子。”

“對,明明一劍出去就可以直接把人刺中,卻偏偏劃了個圈子,豈不是給敵人時間殺自己!”

“不過,也是他的力氣不如你,所以有些最直接的招術用起來可能會大折扣,這個我深有體會。”

“但是,他可不如你會用巧勁。”

就在兩人議論間,陳博走了過來,“枇杷,你真了不起!”

枇杷擺了擺手,“你也別硬撐着了,趕緊靠着城牆歇一會兒,我看突厥人沒多久就會再攻上來。”

陳博看着眼前的玉家小姐,皮甲已經看不出牛皮的本色了,而所有鑲邊的紅緞子也都髒污不堪,如果不細看她的臉很容易就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小兵。但是細看她的臉後,其實也差不多,因為那臉上已經完全被血跡和灰塵弄花了,遮住了她的花容月貌。

不過,毫無形象地靠在城牆上的玉枇杷眉眼間流露出的疲憊是那樣特別,混雜了美麗、英氣還有一些說不清的東西,不管怎麽說也不是陳博在書中看到的窈窕淑女,但是他的心就是驀然被擊中了。

心似乎被人握住,一時間連呼吸都不能通暢,陳博就那樣怔怔地立在當處,忽然又聽到枇杷身邊的那個黑小子向他大聲道:“你要是嫌這裏髒就走好了,不用為難這麽久。”

“不是,不是,”陳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想起枇杷剛讓自己坐下歇一會兒,便馬上就在枇杷身旁坐了下來,他身着鎖子甲,馬上就發出了叮當的響聲和與城牆撞擊的悶響,然後又覺得身下硌得難受,擡起身來一看,原來剛坐下的地上零散地堆着幾只從城下射上來的箭,還有半把刀,一個槍頭。

其實這已經很不錯了,畢竟沒坐到一段砍斷的胳膊上或者一灘血上,而這些壞掉的武器在城牆上到處都是,他伸出手将這堆東西推到了一旁,終于重新坐定,想向枇杷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說什麽好,“枇杷……”

“嗯?”枇杷聽到陳博叫自己,“什麽事?”

“噢,沒什麽。”陳博突然說:“我其實早就挺不住了,就在今天那個突厥人的刀壓住我的劍時,我當時真想,如果就這樣過去了也不錯,起碼不用這麽累了。”

坐在枇杷另一側的阿魯那聽到這樣的奇談怪論,噗地笑了,“你可真傻,死了哪有活着好!”

陳博甚至沒有去看阿魯那張純樸的臉,就知道他是不懂得自己的,也不解釋,只是看向枇杷,只見她已經閉目養神,但聽到自己這樣一說,長長的睫毛動了動,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向自己看了過來,“阿魯那說的對,還是活着好。”

只這一眼就讓陳博明白,枇杷是懂自己的,可是她并不贊成自己頹廢的想法,又趕緊解釋,“我,我并不是一直那樣想的,就是那一瞬間而已。”

“所以,趕緊歇一會兒。”枇杷說着又閉了眼睛。

剛剛陳博雖然是坐下了,但他一直沒有真正放松,現在學着枇杷将頭靠到了城牆上,四肢攤開,身子放軟,馬上有一種百骸俱舒的感覺,而且就是滿是血腥的空氣中,他還聞到了淡淡的香氣,一定是枇杷身上的!他用力嗅了嗅,又想要是一直就這麽坐着該有多好!

可是陳博覺得自己也只是剛剛閉了一下眼睛,就聽到負責警戒的将士們擂起了戰鼓,突厥人又開始了新的進攻。他想一下子跳起來,卻被沉重的铠甲拖累得又坐了回去,冷不防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臂,他借着這只手送來的力量站了起來,臉已經紅透了。

幫忙的人自然是枇杷,但她根本沒有在意,只是随手拉上一把,而眼睛正向城外看去,“南城牆這邊的突厥人比東邊的多了很多啊!”

說完已經搭好了弓,瞄向走在最前面的突厥人,只等他們進入射程就一箭射過去。阿魯那也已經站好,将他的橫刀放在城牆的箭垛上,拿出了角弓,與枇杷做出了一樣的姿式。

陳博收回了目光,在城牆上來回走了一遍,讓将士們做好準備,自己也将劍撥了出來做好戰鬥的準備。

突厥人應該是瘋了,他們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沖鋒,甚至上一次被打下去的突厥還沒有撤下去,就又有一波新人沖了上來,枇杷早已經停止了思索,只是木然地發出一箭又一箭,看着一個又一個突厥人倒在她的箭下。

“枇杷!”

她恍若未聞,直到手臂被拉住,“別打擾我!”

是三哥要你過去!”陳博向她說道。

不遠處,三哥正向她招手,“枇杷,你過來!”

枇杷收了弓,趕緊跑過去,“什麽事?”

“你看那邊,”三哥正坐在木輪車裏靠在一個城垛下,臉上卻還很幹淨,神情也平靜,他指着城下一處飄着繡金大蠹的地方,“那是左賢王的王旗,那個穿着明光铠的人應該就是左賢王,他剛剛走進射程之內。”

枇杷細看一下,果然如此,又明白左賢王一定發現了南城牆是營州城最弱的地方,然後選定這裏做為主攻之地親自前來,看樣子因為戰局太緊張左賢王也坐不住了,他離開繡金大蠹向前走了幾步,正揮着手說着什麽,“可是他周圍的人太多了,還拿着盾牌時刻準備擋住城牆上射去的箭。”

“我先射三只透甲箭,将他身前的執盾武士射倒,你再發出三只長垛箭,全部射向左賢王的臉,他全身上下只有臉上沒有被铠甲包圍。”

“在我的箭還沒到的時候,你的箭就要發出去,在其他人趕去護衛的左賢王之前就要射到!”三哥看着左賢王處,冷靜地命令枇杷,“記住,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

枇杷突然覺得口幹舌燥,雖然一向自诩箭法不錯,但是她一點也沒有把握射中!畢竟距離還是太遠,左賢王他們也就是勉強進入射程;而且目标也太小,戴了兜鍪後只顯露出來半張臉;再有時機也太難把握,不能早,要在三哥射倒武士之後才有機會,但又不能晚一點,免得別人沖過來擋在前面,“要不然我把父親找過來吧?”

說完後枇杷也知道不可能,父親那裏脫不開身不說,就是時間也等不起,萬一左賢王再退了回去呢,“阿魯那的力氣比我大,箭法也不錯了。”

“枇杷,不是因為你是我妹妹我才叫你來,要知道在這裏你是除了我以外箭法最好手最穩的人,比阿魯那要好得多,而且你還最熟悉我的箭術,最能把握住合适的時機。”三哥向她一笑,“別怕,我知道你行!”

“枇杷,你肯定能行!”陳博亦在一旁道。

行還是不行,兩個念頭在枇杷的內心鬥争着,仿佛很久,但其實只過了一霎間,她的心已經不慌了,“三哥,你放心吧,我一定行!”

玉枇杷上前一步,站在了三哥的身邊,輕輕地張開了弓,将三只長箭拿在手中,全神貫注地聽着三哥弓弦的聲音,随着琤琤琤三聲弦響後,她随即發出三箭,一箭追着一箭,有如連珠般地向左賢王的臉上飛去。

她的眼睛霎也不霎地一直盯着目标,左賢王身前護衛的三個人突然一起倒下,接着那穿着明光铠的人捂着臉也倒下了,那一刻,後來回想時,枇杷總覺得有些不真實,似乎左賢王故意給她看一般地慢慢倒下,過程是那樣的漫長。

随即,突厥人亂了,他們呼喊着,叫着左賢王的名字,用披風将他擡了起來,有如天邊的一陣風般地離開了營州城。

枇杷聽到三哥對她喊道:“枇杷,你射中左賢王了!”陳博向她喊道:“枇杷,你射中左賢王了!”然後周圍無數的人向她喊着,“枇杷,你射中左賢王了!”

她神志已經有些恍惚了,只記得好多人向着她笑,然後她便坐在父親的肩上回了家,向母親和家裏又講了一遍剛剛的事,“三哥發現左賢王急于督戰走進射程了,就先用三箭将左賢王身邊的武士射倒,然後我才射中左賢王的。”

“不管怎麽樣,左賢王是我們家的枇杷射中的!”三哥笑着說,然後他拿手按住枇杷的嘴,“你聽外面。”

整個營州城都沸騰了,院外傳來陣陣地高呼聲,“左賢王被射殺了!”

“營州無事了!”

“我們的仇報了!”

“不管是誰射中了左賢王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營州無事了!”枇杷明了地笑了,然後她就靠着三哥睡着了。

夢中她的手被拿起來輕輕揉搓着,依稀聽到母親在說:“這孩子的手,比起過去我們家的粗使婆子都不如!”

“可是小姐親手射殺了左賢王啊!”劉嬷嬷笑着說:“多了不起的小姐啊!”

☆、陳氏母子

此後,出兵追擊左賢王的兵馬掃平整個營州境內,又向北将突厥人趕出了幾百裏,這些事情枇杷并沒有參加,因為從城牆上下來,她在家裏足足睡了三天,也錯了懷遠軍出擊的時候。

枇杷非常遺憾,她怎麽就忘了突厥人退了,懷遠軍一定要追擊呢!自從射中左賢王之後她就傻了,連父親只是将她送回來就要出城的事都沒想到!

不過,不管是母親還是三哥,他們都說不論她當時睡沒睡着,都不會讓她出征的,畢竟她還太小了,又是女孩子。

少年營的人自然也都與他們的首領一樣留在了營州城裏。不過,大家後來湊到一起卻多少都有些不甘,因為陳博帶着盧龍軍随着玉将軍出征了。

陳博其實也沒多大,而且他的武功還不如少年營大多數的人呢。

阿魯那最為不平,每次見面時都聽他在說:“如果那天我不去找你而是直接跟着懷遠軍出城,玉将軍一定能要我的,守城時他就說我将來一定是最勇猛的将領,還特別獎勵我了呢。”

“嗨!阿魯那!”枇杷覺得忍無可忍了,“又不是只你一個人沒出征,我們整個少年營都沒出城!”

“我不是怪你啊,”阿魯那急了,“我就是,就是覺得我比陳博功夫還要好,而且我們正好同歲!”

“如果你要是陳節度的孫子,你也能帶着盧龍軍出城了。”木朵在一旁勸道。

她本是好意,可是這樣一說卻更讓阿魯那垂頭喪氣了,就連他的大黑馬也垂下了頭,沒精打采的樣子。

“其實我也是因為我爹才能成為少年營首領,”枇杷的話馬上被大家打斷了,所有人紛紛道:“才不是!枇杷,你的箭術最好,你還射殺了左賢王呢!”

其中阿魯那叫得最響。

“我當首領時還沒有射殺左賢王呢,”枇杷壓住了大家的聲音,“可是正是因為我當了首領,我才要更努力練箭,才能射殺左賢王。”

“我想陳博也是一樣,他能帶領盧龍軍是因為他的祖父,可是他帶了盧龍軍後他一定非常非常地努力,一心想把盧龍軍帶好。”

确實如此,沒有人再反駁,枇杷看着大家,“突厥人一定還會再來的,我們還有好多機會,下一次我們一定能成為懷遠軍的主力!”

營州少年們的心思都簡單,很快就把剛剛的失落都放下了,轟然響應道:“好,到時候我們少年營一定勇冠三軍!”

懷遠軍和盧龍軍過了一個多月才大勝歸來,而左賢王的死訊是更久後才傳過來的,據說他中了箭後苦苦地熬了半個月後終于歸西了,在他身後留下了巨大的權力真空,引起了突厥各部的争奪,使得突厥在幾年內都沒有精力南下,就是後話了。

營州城解圍後,與四方漸漸都重新通了消息,這時營州人才知道自己有多麽英勇幸運,原來在營州被圍的同時,整個帝國的北部邊境都受到了突厥的進攻,很多地方被突厥人攻城掠地,幾為廢墟,就是京城也曾被突厥人攻陷,而皇帝确實跑了,跑到蜀中去了。

可以說,整個北部邊塞,營州是損失最小的一處,唯一保住了府城和大部軍民的節度府。

就連在蜀中的皇帝也給營州特別下了表彰的旨意,陳節度使守城有攻,加封同平章事,相當于宰相的職位,相當榮耀,只是以邊事未定,令其仍節度營州。玉将軍升為副節度使,陳小将軍亦得加封為鎮國将軍,下面諸将,也都各有加官晉爵。至于沒有實際的賞賜,大家也都明白,皇帝已經丢下京城跑到蜀中,怎麽可能再有東西賞大家呢。

至于玉家兄妹射殺左賢王之事,自然也随着戰報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也格外優容,封了三哥為游擊将軍之封號,雖然不過是個空頭将軍,但也總歸出仕了,有官位和俸祿。而玉枇杷因是女子無法封官,只得了一紙诏書表彰。

雖然也會為殉國的将士和百姓悲傷,但是整個營州已經基本恢複了以往的平靜。節度使府裏,陳博由着母親為他臉上的傷擦着藥膏,聽她不住地唠叨着,“這疤要是不掉下去怎麽辦?這是破相了!”

陳博笑着安慰她道:“兒子已經是鎮國将軍了,不會再做文官,破相又算什麽!”

“怎麽不算什麽!”陳夫人氣惱不已,“我就勸你不要跟着玉将軍出城追擊突厥人,要是那時候就每天擦藥,這疤可能早就沒了!”

陳博大笑起來,“母親,這疤比起追擊突厥人可實在算不了什麽,我不是給你講過嗎?看着在城下耀武揚威的突厥人被我們追得像喪之犬一般,那時心裏痛快極了!”

兒子經歷了這次戰争,立即就長大成熟了,陳夫人看着削瘦了許多的大兒子,說不出的歡喜,在他的臉上不住地撫摸,“兒,你比你父親強多了!”

陳博在剛剛過去的一年中,一步步地認識到了營州人是怎麽看他的父親的,那種帶着蔑視的目光讓他這個為人子者的簡直恨不得再也不出門見人,但是現在,不只是人們不再向他投來那樣的目光,就是有,他也不怕了,因為他用自己的血将先前的恥辱洗掉了。

就是先前總是嘲笑他不懂指揮的人們,在知道左賢王親自在南城牆外督戰後,也都懂得當時他在南城牆上受到了多大的壓力,人們看到他總是發自內心地笑着,恭敬地叫他“陳将軍”。

他們不知不覺地去掉了“小”字,把他當成一個真正的将軍了。

但是,陳博總不會說親生父親的任何一句壞話,他拉住母親的手沉聲道:“母親,兒長大了,你以後就靠着兒子吧。”

“我知道,我知道,”陳夫人忍不住落下了淚,急忙拿帕子擦了,強笑着道:“只是得趕緊給你娶親了。”

原本太原王氏那門親事就要成了,偏偏營州被圍,王家豈能等一個被突厥人圍困的營州節度使之子?于是就在這期間,王家小姐定了親。陳夫人就是再懊惱也沒用,而且兒子破了相,也很難在世家中結到滿意的親事。

要知道那些世家對于結親一向特別用心,肯定會先派人來查看想要結親人家的子弟如何,臉上有疤肯定是瞞不過去的。

“母親不必傷心,親事的事兒子也有合适的人了。”

“嗯,你看上誰了?母親替你去求親。”陳夫人平靜地詢問着兒子,很自然地覺得兒子的眼光肯定沒錯。就像先前兒子将家財拿出打賞将士們她還曾盡力反對過,然後才認識到自己目光短淺一樣,她現在比信服自己還要信服兒子。

“我準備娶玉枇杷。”

“什麽?”陳夫人依然吃了一驚,但是竟然比上一次為陳協與玉家結親時的吃驚要輕得多了,雖然現在說的是自己的嫡親兒子而不是妾生子。但是她還是提醒兒子道:“博兒,你可要知道玉枇杷是個雜胡,血統不夠純正。”

“母親,經歷了這許多,你還把血統什麽的當成一回事嗎?”陳博半開玩笑地說:“你現在應該想的是,玉枇杷會不會嫌棄我臉上的疤。”

“她怎麽會嫌棄你呢?你可是我們陳家的嫡長孫。”兒子簡單的一句話已經說服了陳夫人,雖然去年營州城也差一點被破,但那時只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她什麽也沒弄清楚,只記得無限的恐懼。但今年的守城歷經了近三個月,她感受的不只恐懼,還有仇恨、憂心、喜悅等等,也對玉家人的印象更好了,特別是兒子,時常回來用豔羨的語氣說起他們,也在她的心底刻下了深深的印象。

玉将軍的女兒,武藝超群,尤其是箭術出神入化,竟然能射殺突厥的左賢王,博兒既然要做武官,那玉枇杷将來一定能成為博兒的賢內助。

雖然有胡人血統,但是玉枇杷的母親可是弘農楊氏之後,那孩子長得也确實美,身子又康健,将來在子嗣上肯定沒有問題,一定能一改陳家子孫不旺的傳統,想到這裏陳夫人竟然還有點開心了,“只要我們節度使府過去提親,玉家說不定有多高興呢。”

冷不防陳博淡淡地說:“他們不在乎這個。”

“玉将軍是說過要女兒嫁一個合意的英武少年,可是博兒,你就是非常英武非常出衆的少年呢。”陳夫人笑着說:“母親每天都替你擦藥,過些天疤痕就會淡多了,再說我覺得玉枇杷也不會在意的。”

我也覺得她不會在意的。陳博地心裏想着,微微地笑了。

“你祖父那裏還不知道吧,”陳夫人看着兒子向自己點了點頭,就又說:“明天母親去禀告父親,想來也不會有問題。”

“母親,祖父那裏我自己去說。”陳博今天的目的就是說通母親,在他看來祖父并不會反對,畢竟身為一州的節度使要比母親的見多識廣,更能認識到玉家作為親家的好處,難的是自己的母親,滿腦子的名門世家血統純正之類的。只要母親同意,與玉家的親事就算成了大半,他心裏的石頭已經落了地。

母親走後,陳博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心裏想的全是玉枇杷英姿飒爽的模樣,她腰裏系着橫刀,手裏拿着一張弓,後背上背着箭袋,一張俏臉時而莊嚴肅穆,時而笑逐顏開。甚至回想起她鞭打陳祿時的身姿,都是那樣的吸引人,當初他是先看呆了再想到阻止的。

“可能那時候我就喜歡你吧,”陳博低聲笑着,仿佛玉枇杷就在他面前,“我只是不知道而已。”

☆、驚人秘密

翌日,幫着祖父處理了節度使府的事務後,陳博揮手将人都趕了出去,親手端了杯茶道:“祖父,聽母親說王家的那門親事不成了,我就想着,太原王家名聲雖然大,但是于我們并沒有實際的幫助,還不如與玉家結親呢。”

“玉家确實是很好的助力,但是結親卻不成。”陳節度使搖了搖頭。

“祖父先前不是同意協弟與玉家結親嗎?現在不過是換成我而已,”陳博疑惑地問道:“祖父,你該不會也是覺得玉家有胡人血統才不同意的吧,要知道我朝有幾位皇後也是胡人,還都是賢後呢。”

“血統之事祖父早就看開了,只是玉家與我們并非一類人,将來終有一天不能走到一處,至于過去同意協兒與玉家結親是我沒有想好。”

“怎麽不是一類人?”陳博陳博再也裝不出風清雲淡的樣子,語氣不覺得快了起來,“玉将軍能大度地将懷遠軍分出一半給我,後來又在守城時派兵支援盧龍軍,這樣的人品,就算他将來有了兒子,把懷遠軍交給小兒子,我想也不可能對節度使府有什麽不利之處,怎麽不能與我們走到了一起?”

“你還是太小,有些事還不懂。”陳節度使擺手道:“若是王家的親事不成,再娶別人家就是,

你喜歡哪家的小姐也都行。”

“我只喜歡玉枇杷,我就是要娶她!”

陳節度使看着眼前的長孫,已經比自己高了半頭,就像一株小樹一般的挺撥,用如桧如松來形勢再合适不過了。可是如今長孫的面上就像被一塊寒冰封住了,發出一股肅殺之氣,令自己忍不住有退讓的想法。

但是,如果将來真有那樣一天,又該怎麽辦呢!

“博兒,你聽祖父的,玉家不适合結親。祖父全是為了你好!”然後他向陳博講起了陳家的家史,“我們陳家正是因為有這麽多祖先手胼足胝地拼搏,所以才有了我們的現在。博兒,你要做的是使陳家更上一層樓,祖父已經老了,這個擔子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沒有人比玉枇杷還能幫助我将陳家發揚光大了,”陳博聽罷祖父的話,反倒覺得他娶玉枇杷是完全正确的,“她父親是營州名将,母親是世家之後,她自己弓馬娴熟,又兼頗有才藝,正是陳家最合适的掌家夫人啊!”

看着固執的孫子,陳節度使的腰更加佝偻了,他年紀不輕了,前些時候整日在城牆上督戰,當時沒覺得怎麽樣,突厥人走了馬上就病了一場,人也萎靡下來。

“唉!唉!”陳節度使嘆了一聲又一聲的氣,然後站起了身,走進書房的裏間,“你跟着祖父來吧。”

陳博跟了進去,書房的裏間他也曾進過,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只是個很小的房子,周圍做了些特別的防護,做為密室,商量一些不想被人聽到的問題。裏面布置得反倒特別簡單,字畫玩物、金銀器物一樣都沒有,只放了最普通的書架和案幾。

可是下一刻陳博就驚呆了,祖父不知怎麽在牆上的書架上按了按,然後他面前就又出現了一個更小的屋子。可是這間屋子裏的東西簡直要晃花了他的眼睛,架子上滿是珊瑚珠寶玉器,金錠銀錠,就是放在地上的箱子裏也裝着滿滿的銅錢,看色澤就知道是鑄好了從沒有用過的新錢。

陳博從小就生在富貴窩裏,見過的財物不算少了,就是這樣也被眼前的密庫怔得失神半晌才說:“祖父,原來我們家裏這樣有錢!”然後又笑道:“守城時我把房裏的東西拿出去賞賜,母親那時還舍不得呢,要是她知道家裏還有密庫,再不會那樣小氣了。”

“這裏只有陳家的當家人才能知道,”祖父淡淡地說着,随手拿起一只盒子,打開後用手抓起了一把潔白滾圓的珍珠,然後再輕輕地松開,讓珠子落回盒中,又将盒子遞給陳博,“這些有我的祖父、父親留給我的,但更多的是我大半輩子積累下來的。”

祖父做了大半輩子的官,特別是到了營州之後,完全掌握了營州的經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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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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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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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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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